23
沈不言覺得她幹了一件錯事。
林姨娘的身體需要一個大夫,而壽山伯府已經耽誤了她好些年,再耽誤不起了。
原本,她的女兒有了一個機會可以替她請一個大夫,好好醫治她的,卻因為她的女兒蠢笨,硬生生把這個機會錯了過去。
沈不言覺得她當真是對不起林姨娘。
她擡着霧蒙蒙的眼看着已經空了椅子,那碗雞湯面還在冒着熱氣,像是祁縱留下的餘怒。
沈不言不明白祁縱為何會突然生這樣大的氣。
她并沒有把想要離開的話說出口,難道即使是如此,祁縱也一眼看穿了她的內心,并且因此而生了氣嗎?
也是,他自己都說了,他不缺願意伺候他的女人,所以驟然被一個女人拒絕,他一定覺得很難堪吧。
所以發個火,似乎也不是很難理解。
沈不言想着,像是領悟了什麽似的,也不去吃還未吃完的飯,轉身就往外走去。
方才雖然祁縱退屏了諸人,但裏面的動靜不算小,留音在外聽着都有些心驚膽戰,再見祁縱怒氣沖沖地走了,更是替沈不言懸了顆心,現在看她也出來了,忙迎上去關心道:“姨娘還好吧?”
沈不言有些冷靜下來了,道:“我無妨,你帶着丫鬟們收拾了,便去睡吧。”
留音道:“姨娘要去做什麽,奴婢陪着你去。”
沈不言搖搖頭,道:“不用了。”
留音執意要去,沈不言長而卷的睫毛仿佛禁受不住似的,顫了顫,低垂的瞬間斂去一閃而過的苦笑,再擡起時,已然恢複素日的溫柔,她道:“給我留些面子吧。”
她話未說完整,留音卻明白了,沈不言要去向祁縱請罪,她怕在場的人太多,見了她的難堪,她的自尊本就薄脆如琉璃,恐怕更要粉碎落地,因此不想留音去。
留音不知道自己此時該說點什麽,該做點什麽,才能幫一幫沈不言,因此只能看着她提着玻璃球燈,形單影只地一步步往外走去。
留音突然想起自己被賣的那天,也是這樣離開家的,她轉過身,抹了把淚。
沈不言去回鶴庭尋祁縱,管事卻告訴她,祁縱出去了。
沈不言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好是壞,但在那瞬間,她松了口氣确實又是個事實。
她人到了回鶴庭,心卻還沒有做好準備。
沈不言道:“爺什麽時候會回來?”
管事為難地看着她:“這很難說。”
沈不言道:“我在這兒等他便是了。”
管事瞧她弱不禁風的模樣,委實怕她夜裏受了寒,忙道:“這夜深露重的,姨娘還是回越音閣罷,等爺回來了,我差人去說一聲。”
沈不言笑着搖搖頭:“我怕回去了後,我便再也不想來了,你便讓我在這兒待着吧。”
管事聽不懂沈不言的話,但也怕把沈不言勸回去後,她就真的不來了,到時候祁縱又得罵他,因此也不說了。
那邊祁縱一銥誮路縱馬急馳到了醉仙樓,繩子扔給酒樓的夥計,也不用人引路,徑直上了二樓一間包廂,推門便進去。
周疏丞正自斟自飲得惬意,冷不防聽到動靜,轉頭去看,還未瞧清是誰,人影就到了跟前,頗為自來熟地入座,拿酒盞,又嫌酒盞太小,換了碗來,然後倒酒,一飲而盡。
細線般的酒水從他的唇邊落到硬朗的下颌線,順着脖頸,爬過性感的喉結,滴入衣領之中。
一件中規中矩的玄色衣袍,偏被祁縱流暢的肩線胛骨撐得格外直挺禁欲,如今又沾上些欲人傾醉的酒香,反而添了幾分浪蕩之味。
但他放下酒碗,露出了那張臭臉後,情形就不一樣了。
周疏丞看得新奇:“這又是誰惹了你?”
祁縱眉眼未動:“你日日下衙後不回家,只在醉仙樓自斟自飲,又是誰惹了你?”
周疏丞明白了,又不是很明白:“我家那個是公主,得罪不起便罷了,你家有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妾室而已,還能給你受閑氣?你,不太行啊。”
祁縱擡起眉骨,眼光如刀割來,那兇惡的樣子讓周疏丞毫不懷疑祁縱當真想罵他的,但不知為何,他又不說話了,手拎起酒壺給自己滿了一碗,一飲而盡後,郁悶地放下了酒碗。
就在周疏丞盤算着他每月當官做驸馬的供奉加在一起,夠不夠祁縱這個喝法時,就聽祁縱漫聲道:“對,我确實不太行。”
驚得周疏丞把心裏進行了一半的算術給停了,不可思議地看着祁縱。
祁縱卻只是垂着眉眼,把高大的身軀陷在柔軟的椅背裏,酒樓斜吊在檐角的燈籠飄飄蕩蕩,連落在祁縱身上的光也是飄飄忽忽的,像是起起伏伏只能順着風波水波四處飄轉的柳絮浮萍。
周疏丞瞧在眼裏,心頭便有了個詭異至極的猜測,他想,飄忽的不是燭火,而是祁縱的心。
他雙手抱着胸,往椅背上靠去,道:“詳細說說?”
祁縱無視了他那一臉的興味,或許當真是病急亂投醫,祁縱還是認真地想了一想,但想得越深,眉頭也皺得越深,到了後面,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起來。
“我不确定。”
這位打過無數勝仗,運籌帷幄的雲麾将軍此時卻皺着眉頭猶豫了起來,露出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興許是我未休息好,因此性子有些陰晴不定。”
“得了,”周疏丞不吃他這一套,“你當初深入草原追了大阿軍隊三天,日日食宿不安,也不見得你情緒失控,影響過戰局一分。你是這樣的人嗎?”
祁縱沉默,道:“還是得請個大夫來把脈,興許是脾胃不調……”
周疏丞道:“大夫就在你眼前,你還找誰?”他幾乎是越過一整張桌子,握住了祁縱的手,強硬地把他的手摁在桌上,然後老神在在地用手指把着脈,“說說症候,讓我為你診斷。”
祁縱把他掀回座位上去:“動手動腳的,做什麽。”
他皺着眉頭,似乎被周疏丞碰了下就有些難受,又為了防止周疏丞再撲了過來。
他道:“是當真莫名其妙,我說了,你也無解。”
周疏丞不信。
祁縱道:“原本回府時我是高興的。”
管事與他詳細地形容了沈不言是如何打理越音閣上下的仆從時,祁縱起初确實是覺得很詫異,那才幾個人,管起來容易得很,根本用不着這般認真,不知道的,還以為沈不言管的是八十萬禁軍呢。
但後來,他腦海裏不自覺地跳出沈不言板着張小臉,嚴肅地和管事探讨該怎麽定規矩時,他又不自覺地笑了。
他就是不知道為何,光想想那個情狀就覺得可愛。
像是幹涸的河道裏不知為何冒出了點細流,涓涓淌過,一點點滋潤進幹硬的土壤,那原本死了的河床,拼命地張開嘴吸吮着這清冽甘甜的溪水,那樣美妙的滋味只是嘗過一遍,就足以讓人上瘾。
彼時祁縱想的是,沈不言還小呢,又什麽都不懂,卻肯認認真真地打理越音閣,說明她還是喜歡在府裏生活的。
但這樣的高興,在吃飯時察覺到沈不言的心不在焉全部打散了,她在國公府時尚且吃得香,到了他的宅邸卻反而食不知味起來了。
那時候祁縱只覺得又怒又酸,他說不清楚那些酸與怒是從何而來的,于是他理所當然地覺得,沈不言這是給臉不要臉了。
離開國公府之前就說好了,兩人兩清,他是利用了她,但也保了她的命,還願意給她另一種活法,試問她在壽山伯府和國公府能過上現在這樣的日子嗎?
兩個月來,他未曾苛待過沈不言一分,由着她随心所欲地生活不說,更不曾去追責她的冷落,她心裏對此應當有些數,祁縱也不求她感恩戴德,但至少不要露出那樣的神色。
好像多在他身邊待一秒,就能讓她無比痛苦。
祁縱心裏所有的想法便都沒了,只是想着,沈不言要離開便叫她離開就是了,等回到了壽山伯府重新過上那種叫天叫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日子,她才能記起他的好來。
可他也不知道為何話出了口,還在句子裏面放了餌,有什麽意思呢?就算真把沈不言釣了過來,她也是為了她的姨娘來的,照樣委委屈屈的,覺得自己是被強扭的那顆瓜,叫他瞧了就覺得鬧心得很。
祁縱為這一時的軟和感到十分的憤怒,他不想見沈不言,更不想獨自面對莫名其妙的自己,于是便離了府,來了這醉仙樓尋周疏丞。
倒也不為其他,只覺酒能解百憂,可不知此時卻是舉杯澆愁愁更愁。
祁縱語畢,問着周疏丞:“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莫名其妙?”
需知周疏丞也是個沒有心上人,因此縱然在聽祁縱開口前,有了幾分猜測,可等他說完,思路倒是徹底被祁縱帶溝裏去了。
他咬着腌黃瓜道:“你這個小妾,委實有些不知好歹了,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見過妾室擺臉色的,又不是公主。”
祁縱聽到周疏丞這樣說,卻絲毫沒有觀點得到認同的暢快,反而瞪了周疏丞一眼。
周疏丞挨了這莫名其妙地一瞪,更覺莫名,道:“你瞪我做什麽?你說得并沒有錯,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女人還不好找?她這樣惹你不開心,索性把她送回去算了。”
祁縱道:“你把她送回去了,你到哪兒再去找一個我看得入眼的?”
周疏丞方才察覺到他被祁縱帶跑偏了,便握着酒杯,故意逗祁縱,道:“喜歡啊?”
祁縱道:“胡說八道。我純粹覺得她長得還可以,人也聰明,卻管不了我什麽,更不會一天到晚想着狐媚手段纏着我,能給我省多少心,所以才願意留她。”
周疏丞道:“可她也能把你氣到大晚上有家不回,跑出來喝酒,明天是你給小太子講課,你說耽不耽誤?這還叫省心?”
祁縱沉默了,他倒是想反駁幾句,但周疏丞的話說得太妙,叫他反駁不來。
周疏丞把祁縱的色厲內荏看在眼裏,故意又激他:“依我說,不如送回去,等她過夠了苦日子,自然又會念起你的好來,到時候你自然就痛快了。”
祁縱道:“然後再把她接回來?這般轉三折四的,我沒有閑心折騰。”
周疏丞卻想,他可沒有說要把人接回來,是祁縱自己,人還沒送回去,就想着把人接回來的事了。
這個坑,祁縱看起來是要栽定了。
周疏丞這般腹诽着,就見祁縱抛過來一錠銀子,周疏丞順手接住了,就這會兒功夫,祁縱已經走到門口了。
瞧着他颀長的背影,周疏丞笑眯眯地道:“不喝酒了?這是被我說中了心思,想回去哄哄你那小妾。”
祁縱嘴硬道:“明天還要給小太子上課,回去睡覺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會推遲更新。
下本開《誘枝》,文案如下,求收:
有人告訴咬枝,其實她的愛人已經死了。
三年前就死了。
咬枝不相信。
如果她的愛人已經死了,那個夜晚抱着她,會溫柔地叫她“枝枝”的男人又是誰。
ps:女主有眼疾,後面會恢複。
男主替身&兄終弟及,女非男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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