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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言寧可自己卑微些, 也不願看到林姨娘這般讨好的模樣,因此她忙搬來椅子,請祁縱坐下, 又話語裏帶着歉意道:“姨娘身子孱弱,有些怠慢了。”
祁縱寂淡的眼眸微動,自然是看穿了林姨娘的局促與不自在。
女兒得寵歸來, 飽受欺淩的林姨娘卻未趁勢借着女兒的東風作威作福,反而更端地住自己的身份, 因此顯得越發誠惶誠恐了,這等樸素的心腸,說來也不是第一次見。
祁縱側頭看了眼沈不言, 終于明白她這性子是怎麽養出來的。
他笑了笑, 素來冷硬的面龐些微帶上稍許的笑意,便有春風化雨般的柔情, 那雙湛黑眼眸也不再顯得拒人千裏之外, 他道:“是晚輩貿然上門, 打擾了姨娘,是晚輩該深感抱歉才是。”
林姨娘不知祁縱脾性, 偷偷打量着沈不言的神色, 意圖得個指示, 好不冒犯到祁縱。
沈不言也不知道祁縱忽然有這樣好的脾氣是意欲何為, 但為了叫林姨娘心安,當真相信她跟着祁縱未受什麽苦,因此還是裝出與祁縱很是熟稔的模樣,對祁縱道:“爺說這話倒是與姨娘見外了, 姨娘可從來沒把爺當外人, 爺也不要見外才是。”
她背對着林姨娘, 在林姨娘看不到的地方,向祁縱面露哀求。
她是紙做的老虎,自己到底有幾分恩寵,自己再清楚不過,她所求的不過是祁縱一時良心大發,只要能騙過林姨娘,事後要她如何補償都可以。
祁縱被那雙哀求的眼眸看得受不了,微微偏移了視線,沈不言以為他是預備拒絕自己了,失落之餘又緊張起來,腦子也急劇地轉動起來,想自己究竟該如何把這話圓回去,一時之間手心都是汗。
卻聽祁縱淡笑道:“晚輩此番前來,不過是想看看沈……”他眼眸微垂,下意識将眼風掃到沈不言臉上,見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微微嘆氣,道,“她從前的生活罷了,若是姨娘不嫌棄,肯為晚輩講解一二,那便更好了。”
沈不言微怔,不可思議地看向祁縱,祁縱卻不看她,他身子高大,便是坐在椅子上,也顯得威儀萬分,但似乎為了照顧林姨娘的感受,此時他微微佝住腰背,讓自己稍微矮一些,降些氣勢下來,盡管那副樣子,很像猛獸被關進不合适的牢籠裏,顯得格外的局促。
沈不言心裏一熱,她此時反而說不出話來了,沉默不語地挨着祁縱坐了下來。
林姨娘道:“這樣嗎?”她有幾分欣喜,“若将軍願意聽,妾……”她頓了頓,緊張地住了嘴,生硬地轉換了自稱,“我很願意說給将軍聽。”
祁縱道:“姨娘不必拘謹,您是長輩,直呼晚輩姓名就是了。”
林姨娘忙點頭,此時方才想起自己還未盡主家之儀,忙道:“将,祁縱還未用膳罷?若是不嫌棄,一起吃些?”
祁縱道:“晚輩才出東宮便來了,确實還未用膳,既然姨娘盛情邀請,晚輩便不客氣了。”
沈不言忙起身,讓留音去廚房裏要雙碗筷來,留音道:“大太太已經讓人送了飯菜和碗筷,只是剛才見姨娘們正說話,不敢通傳。”
沈不言忙讓傳菜,等她再進得屋內,祁縱已經和林姨娘聊得很好了,沈不言見了,眼眶有些發澀,低頭用手捂了捂,方才若無其事地入了座。
這頓飯,用得有些久了。
等到了該告辭的時候,已經是申時,是非離開不可的時候了。
祁縱留沈不言在屋裏和林姨娘告別,自己叫了張大夫過問林姨娘的病情。
林姨娘的病已經被耽誤太久了,張大夫也不能下保證,只說盡力調整,但首要就是林姨娘得休息好,吃好。
祁縱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近兩個時辰的相處,聽林姨娘說了這麽久的話,祁縱自然明白清柳院裏有的是怎樣的清苦日子。
祁縱沒說什麽,只請大夫按時過來為林姨娘看診。
那邊沈不言終于出了門,祁縱看出她眼角濕潤,當是剛哭過,到了他跟前,卻又一句話都不曾多說,只是連連道謝。
祁縱知她內外分明,大約也只能在林姨娘跟前肆意發洩情緒,而他對她,終歸還是膈了萬水千山的一層。
因此祁縱只裝沒有看到,問道:“你到了壽山伯府,是如何面對你那難纏的嫡母和嫡姐的?”
沈不言以為他想問清楚,她有沒有闖禍,因此趕緊事無巨細地把前情都與祁縱說了一遍。
祁縱驚異地挑了挑眉,道:“你嫡姐還說你蠢笨不堪,我看分明是她沒有長眼睛。”
其實不長眼睛地何止是沈鏡予,連他都有些擔心沈不言辦不下來,方才巴巴地趕來壽山伯府,以為可以做個救美的英雄,其實美人雙手能舞劍,根本不用他救。
祁縱想到這個,覺得有些好笑。
沈不言呆了呆,道:“無緣無故,她與你說起妾身來做什麽?”
沈不言有些擔心沈鏡予對她心生不滿,從而連累林姨娘。
祁縱見她呆呆傻傻的,滿心眼裏只有林姨娘的模樣,又有幾分酸意,但這酸意在眼下時節看起來,未免有些過于小氣了,祁縱覺得不好,因此刻意忽略。
他道:“你那嫡姐愚蠢至極,想着通過貶低你來貶低我的眼光,笑話,我的眼光,是她能置喙的?”
沈不言覺得自己該順着祁縱的話誇一下他的眼光,順個毛,可是誇他的眼光好,不就是在變相地誇自己好嗎?沈不言覺得怪怪的,便沒有接這話。
因此她只是道:“姐姐從小千恩萬寵地長大,沒受過什麽明槍冷箭,母親又肯寵她,因此她看人待物總是天真了些,自我了些,說毛病也是個毛病,卻是能讓人豔羨的毛病。”
祁縱覺得她這話是錯極了,可因聽到她話語裏不作假的、掩藏不住的羨慕,祁縱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這時候講做人的道理是沒有用的,沈不言就挺能做人的,很多事她都明白,她羨慕沈鏡予,也不是羨慕沈鏡予被慣出來的毛病,她只是羨慕一個無憂無慮,有人依靠的人生罷了。
祁縱想到清柳院,想到沈不言孤身入國公府,又單槍匹馬地闖回壽山伯府面對嫡母嫡姐,一直以來,沈不言都是沒有退路,沒有依靠的那一個。
沈鏡予說她沒主子的風範,是因為沈不言知道在壽山伯府,沒人能為她說一句公道話,因此她默默咽下所有的苦,這不叫蠢笨,而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就如同今天她明做炫耀之事還能安撫住不待見她的大太太,祁縱相信,如果再給沈不言更多的機會歷練,有朝一日,她一定可以獨當一面的。
祁縱稍加思索後,便與沈不言道:“我見你們沈府的人,從老太太開始,到你那嫡姐,見了我的心思都活絡得很。”
沈不言被這話吓得,差點舉雙手發誓道:“爺放心,妾身未曾許她們什麽,絕沒有給爺添半分的麻煩。”
祁縱被她的反應逗得當真是哭笑不得,他道:“我還不知道你了,連個梳頭婆子都用不踏實的人,能生出這樣的心?”
沈不言幽幽道:“果然是爺與人說了,方才連管事和婆子都來勸妾身,好像妾身真能将她趕出去似的。”
祁縱道:“那不過是怕你沒個寵妾樣,跑出去丢我臉罷了。”
沈不言想來祁縱也是為了這個理由,方才一定要她留下梳頭婆子,便點點頭:“爺放心,妾身省得的。”
她知道,她能知道什麽?
祁縱便不信,只問她:“那你現下可知道寵妾該是什麽樣了?”
沈不言果然又被問住了,實則她眼前又浮現出了胡姨娘的身影,只是這畢竟不好說與祁縱聽,免得叫他誤以為她在指桑罵槐他,因此便抿了抿唇,索性裝作苦思不得解的模樣。
祁縱果然被蒙騙,他嗤笑了聲:“你嫡姐既然說你沒個主子樣,你便做個主子樣給她瞧了看看。”
沈不言下意識就要反駁,妾室地位擺在那兒,她裝主子裝得再像,也不過是紙做的老虎,一戳就破。
但祁縱沒給她這個機會,在她說話前,祁縱便慢悠悠地道:“你還要不要治你姨娘了?”
沈不言的眼睛就亮了,終于肯用祁縱夢寐以求的目光看着他,那般專注,仿佛偌大天地間只剩了祁縱一個。
祁縱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眼,那耳廓卻悄悄地紅了些許,他道:“方才說了,你家女眷見了我後,心思都很活絡,可見個個都對我有所求。先說一件事,依着裙帶關系,給幾個酒囊飯桶安排官職的事我不會做,但若是要給你那好姐姐釣個金龜婿,我倒是可以借關系給你一用,至于最後釣來的究竟是金龜婿還是個王八,随你高興。”
沈不言聽懂了祁縱的意思,但正是因為聽懂了,因此才更為不可思議:“爺是要幫妾身嗎?”
祁縱冷哼道:“就看你願不願意領我的情了。”
沈不言怎麽可能不想領?
這種事,祁縱出面肯定不合适,自然給沈鏡予覓得佳婿的責任就落到了沈不言的頭上,倘若大太太需要靠沈鏡予牽線搭橋,自然不敢怠慢了林姨娘。
或許林姨娘還真有機會搬出清柳院,配上幾個小丫鬟,過上輕松的日子。
沈不言一想到林姨娘的好日子,心裏是禁不住的喜悅,這樣的日子,在從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卻近在咫尺,似乎唾手可得了,而這一切,都得感謝祁縱。
這已經不是祁縱第一次幫她了,還有在清柳院時,祁縱肯照顧林姨娘臉面,既是全乎了林姨娘脆弱的自尊,更是能讓她少為自己擔憂,只這一件,就足夠沈不言感激祁縱許久了,遑論還有幫林姨娘搬出清柳院這樣的救命事。
沈不言自覺無以為報,因此悄悄地湊到祁縱身旁,小聲道:“爺,回去妾身親自下廚,給你做桌菜吧。”
作者有話說:
我後悔了,我還是習慣晚上九點更新,那還是晚上九點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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