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祁縱微微挑眉, 薄唇抿出絲笑意來,但很快就收斂幹淨了,嚴肅地仿佛是認真和沈不言算清賬的賬房先生:“你會做什麽?不是好菜, 我是不要吃的。”

他這般說,反而叫沈不言犯起難來,她會的不過都是偷學來的幾道菜, 還有很多因為廚娘不耐煩見她,總趕她, 因此每次都是看不全乎整道程序,因此要認真說來沈不言會做的菜,還真沒幾道。

沈不言的秀眉便糾結地皺了起來, 她掰着手指頭認認真真地想了一遍:“番茄炒雞蛋, 雞蛋羹,蒜苔炒肉絲, 紫菜蛋花湯……”

就沒了。

沈不言越說越心虛, 這些菜實在過于家常, 哪能跟祁縱心目中的好菜沾個邊啊。

祁縱有些奇怪:“你下了兩個月的廚,還是只會這些?”

沈不言解釋道:“留音出身貧苦, 妾身也……差不多, 許多好菜我們都是沒有機會接觸的, 而且竈臺做飯, 需要人燒火,妾身不會做飯,就負責燒火,像紅燒雞肉這樣硬一點的菜, 都是留音負責的。”

說完, 又怕祁縱覺得自己敷衍, 沈不言忙保證:“但爺放心,妾身一定會好好去學的了。”

“嗯,那就好好學,這筆我先給你記上了。”祁縱聲音沉沉的,“今日便罷了,好容易出來,便在外面吃罷。”

沈不言從幼時至今,所能踏足範圍實在窄小,于井底之蛙并無太多區別,無論何時擡頭,所能見的不過是一方小小天地,再要追溯到市井遼闊,還是七八歲時,偷偷跑出府給林姨娘延醫制藥時。

因而沈不言下意識便有些愣住了,倒不是不想去,而是禁锢的籬笆在前方擋得太久了,即便有人幫她把籬笆挪移開,從前觸碰驚荊棘而留下的一身傷痛爺足夠沈不言徘徊許久。

沈不言因此道:“妾身這般抛頭露面的,似乎不妥。”

畢竟在酒樓吃飯,與坐馬車至沈府,還是不一樣的兩件事。

“有何不妥?京中女子乘車游街,或是簪花買酒都是尋常,你是被沈府禁锢太久,所以才覺不

妥。”祁縱懶散着語氣道,“何況你是我的妾室,我要在外面吃飯,你焉有不伺候我的道理?”

沈不言抿了抿唇,她當然有再拒絕的理由,長豐随侍祁縱許久,論起伺候,他或許比沈不言這樣的半吊子還要穩妥些,但因為沈不言心中始終有些隐秘的願望,因此便不說了,只是順着祁縱的話笑眯眯道:“好,妾身去伺候爺。”

那笑眼彎成月牙兒,嵌在象牙白的小臉兒上,帶着幾分小女兒的憨态可掬。

祁縱瞧着心裏泛起了些許的古怪之情,總覺得自己像是帶着活潑好動的妹妹外出游玩的兄長,但這樣的關系安在他與沈不言身上,未免顯得過于違背人倫了。

因此他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看着高高的院牆,若無其事道:“也是帶你去見個世面,免得日後除了西紅柿炒雞蛋外,什麽都沒見過,丢我的臉。”

祁縱帶沈不言去的自然是醉仙樓。

周疏丞不在,他便占了周疏丞的包廂,那間包廂位置很好,臨街,只需把窗戶支起來,就能看到鱗次栉比的瓦片屋頂,一街的叫賣,與衆生百相。

沈不言好奇地看着,一面又将眼前的街景與八年前的街景做對比,但春去冬來,許多店鋪倒了又開,已經不是沈不言記憶中的模樣了,她感嘆時光匆匆,有些悵然若失。

祁縱點好了菜,回頭就見她柳眉微耷的模樣,問道:“這不和你心意?”

沈不言忙搖頭:“妾身從前來過這條街,只是現在,許多舊景不在了。”她伸手,指了指街尾道,“從前那裏有家包子鋪,賣的牛肉包很香。”

祁縱道:“醉仙樓也賣牛肉包,你若要吃,點一籠便是了。”

沈不言道:“倒也不是想吃牛肉包,只是從前沒有銀子,每每路過時都饞得口水要流下來,那時候就想着,等妾身以後有了銀子,一定要買個嘗嘗,但如今鋪子沒了,妾身還沒吃上。”

祁縱蹙眉道:“你每月有二十兩月銀,管事說你從未去取過,回去找個時間支了。”

沈不言道:“哦……”

“還有,牛肉包能香成這樣不大正常,裏面許是添了罂/粟殼,那東西吃了會上瘾,你沒吃上正是你福大命大。”祁縱說完,叫來店小二,點了份牛肉包。

直到此時,沈不言才察覺祁縱點了許多的菜,滿滿當當的一桌子都放不下,只能碗堆碗,碟堆碟地委委屈屈湊合在一起,底下的菜根本下不了筷去夾。

沈不言是節儉慣的,尤其珍惜糧食,她苦皺着臉道:“爺,只有我們二人,哪吃得了這麽多啊?”

祁縱睜眼說瞎話:“不多,你每樣嘗一點,也就沒了。”

他擡手給沈不言夾了塊水晶肴肉,唬得沈不言捧着碗坐立難安,祁縱道:“吃罷。”

沈不言道:“妾身還要伺候爺,爺吃完妾身再吃罷。”

祁縱道:“等我吃完,你還能吃什麽?”

沈不言看着滿桌的飯菜,覺得他這話說出口應當心虛,偏生祁縱說得理直氣壯,見她不肯坐下,還瞪她,沈不言只得依着凳邊坐了。

祁縱的神情方才舒展了些,和沈不言介紹起這水晶肴肉的做法,沈不言認認真真聽,兩人讨論着味道的層次,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倒确實是吃了不少。

但多吃幾盤菜,沈不言的肚子就滾圓了,真的什麽都吃不下了,祁縱瞧了眼她的動作,知道再吃下去就當真是強人所難了,不過今日也給沈不言介紹了七八道,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因此祁縱很滿意地道:“吃不下,那便走罷。”

沈不言道:“這樣多的菜就浪費了嗎?爺,我們把它打包了吧。”

祁縱道:“打包?”

沈不言道:“對,打包。”

她說得這般肯定,祁縱便想着打包便打包吧,雖然很少有人這般幹,但也不是什麽大事,就縱她一回也無防。

但祁縱沒想到的是,沈不言敢讓他吃兩天的剩菜,回鍋的飯菜風味總是差些,祁縱當年也挨過餓,因此現在對食物的口感十分挑剔,他在吃進第一口菜時,眉頭就皺起來了,想斥一句,但

對上沈不言期待的目光,那話又吞了回去。

沈不言小心翼翼道:“爺,菜的味道還可吧?管事取了冰鑒冷藏了這些菜,方才能放這樣久。”

祁縱體量沈不言節儉的美德,但也真心想告訴她,拿冰鑒來藏剩菜屬實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奢侈還是節儉,但瞧着沈不言期待的目光,祁縱終究只能長嘆一句,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記住了,下次和沈不言出去吃飯,得少點些菜。

祁縱味同嚼蠟地把菜咽了下去,神色有些複雜。

沈不言見他吃了,長舒了口氣,就怕祁縱覺得她用剩菜招待他,過于怠慢了。但管事告訴她,冰鑒也保鮮不了多久,這些菜還是要快點吃完,祁縱如今都是和她一起用晚膳的,沈不言沒

辦法,只能硬着頭皮給祁縱上了。

其實防止他吃不慣,她還是扯了面條在廚房裏備着,但既然他已經吃了,那便不說了,反正面條可以留着明天當早餐吃。

沈不言也端起了碗,倒是吃得心滿意足。

祁縱瞧着她那快樂的模樣,倒也不覺得那飯菜有多差勁了,但總覺得有些不平。

被小妾招待了兩天的剩菜還沒發火,哪家老爺有這般大度的脾氣?這事傳出去,他祁縱也只有落得被人笑話的份。

因此祁縱陰恻恻道:“你還欠我一頓飯,你應當沒有忘記吧?”

沈不言不好意思道:“妾身記得的,這些日子也在做,但水晶肴肉這些菜樣式有些複雜,妾身手藝還不熟練,爺再給妾身緩些時日吧。”

她說着,目光還有些不自覺地瞟了幾眼剩菜,祁縱頃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還有剩菜沒吃完呢,你便想吃新菜了?

想得美。

祁縱:“……你略做幾道便可,不要浪費糧食。”

等兩人用完膳,丫鬟把碗筷都撤了下去,祁縱幾乎迫不及待道:“快些去洗漱。”

飯桌上,沈不言沒讓他吃好,祁縱自然是要從別處找補回來了,因此這幾日折騰得沈不言骨頭都快散架了。

沈不言偶爾也會想念那日意外,祁縱讓她在上方,她将祁縱納入手中,操縱着,掌控着,卻有幾番奴隸翻身做主人的快樂,但也大多時候,她都只能蜷縮在祁縱的懷裏,任他為所欲為,一起赴海翻浪。

她聽到祁縱的聲音沙啞低沉中帶着幾分性/感,粘膩膩的,連同滾燙的呼吸落在她耳邊,祁縱問她:“不言,是哪幾個字?”

沈不言恍惚間才想起,她跟了祁縱這幾個月,他從沒問過她叫什麽,她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名字,兩人的關系就像人群中的陌路人偶然有了聯結,并行一段路後,就要分別,因此通曉姓名沒有任何的意義。

從前原本是這樣的關系,也該是這樣的關系。

沈不言直到現在也沒有想過要告訴祁縱關于她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她的名字,她不知道祁縱是哪裏聽來的名字,大約是去沈府找她那回吧,已經過去了兩天,也難為他還記得。

她這一晃神的功夫,便顯得心不在焉中還帶着幾分抗拒,這叫祁縱很不滿地咬了她的耳朵,沒用力,但也有尖細的疼痛,沈不言終于緩過來。

她抱着祁縱,聲音有些散:“不言不語的不言。”

祁縱道:“這名字取得不好,把你性子都取沉悶了,以後我只叫你阿言,多叫叫,也能讓你多說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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