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是娘家的人到了!聽到這話的陸楊氏瞬間頭也不暈心口也不疼了,松了好大一口氣。

陸宅門口,楊貴标和楊許氏帶着兒子媳婦,還有家裏的夥計已經到了,昨夜女兒傳口信回家說被婆家欺負,央求爹娘哥哥幫忙做主,一開始楊貴标還沒當回事,小女楊慧的脾氣當爹的心中有數,以為她是和姑爺吵架,小題大做,原本不打算來。

可做母親的楊許氏心裏門清,怕不是下毒的事情漏了餡兒。這還了得,陸家門風森嚴,尤其當家的老頭陸二太爺,脾氣大性子急,還偏心眼,特別偏愛那病秧子老七,如果女兒下毒害病秧子的事情真的敗露,一定是沒好果子吃。

楊許氏當即哄着丈夫、兒子兒媳說一定要來看看,說女子出嫁後若娘家不強硬,在婆家一定要吃虧的,既然妹子傳了口信求助,做長輩做哥哥的一定要去撐腰。

“娘,就小妹那潑辣脾氣,誰敢欺負她?她不欺負別個就算好了。”

楊家大哥今日本要去田裏看水,最近雨水多,怕積水将田地淹了,等着挖排水渠,本是不想來的,調笑完以後見母親臉色鐵青,不敢再笑也不敢推辭,反正安山村和楊莊隔得不遠,早上去一趟中午就能趕回來,也不耽誤活計。

就這麽着,楊家烏泱泱的湊了十多口人,走了半個時辰到了陸宅門前,他們以為的撐腰就是單純的湊人場,好讓陸家知道楊家的厲害,楊家的閨女不是好欺負的。

等到了楊貴标才發現事情不簡單,來開門的小厮滿臉戒備,還有好些個護院跟着他們一路往宅子裏頭走。這些護院是陸家養來防土匪、搶劫的,怎的防起親家來了?

“老楊,你來的正好。”

不知不覺,楊家人被帶到了陸家家祠前,陸二太爺看見這十幾口楊家人,想當然的覺得他們是來打架的,陸楊氏下毒的事說不定也有娘家人參與,語氣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這是幹什麽?”楊貴标莫名其妙,又看見女兒女婿跪着,更覺奇怪。

陸二太爺觀察楊貴标的神情不像知道內情,語氣才和緩一些,他就怕陸楊氏內外勾結觊觎陸家財産,若陸楊氏和娘家人有勾結謀取夫家財産的行為,他必定要去縣衙報官,讓他們蹲大獄。

“原來你不知道,那老頭子我說與你知道知道,恕我直言,子不教父之過,教出這樣的小輩,楊貴标你是糊塗蠢蛋!”陸二太爺當即說了陸楊氏的罪狀,說一條,楊貴标的臉色就白一分,他只知道女兒驕縱,不知道她這樣歹毒。

楊貴标當然不會輕信一面之詞,立刻看向夫人楊許氏,她最偏愛楊慧,若陸二太爺說的是假,夫人早就大罵反駁了,可楊許氏低着頭一聲不吭,額角上還淌下幾滴冷汗。

她猜到女兒做的事或許露了餡兒,但沒想到事情鬧到了這般田地。

陸楊氏原以為娘家人來了,自己腰板也就硬了,可哥哥嫂子目光閃躲甚至有些羞愧,一看就不會幫她出頭,至于父親則滿臉凝重的瞪着自己,她連忙看向母親,誰知到最疼愛她的母親也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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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他們都欺負我,幫我做主啊。”陸楊氏焦急喊道,說着站起來要往楊許氏身邊撲去。

陸二太爺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兩個身材壯碩的婆子一左一右的摁住了她,陸二太爺不愧是掌家人,氣勢和頭腦一樣不缺,立刻趁熱打鐵道。

“我剛才說的事情都有确鑿證據,人證、物證都有,綁了她去官府少說也要判三年徭役,你們楊家的名聲也毀了,但看在兩家親家一場的情分上,我不想将事情鬧大,鄉裏鄉親的往後還要有來往,我陸家休書一封,你們将這惡人帶回去吧,好生管教,其中內情我們可以不往外傳,望你們好自為之。”

楊許氏沒想到這老不死的這樣絕情,忍不住要叫罵,大媳婦突然拽住了婆婆的手,哀聲請求,“娘,春花今年滿十五了,這事情要是捅出去,她怎麽說親?”

二兒媳也搭腔,“我的俊生往後要讀書考功名的,朝廷對考生的家族名聲審查極嚴格,若小妹真的被判了徭役,俊生還怎麽走讀書人的路。”

楊許氏整個人僵住了,忽然意識到她要是強出頭,就得罪了兒子媳婦,還害了孫子孫女,最後不僅護不住女兒反而連累自己。

“算了,回家就回家,咱家有錢,能養你一輩子,別把事情鬧大了。”楊許氏走到陸楊氏身邊攥住她的手,低聲勸。

完了,這下徹底完了,陸楊氏再次眼前一黑,這次是真的暈死過去。

三爺重重的嘆了口氣,夫妻多年竟不知枕邊人是蛇蠍心腸,當即提筆寫了休書,摁了手印,等陸楊氏醒來清點好嫁妝,就讓她同爹娘哥哥們一起返回楊莊。

這事了了,陸二太爺又訓斥了三爺幾句,責罵他糊塗,身邊人做出此等惡事竟然一無所知,又罵大爺做事情不謹慎,染布坊有了內賊都不知道,罵夠了以後陸二太爺累了,揮着拐杖叫小輩們走,然後站在祖宗牌位前發愣,這群不肖子孫中,竟沒一個看得過眼能接班的。

陸三太夫人陸何氏也沒走,氣惱得眼眶發紅,她這做母親沒有保護好孩子,實在無能又失職。

“三太夫人別自責,此事并非你之過,老七身體不好,這檔子糟心事就不要同他提起了,老七的媳婦看着伶俐,你和她說說,讓她長些心眼。”

陸二太爺寬慰完,拄着拐杖顫巍巍的走了,留下陸三太夫人對着亡夫的排位自省忏悔許久,“郎君,妾身愧對您的托付啊,都怪我軟弱,沒能力護好老七……”

……

作威作福好些年的三夫人就這樣被休了,成了陸宅轟動一時的大新聞,不止是陸家內部,安山村的村民們對此也議論紛紛,雖然不知內情,大部分人是站陸家罵陸楊氏活該有此下場的。

原因有二,一是陸家勢大,村裏的小門戶都依附陸家讨生活,二是陸楊氏太過嚣張樹敵太多,她倒黴當然人人稱快。

在祠堂鬧翻天的時候,陸彥生已經派王林套好了車,随陳五娘回陳家村。

牛車搖搖晃晃的行駛在泥巴路上,晴了幾日,今兒天陰了,遠處飄來幾朵烏雲,天光迅速暗沉,雨點稀稀拉拉的落下。陳五娘一個人坐在車廂裏,手邊放着一個小包袱,裏面是堅果、糕餅、饴糖,全部是普通村民見都見不到的好東西,待會見了果兒,全部給他吃。

想到果兒陳五娘的心情就好了。

雨水已經将土路泡出一個又一個坑,坑窪的道路上牛車走得并不平穩,搖得陳五娘想吐,不得不掀開車簾子通風透氣,接着就見路邊很多百姓推着木板車、挑着籮筐,拖家帶口的行走在雨中,陳五娘探頭看不見隊伍的頭,往後見不到尾巴,心裏覺得奇怪,問趕車的王林。

“這些人看着面生,都要去哪裏?是縣裏有善人施粥了?”

王林一邊趕車一邊答話,“誰還敢施粥,災民太多了,人都擠在一起要生亂子的,這些是從北邊逃難來的災民,最近出了個傳說,說北方有人激怒了天神,神降天罰,才有了這旱災水災,只有往南逃才有活路,好多人準備往南逃呢。”

陳五娘隐約想起是有這個說法,但今年不是災年,而是風調雨順的豐年,不過,天災過去了,人禍就将到來,好像是多地出現了民亂,具體是什麽情況陳五娘也不清楚,就算多了一段記憶,那也是深宅婦人的記憶,但陳五娘明白一點,就是現在留在家鄉才是最好的選擇,拖家帶口的逃荒既辛酸又艱險。

她嘆了口氣,不知道該用什麽辦法去勸一勸這些人,想來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

到了陳家村的村口,有一塊青色石碑,陳五娘叫王林停了下來,然後喊住路過的一個男娃娃,問他可知果兒在哪裏。

這男娃娃認得陳五娘,吸吸鼻子叫她五姐,然後說,“在河邊捉螃蟹,明天他家就要走了。”

“往南邊去?”陳五娘瞪大眼睛,三叔一家後來怎麽樣了她不知道,夢中她在陸家後宅待了一年多才回陳家村,那時候三叔一家人早不見影,屋子都塌完了,連碎磚都被鄰人撿走,只剩一點地基。

原來也跟風去了南邊。

“幫我悄悄的喊果兒來,這個給你吃,告訴他我就在這裏等。”陳五娘遞了半塊粗糧餅給那男娃娃,托他去找人,男娃娃三兩口将餅吃了,噎得直翻白眼,一邊撸喉嚨一邊點頭,邁開腿往河邊奔。

陳五娘不想果兒南下,多半沒好下場的,不然災年過去,三叔一家怎麽還沒返回故鄉呢?可看她又不能和果兒直說,陳五娘正苦想着法子,得信兒的果兒已經樂颠颠的跑了過來,看五姐穿着一身幹淨衣裳,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臉上白白淨淨,果兒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對着陳五娘左看右看,“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他們待我很好的。”陳五娘掐了掐果兒的臉,笑着将身邊裝食物的包袱遞給他,“裏面都是好吃的,你快嘗嘗。”

果兒打開包袱,眼睛一下泛起光芒來,他留着口水一樣樣的撫摸,“都給我?五姐,我分你一半!”

“不用,我還有,在陸家不缺吃的,果兒我問你,你們是不是要往南方逃難了?”陳五娘問道。

果兒将食物一樣樣摸過,沒舍得吃,他擡起頭狠狠點了兩下,“村長說留在村裏沒活路,咱村還有二十多戶人家,有一半要和村長往南去。”

陳五娘摸摸果兒頭頂稀疏枯黃的頭發,“南邊不好,災年馬上要過了,留下是最好的,你若信五姐,就不要走,我隔幾日就給你送吃的,陸七爺是大善人,我求求他,或許能讓你進陸家當差。”

果兒咬着唇沉默了,雖然爹娘偏心弟弟對他不好,但畢竟是他的親生爹娘,他舍不得和家人分開。

“你自己想,想明白就來陸家找周管事,他會領你見我的。”陳五娘深知這事強求不來,一切要看果兒自己的決定,看着愈發陰沉的天色,恐怕有大雨,她不好耽誤太久,揉了揉果兒的臉,“姐回去了,吃的藏好,別被迫充公了。”

“嗯。”果兒攥緊小拳頭,看着逐漸遠去的馬車,滿臉的舍不得。他發了一會兒愣,不遠處響起他娘喊他的聲音。

“果兒!果兒!回家了!”

果兒猛地一抖,抱着包袱鑽入路邊的草叢,找了個隐蔽的位置暫時将吃的藏起來,才回應他娘的呼喊。

“聽到了,來了!”

……

幸好陳五娘回的早,離安山村還有二裏路的時候果然天降暴雨,好在冒雨前進片刻就能到家。

雨剛下陳五娘就惦記起陸彥生的腿傷來,他傷情的輕重和天氣關系很大,越陰越潮的天氣越疼,不知這會是不是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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