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頂頂為你好的帽子扣下來, 五爺有口難辨。鬼神邪祟之說最能勾起人們的興趣,這件事情想必過不了多久,整個村子的人都會知道, 一般人自然篤信不疑, 陸二太爺可不是一般人,包括陸家的幾位爺。
什麽邪祟,怕不是……怕不是毒.藥,只是誰也沒膽量捅破這層窗戶紙,兄弟間同室操戈說出去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何況長輩沒有挑明, 大家也只顧裝聾作啞,最多用眼神暗自交流小心思。
“走, 去五爺的院子除邪祟。”小娘子攙扶住陸何氏的胳膊, 身後跟着一臉兇相的徐婆子, 婆媳加主仆三人雄赳赳,氣昂昂的, 帶着身後的壯漢及道士摁着五爺往他住的院子去了。
五爺已經回過神來, 自然不肯坐以待斃, 一路又踢又罵, 摁着他的漢子都是周管事的人, 只拿七爺當主子,根本不将五爺放在眼中, 因此任憑陸彥德不幹不淨地咒罵, 咬牙切齒的威脅也不為所動,鉗制他的手反而捏得更緊, 疼得五爺一腦門子的冷汗。
他已經搞不清這冷汗是疼的還是吓的, 這些刁奴不聽話, 五爺就拼命的踢腿、扭胳膊,一個勁兒的往後頭看,好像在人群中找着什麽,道士一揮手喝道,“不好,邪祟已經侵入五爺體內,口出惡言,呔,畜生休得狂妄,看我将你的嘴堵上還怎麽造口業!”
說着掏出一塊不知多久沒洗的帕子,無視五爺能殺死人的目光,直接往他口中一怼,這下清淨了。
五爺住的是單獨的小院子,五間房加一個天井。昨夜與五爺吵架後五夫人氣的一夜未眠,今早和二太爺打過招呼,說許久沒回娘家,思念家人,要帶兩個娃娃回去看外婆外公去。所以等衆人到院裏的時候,一個人影都沒有。
這次不勞陳五娘親自動手,道士端着一碗石灰水,口中念念有詞滿屋子轉悠、潑灑,不一會兒便在卧房的床下發現了變紅的藥渣、石杵和石臼,并捧出來給二太爺看,道這便是邪祟的本體。
“啊,這是什麽精怪,莫不是山上的野草精?”
“有點兒奇怪,這精怪瞧上去道行不深嘛,和故事裏說的差遠了。”
“胡說,都将七爺害成那樣子,可見厲害的很嘞!”
還有些愚鈍的人沒有反應過來,看着紅色藥渣和石臼不僅沒回過味來,還對道士膜拜的五體投地,好幾位還想請這道士幫自己家看看,或者算上一卦,測一測兇吉。
底都被掀了,五爺不用人摁,自己就癱軟在地如爛泥一般。
陸二太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到大哥陸承賢是他們三兄弟中最仁愛賢德之人,給老五取名彥德也是希望他成為能幹賢德之輩,沒想到成了這樣一個無情無義殘害兄弟的敗類。
“多謝大師為我陸家降妖除魔,來人啊,給大師取酬金來,再備一桌好酒菜,我要好好感謝大師,五爺邪祟纏身的事,大師已經解決,平安無事,大家都散了吧。”陸二太爺環顧衆人後說道。
聽到這裏陳五娘不得不佩服七爺的遠見,二太爺果然選擇息事寧人,先粉飾太平,而後家法處置五爺,以二太爺的脾氣,大概率是将陸彥德趕出陸家祖宅,讓他一輩子守莊子并剝奪他名下的財産,但這些遠遠不夠,因為他險些害了七爺的性命,為此七爺過了一年多生不如死的生活,對比之下,二太爺給的懲罰簡直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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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何氏氣得身子直發抖,以前徐媽總埋怨她性子太軟做人過于善良,容易被人欺負,從前她不以為意,道菩薩說了慈悲為懷,要與人為善,今日是徹底明白了,人生在世除了菩薩心腸也要有金剛手段,否則根本是受人欺負的命,可笑她活了一把年紀,到今天才徹底明白此道理,還是兒子與兒媳婦教她的。
察覺到陸何氏身體有異,陳五娘貼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陸何氏深吸兩口氣,坐在了垸裏的石凳子上,陸二太爺讓護院将圍觀的無關人等都趕走,然後面對陸何氏道,“這位道長有真功夫。”
“二太爺,您和我也打啞謎?”陸何氏的聲音打着顫,“什麽邪祟,什麽精怪,您也信嗎?這分明就是陸彥德這畜生用毒藥害老七!您看不明白嗎?”
陸二太爺臉色一凜,老七是他最為欣賞喜歡的孩子,若當年順利參加鄉試,說不定已經金榜題名了,此事他也深感痛心,可老五也是陸家人,陸二太爺不想将家醜宣揚出去,他是陸家家主,承擔着一個家族的聲望,所以他既慈愛又無情,嚴肅地說,“三太夫人請慎言,這件事我會處理,老五會得到懲罰,我不會叫老七白受委屈。”
“那好,現在就派人去衙門報官,陸彥德下毒害人,我看他死有餘辜!”陸何氏道。
“什麽?”陸二太爺預想的懲罰根本沒報官這一項,遑論要五爺的命,“老五有妻有子,他若被關入大牢,妻兒怎麽辦!”
陳五娘有些忍不住了,在一旁開了口,“二伯請聽我說幾句,五爺有妻兒,七爺也有妻有母,五爺下毒之時便沒想過七爺也有牽挂嗎?他做惡時就該料到這等後果,侄媳說句不敬的話,二伯是慷他人之慨了,這事受害最深的是七爺,既然如此,不妨去問問七爺的意思。”
陸二太爺沉默了,他看着陸彥生長大,最是知道老七的性子,他可不是一團慈悲的活菩薩,誰要惹到他必定加倍奉還,若陸何氏要老五蹲大牢,那麽老七恨不得将其碎屍萬段,這根本無需問。
“怎麽?太爺不願去,是明擺着要欺負我們孤兒寡母?”陸何氏逼問道。
陸二太爺從沒覺得軟性子的陸何氏這般難纏,出言相激之下面子上再也挂不住了,只得答應,“好,去便是。”
五爺被暫時關押在柴房中,由那幾個壯漢看守,這幾人有些面熟,像是馬廄那邊伺候馬匹的人,是周玉的手下,陸二太爺覺得有些奇怪,周玉早就被老七趕離身邊,何時又有了聯系?來不及多想,他們已經走到了聽雪堂裏頭。
“二太爺,太夫人請往裏走,七爺腿腳不便,近日要卧床靜養。”王林開門将他們迎入卧房,邊走邊說。
一進卧房,陸二太爺便看見陸彥生腿上夾着的木板與繃帶,不禁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陸彥生答,“今日那位法師懂醫理,他替我重新治療了傷腿。”這是一句假話,只因黃大夫不願在人前露面。
二太爺點點頭,“原來他不是在做法,而是在幫你療傷啊。”
“不,不是剛才治的,法師半月前就已為我進行了治療。”陸彥生道。
果然,陸二太爺驚訝了,“你怎麽沒同我說?”
陸彥生低下頭,咳嗽了兩聲,“請二伯寬恕我不告之罪,其實我大半個月以前就察覺到了飲食中有問題,一直在暗中調查,聽雪堂單獨開小竈,閉門不與外人交流都是我安排的,目的就是為了查出害我之人,我也是不得已為之,請二伯原諒。”
一時間二太爺什麽都明白了,三太夫人、七夫人、周玉早就聯合在一處,秘密調查,今天這場大戲不是開場而是落幕,他不知該說什麽,面對陸三太夫人尚能擺當家人的架子,面對最疼愛的侄兒反生出愧疚來,“不怪你,是我失察,沒有早發現老五的禍心。”
“陸家祖訓曰‘家有一心有錢買金,家有二心無錢買針’,五哥如此若不受罰豈不令祖宗蒙羞,二伯,我打算将此事告去縣衙,讓律法來審判五哥的罪,陸家子孫定以此為戒,請二伯不要阻攔。”
陸彥生的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二太爺還有什麽好說的,沉默良久點頭應了。
吃過晌午飯後,二太爺及周玉帶着陸彥德及那送魚的憨厚漢子一起去縣衙報官,這憨厚漢子一看五爺露餡,當即反水,将五爺是如何收買他、如何指使他将東西送去聽雪堂的事情交代了遍,并且強調他只負責送東西,絲毫不知那些食物中帶着劇毒。
不管這憨厚漢子說的是真是假,陳五娘與陸彥生都不感興趣,這一切都交給縣衙裏的大人們去審問吧,衙役天天和犯人們打交道,什麽滑頭沒見過,審問五爺和這漢子就像吃豆腐一般簡單。
終于将下毒之人揪出來了,陸彥生也得以安心的休養。夢草的毒徹底得解,久違的清明之感終于徹底回來,陸彥生很久沒有這樣美好的感覺了。
“嘶,周管事,你仔細腳下,不要踩到菜。”
在小娘子的精心伺候下,南瓜苗長得十分茂盛,已經牽起了藤蔓,将預留給周管事通行的小道占了一半,周管事一個不留神,踩碎了幾片葉子。他重新到七爺手下做事的消息已不是秘密,可大概是翻.牆翻出習慣了,且繞到前院門去要多走一段路,他貪圖方便依舊翻.牆而行。
“七夫人莫怪,下回我一定注意。”周管事賠了罪,然後進屋同陸彥生報告最近的一些消息。
陸彥生面無表情的聽完,點頭表示知道了,他對下面的人話一向不多,周管事說完照例自己退了出去。
“等等!”陸彥生突然叫住他,“從今以後再也不許翻.牆,犯一次罰一回工錢。”
周管事撓了撓頭,就算翻.牆是不好的習慣,七爺也用不着這般鄭重其事吧。正想着陸彥生冷冷的目光掃了過來,周管事趕緊答是,然後規規矩矩的從院門出去。
“嘿嘿嘿,咱們七爺就是威風。”王森正在院子裏幫陳五娘一塊兒給菜地澆水,周管事可兇了,上回又說他笨,看他吃癟這小子就高興。
王林無奈地看了傻弟弟一眼,他心裏門清,說起威風還是七夫人最威風,七爺為什麽教訓周管事不許他翻.牆?那是因為他踩到了七夫人的寶貝南瓜秧子了。
所以啊,王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這幾哇菜地好好照看了,該澆水時澆水,該施肥時施肥,伺候壞了你就得完蛋!”
王森滿臉不解,“為什麽?”
“和你解釋了也不懂,反正聽哥的準沒錯。”王林拍了拍傻弟弟的肩膀,鄭重道。
澆完水,小娘子熱出一身汗,現已徹底入夏,稍微活動幾下就發熱,她打了一盆涼水擦了臉洗了手,才舒舒服服地走進屋去。
陸彥生的雙腿還被夾板固定着,必須卧床,活動範圍暫時局限在方寸之間,不過他的心思早就活絡到遠處。先是讓人整理書房,将架子上積滿灰塵的書本搬到院子裏曬太陽祛黴氣,還重新購了紙張筆墨等物回來,并請木匠新打一套桌凳,說是給陳五娘準備的。
“你要教我認字?”陳五娘又驚又喜,普通人家大字不識一個,一個村子能有三五個識字的就算學風濃郁的了,當初陳五娘爹娘想送兒子去私塾讀書,一打聽不僅要交束脩,筆墨紙張都要額外花錢,年節還要孝敬夫子,吓得連忙打消了這念頭。
陳家村整個村子除了村長外沒有一個認字的,其實就連村長也只認識一些個簡單的字,村裏有人要寫信或者收到信,都要去找隔壁村請人幫忙寫或者讀,在陳五娘的認識之中,認識字的人都頂頂聰明,能讀書認字則是極大的幸運。
窮苦百姓舉全家之力才能供養一個讀書人呢,陳五娘霎時覺得自己要光宗耀祖了。
“肯不肯學?”陸彥生問的時候眼底帶着些許笑意,夢草毒解以後他臉色好了許多,雖還有少許蒼白,至少是常人的臉色了,眉眼越發好看,尤其是那雙眼睛,陳五娘就沒見過哪個男子能有五爺這樣俊美的雙目。
“學的學的。”陳五娘仿佛撿了大便宜,生怕陸彥生反悔,他話音才落就追着趕着應了。
“我很嚴格,你若學不會、偷懶,可認罰?”陸彥生又問。
“認的認的。”小娘子點頭如搗蒜,頭上的珠簪跟着一抖一抖,都叫她抖歪了,這珠簪上有一只鍍彩蝴蝶,很有夏天的活潑氣息,是陸何氏送與她的,小娘子很喜歡,幾乎日日戴着,一開始陸彥生還嫌不夠穩重,現在越看越順眼,見蝴蝶歪掉了,伸手取下要重新幫陳五娘簪上。
陳五娘也不躲,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接觸,還叮囑陸彥生要幫她簪好看些。
“嗯,莫亂動。”陸彥生将簪子輕輕的插入烏黑的鬓發中,打量了許久後道,“好看。”
陳五娘笑盈盈的,反問他,“是簪子好看還是人好看?”
陸彥生的心跳陡然加快幾分,片刻後道,“人好看。”
此時此刻屋內一片安靜,而院外陽光盎然,鳥鳴清脆,更襯托出屋裏的小暧昧,陸七爺的臉又發熱了。
“彥生,你真像我哥,我哥也總誇我好看。”小娘子呆了呆,雀躍地笑道。
陸七爺臉色一凜,“我不是你哥,我是你相公。”
小娘子又呆住了,她仔細的品味着這句話,半晌,“哦。”
陸彥生嘆了口氣,自從尋得黃大夫出手救治,且效果明顯,并确信自己能好起來以後,陳五娘在他心中便不止是名義上的妻子,陸七爺認真的想,他們是有婚書,拜了堂的夫妻,就是真正的夫妻,沒錯,就是這個道理。
陳嬌難道不認嗎?他趕緊去抓陳五娘的手,要細細的問清楚她的心意。
豈料小娘子比他想的還要多,心道,七爺的病好了,有了精神勁兒了,要做夫妻間該做的事,可她還沒做好準備,于是害羞地蒙着臉,站起來落荒而逃。
陸彥生連她手都沒碰着,就見他的娘子一陣風似的跑沒影了。
陸七爺氣得捶床板,偏偏他的腿還沒好,想追都追不得。
……
外面陽光燦爛,而在縣衙的監牢裏卻一片灰暗,前年牢房被大水沖垮了一面牆,衙署沒錢修,用泥巴和稻草勉強糊住,監牢是內低外高,雨水順着斜坡往牢房裏面流淌,越往裏面走水越深,将監房裏墊着的稻草漚得不成樣,散發出一股濃烈的酸臭味,外面的太陽再大也曬不進來,裏面依舊不是人待的。
不過,監牢中籠共也沒幾個人,倒不是本縣的治安好,而是衙門實在缺人,城牆塌方不說,排水的溝渠也堵了不少,還有很多民房、橋都破破爛爛,亟需官府的人前去處理和修補,問題是哪裏來的人手呢?按本朝律平民是要服徭役的,官府人手不足時可以憑令征調百姓去幹活,可人都跑光了,又去哪裏征調。
縣令為此愁破了頭,先用給粥做報酬征集流浪的災民做事,可災民油滑的很,吃粥時能喝兩大碗,幹活時卻比蝸牛還慢,衙役和守衛軍訓誡幾句,得了,人直接跑光,想來想去還是押在大牢中的犯人最合适,他們都是本地人,有戶籍在此,沒災民難管束。
所以這監牢中的犯人都被拉出去做苦工了,剩下的都是極孱弱的,唯有五爺陸彥德是裏面能喊能跑能跳的。
一開始他以為二太爺只是吓唬他,讓他長個教訓,過不了幾日就會放他出去,所以一進來就用身上的銅板跟牢頭換了酒吃。
安山村陸家的名頭在縣城也響亮,鎮上有好些陸家商鋪呢,牢頭一開始不知陸彥德犯的什麽罪,又聽他吹噓說不久家人就會來接,就信了他的話,不僅與他換酒,還特意照顧讓他免于筋骨之勞,但過了一日又一日,陸家人是半點動靜都沒有,牢頭起了疑心,去打聽了一遭,回來之後就要開門扯陸彥德出去挖水渠。
“嘿,你說陸家那位爺啊?呸!無情無義的狗東西,是殘害兄弟被家人親自送來的,還領他回去?做夢去吧!我要是陸家家主,直接捆了将他扔到河裏,免得髒了眼睛,王八蛋豬狗不如!”
原來如此,牢頭大怒,他曾經當過兵打過一些小仗,返回祖籍才做的牢頭,生平最恨的就是陸彥德這種背後捅人刀子的無恥之徒。
“他們會來救我的!”陸彥德不願面對現實,扒着牢門不願走,牢頭硬是将他扯了出來,冷笑問。
“誰救你這種敗類?”
陸彥德抖了抖唇,“二太爺,我娘子,我大哥,哦,對了,還有嘉軒,一定會來的。”
牢頭眼底閃過鄙夷,“你說的這些人啊,不會來了。”
牢頭說的不假,從陸二太爺答應将陸彥德送到衙門來的那一刻起,他便算不得陸家人了,被家族放棄的人誰還沾染,唯一還惦記他的也只有五夫人了。
五夫人自嫁給陸彥德後受了不少委屈,正好五夫人的娘家哥哥沒有孩子,娘家爹娘便想将外孫當做親孫子養,也早起了讓五夫人和離另外招贅婿的心思,所以五爺出了這樣的醜事之後,娘家幹脆将五夫人給扣了下來,以免她頭腦發昏非要跟着罪人。
陸二太爺也知這事理虧,便暫時由五夫人帶着兩個孩子在娘家住着。
五爺陸彥德就此被遺忘在監牢中,不僅家人不惦記,縣令大人好像也忘記了他的罪,不急着審他,日日安排做各種做不完的苦活,縣令精明着哩,手下這批正值精壯年的犯人他舍不得審,要留着幹活用,哪裏最苦最累就往哪裏派。
……
“寫字寫字,我說過可以睡覺嗎?”
聽雪堂裏一片靜谧,只偶有陸彥生翻書的聲響,給陳五娘定做的桌椅已經打好了,暫時放在卧房中,陸彥生教,陳五娘寫,從一二三四學到了上下左右,現在已經到了來走水火等稍複雜的字。
陳五娘算不上笨,只是開蒙實在太晚,一筆一劃在她眼裏像天書般難記住,陸彥生絕對是世上最嚴厲的老師,當陳五娘同他抱怨說字太難記,一天可不可以少學幾個時,陸夫子微微一笑和善道,“不思進取,罰你抄十篇字。”
陳五娘瞪大眼睛,“你說什麽?”
“十五篇。”
她立刻閉嘴了。但到了傍晚小娘子還沒寫完,十五篇字其實不多,她剛開始識字,字寫的有嬰兒的拳頭大,一篇也就寫三十個字,十五篇不到五百字,但正因她剛學,特別認真仔細,一撇一捺都記着陸彥生所說的距離、輕重,每一個字都寫很久。
田婆子已經燒好了熱水,站在院外喊陳五娘去洗澡。同田婆子去了趟縣城後陳五娘感覺投緣,便調的她來做廚娘。
小娘子瞄了一眼陸彥生,陸夫子嘆了口氣,“去吧。”
洗澡時陳五娘覺得有些委屈,脫掉裙衫泡在浴桶中揉着酸痛的手腕直發愣。
田婆子安慰道,“七爺太嚴格了,七夫人又不要考功名,這般刻苦做什麽,瞧把夫人累的。”
陳五娘抿着嘴,她倒不是累,就是嫌自己又笨又懶,一日學二十個字,一個月便能學六百,七爺說堅持學兩個月後便不算文盲,學半年就能和他一樣看懂書本了。可她卻連夫子安排的字都寫不完,還在心裏偷偷的埋怨他。
是的,小娘子剛才一邊寫字一邊在心裏罵陸彥生,所以瞄他時才有些怯生生的。
待她沐浴完,寫字的疲憊一掃而光,小娘子将頭發絞得半幹,穿着寝衣回到了卧房中。剛一進門,就見陸七爺床上擺着小矮桌,桌上放着一碗水,水中立着小燭臺,提筆懸腕正寫着字,陳五娘欠的十篇大字不過是洗個澡的功夫,陸彥生已麗嘉經幫她寫了九篇。
陳五娘拿起一張看,上面的字方正有力,比她寫的好看多了。
“謝謝。”小娘子的眼睛眨呀眨,陸彥生看得心亂,扭過臉故作強硬道。
“自己的功課自己做,下回我可不幫你。”
“是是是。”陳五娘把寫好的字收集起來,準備以後臨摹用。
……
兩個月以後。
陸彥生腿上的夾板終于可以拆掉了,大家都盼這一日。陳五娘緊張地看着黃大夫一圈一圈将他腿上的綁帶解開,然後撤掉了木板。黃大夫讓陸彥生試着動一動腿,陸彥生照做,然後驚喜的發現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腿了,雖然還有些不适,但關節可自主彎曲,腿上下左右輕輕挪動皆沒有問題。
腿真的好了。陸彥生仿佛做了一場夢,産生了不真實的感覺,他看着陳五娘,看黃大夫,手指激動地蜷緊又松開,大喜之下甚至有點悲傷,他不是殘廢,陸家老七不是廢人。
失而複得的感覺很好。
“黃大夫,七爺是不是能下地走路了?”陳五娘很為七爺高興,她還沒見過七爺站起來的樣子。
“想得美。”黃大夫回答道。他仔細檢查了陸彥生的傷處,恢複的很好,甚至比他預想的還要好,不僅骨頭沒長歪,肌肉也沒怎麽萎縮,到底是二十歲的兒郎,恢複起來就是快啊,作為一名醫者,看着自己醫治的病人能夠康複便是最好的回報。
但是骨折的病人,尤其是陸七爺這樣一次治療沒成功,後又斷骨重接的病人,剛長好的骨頭很脆弱,肌肉長時間不發力也會有一定的退化,暫時沒有足夠的力量行走。
所以黃大夫早就叫周管事找人做了一副拐杖,以後每日陸彥生都要拄着拐杖慢慢鍛煉,然後按照他的法子拉伸腿部肌肉,循序漸進,鍛煉一個月以後方能離開拐杖,不過徹底康複需半年之後。
“多謝先生,我會好好鍛煉。”陸彥生道。
黃大夫笑了,“你可不許喊苦喊累。”
第二日,陸彥生開始鍛煉了,陳五娘方明白黃大夫為何要這樣說,因為真的很疼很累。受傷之後七爺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走過路,不僅是骨頭斷了,經絡也已經枯死,現在接好的只是骨肉,枯死的經絡需要靠他自己一點點鍛煉疏通。
任何東西荒廢久了要重拾都很困難,經脈也是如此,鍛煉時的疼痛好似從血肉裏冒出來的,異常難耐,陸彥生經常走幾步就出一身的汗。有他做榜樣,小娘子覺得自己只是識字、認字而已,一點也算不得苦。
黃大夫原本說再過半月,待陸彥生的情況更穩定些再走,可今日卻匆匆前來辭行,說得含糊,只道他們行程有變,要即刻出發南下。
陸彥生聽周管事說,是黃大夫同行的夥伴宋英傳了一封信來,黃大夫看過後沒待一刻便來辭行了,且去因不明。周管事和宋英的外表、脾氣均有些相似,都是體格高壯,脾氣粗狂然粗中有細之人,許是氣場相斥,互相有些別苗頭,宋英對周管事提防的緊。
“七爺,不如我找點原由暫留他們幾日?”
黃大夫一行人想要無憂南下,少不了陸彥生給錢給物,若要絆住他們,在銀米上為難便可。黃大夫當初索要的診金不過是山參和傷寒、外傷的藥物,陸彥生早就給了,後來黃大夫幫忙治療腿,他也早早将保命丸和幹糧給了黃大夫,除了這些還多貼了很多銀子、米,在財物上沒有虧待過他們。
對于他們四人的來歷,陸彥生早就疑心過,富人逃難時喬裝打扮很常見,可黃大夫他們卻好像在躲什麽人,行事有些過于謹慎小心,還有同行的那位叫做智淵的,年紀雖然比黃大夫和宋英都要小,長者卻很尊敬他,且過分尊敬。
“不用,去備一輛車,并給足夠的銀糧與他們。”陸彥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這些都是旁枝末節,他眼下還有其他事情要辦。
“是。”周管事應了,心裏有些許遺憾,他還想搞清楚宋英到底什麽來頭呢,罷了,竟然主子說放人走,他照辦便是。
陸彥生猜的确實不錯,黃大夫一行人之所以要即刻出發,正是宋英在外出時發現了一些熟悉面孔,沒想到奔波千裏他們還是緊追不放,城內顯然是不能留了,于是謝過陸彥生的資助匆匆南下。
臨別前黃大夫除了仔細囑咐陸彥生勤于鍛煉之外,還掏出一塊镌刻着徽記的銅牌給他,這小銅牌做工精湛,一寸有餘,拿在手中很有分量感,是成色很好的銅,“這是智淵托我轉交給七爺的,今後若有緣再會,七爺憑借此物可請他做一件事。”
陸彥生收下了,心想過真猜的不錯,智淵才是四人中為尊的那個,想必是哪家高門公子吧。
作者有話說:
ps:家有一心,有錢買金;家有二心,無錢買針。這句話出自明代才子徐渭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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