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撲朔迷離找兇手1
顧行睡得極不安穩,各種兇案、不在場證明、嫌疑犯在夢境裏兵戈擾攘,而穿過那些層巒疊嶂,好似藏着一道茕茕孑立的影子。
他不遺餘力地伸出手,宛如想吉光片羽地抓住點什麽。
然而下一刻夢境破碎,熙熙攘攘的玻璃碎塊倒映出一個人的臉。
“顏辭鏡!”他的手長長地舉過頭頂,猛地睜開了眸子。
“我在。”只見某人頂着張君子端方的臉,笑得純良無害,握着顧行的那只手自然地松開,不顯痕跡地收了回去。
顧行感受到掌心殘存的體溫,似乎和人接觸了許久,不屬于自己的熱量通過皮膚烘進心底,他甚至能想象這人一面局促不安地怕他蘇醒,一面流溺貪婪地和他五指相扣,良久也不舍得放開。
他忽然有種夢回高中的錯覺,再擡眼一瞧,愣是在顏辭鏡毫無破綻的笑中看到了一絲倉皇。
顏辭鏡掩飾性地別過頭,不經意地錯開了他的注視。
顧行一愣,鬼使神差般勾住他的脖子,半仰起身,拉進了彼此間的距離,然後緊盯他的臉越湊越近,幾乎連鼻尖都快碰在一起,顏辭鏡的目光無所遁形,鐵樹開花似的擠出為難的表情,“顧警官,您想幹什麽……”
顧行眼睛亮得如火炬,貼在他的唇邊吐氣,“別動。”說着,他微微張開嘴。
溫熱的鼻息撲過來,顏辭鏡喉結滾動,顫聲喊了喊他的名字,“顧行……”
他這一聲猶如伶仃深處捧起的一汪清泉,溫潤甘甜,顧行只覺得全身都被電流擊中了,喉嚨幹涸,急忙想找點水喝。
就在這不可言喻的氣氛即将到達頂峰,陡然一聲開門的巨響轟過來,“顧隊!不好了!滿足犯罪條件的人至少三十個……”
陳俊安悶頭沖進來,如同被人按了靜音鍵,話音戛然而止。
黑色沙發椅上一躺一坐兩個人,顧行按着顏辭鏡的後勃頸,保持将人往懷裏拽的姿勢,就像要親他一樣,而顏辭鏡表面看上去優柔寡斷,實際是欲拒還迎。
陳俊安不解地揉了揉眼睛。
再睜開時,顧行氣定神閑地站在他面前,連領結都系得平平整整,“邊走邊說。”
而另一個人坐在沙發椅上,沖他微微一笑。
陳俊安一度以為看到了平行時空的幻象。
但就在他們關門走出的瞬間,顏辭鏡的目光追随那抹挺拔的背影,帶着一點克制和憧憬,仿佛在注視生命裏唯一的光。
陳俊安感覺後腦勺火辣辣的,莫名有種“壞人好事”的錯覺。
·
陳俊安跟屁蟲似的在顧行背後噼裏啪啦地彙報,“根據我們對租戶們進行的詢問,每個人的口供都表明顏華從大渡橋回家之後并不急着報案滅火,而是站在樓下和他們一起唠嗑,說她今天碰見了死人。”
顧行無語地拉下臉,“意思是在場的人都知道大渡橋下的屍體是個什麽姿勢?”
陳俊安點頭如搗蒜,“沒錯,而且為了讓大家更直觀的理解,顏華甚至多次用身體示範。”
顧行:“……”
什麽叫不作死就不會死。
“但是我們在傳訊監護人的時候,有個女孩沒有父母。”陳俊安飛快地翻閱筆記本,發出呼呼哧哧的響動,“就是那房東小姑娘,她叫夏梨,她的父母在兩年前的端午節服毒自殺了。”
“好像是有這麽個案子。”顧行在回憶中搜尋片刻,找到了一些只言片語,“我當時在追查另一個案件,沒有參與。”
“我也拿到了他們的案卷,”陳俊安把夾在咯吱窩裏的案卷拿出來,發出機械一樣的棒讀聲,“上面記載了案發後夏梨極力否認自殺,并不止一次向警方表明樓上租戶與父母不和,直到警方在桌子底下找出了夫妻倆的遺書,她才接受這一事實。”
“遺書內容說來聽聽。”
“嗯,這個遺書還挺奇怪的,”陳俊安把案卷往後翻一頁,“就一句話:‘爸爸媽媽很累了,累到不想活了,房子車子全留給你,能揮霍就揮霍吧’,痕檢驗證了是她母親親筆。”
顧行眉心微擰,“沒了?”
陳俊安點點頭。
顧行問:“這群小孩的吸食史問清楚了嗎?”
陳俊安又重新打開筆記本,忙得焦頭爛額,“大部分人在半年到一年之間,但夏梨有斷斷續續的三年。”
“看來這個夏梨是顏華的第一批‘買主’啊。”來到詢問室門前,顧行看到了坐在椅子上蓬頭垢面的夏梨,她臉色蒼白,身體瘦得連睡衣都撐不起來,拉拉胯胯地在肩頭耷拉着,露出胸口一大片嶙峋的骨骼。
顧行抽走陳俊安夾着的案卷,快速掃了幾眼,而後踱步上前,不緊不慢坐在她的對面,“姓名。”
女孩的音色嬌軟,和初次見面時一樣,“夏梨,夏天的夏,水果梨子的梨。”
“年齡。”
“二十。”
“前天端午節六點到九點你在哪。”
“我在家裏看電視,大概八點半左右聽見外面鬧哄哄的,就下樓看了看,發現顏阿姨的住所被燒了,我急忙給她打電話,讓她回來聯系消防隊。”她說得異常平靜,沒有一個音節是斷續的,全程流利順暢。
跟課文背誦一樣。
顧行似笑非笑地擡起頭,直視她渾濁的眼睛,“為什麽你不報警?”
夏梨顫動的虹膜倒映出顧行的面部輪廓,她不慌不忙地回答:“你也知道顏阿姨是幹什麽的,要是消防隊發現她屋子裏有什麽不該有的東西,豈不是弄巧成拙。”
顧行仔細打量她的動作,見她一直有意無意地掰弄指甲,這是明顯的緊張情緒,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即便做到了表情管理,內心的問題也會通過肢體語言暴露出來,想來這姑娘接觸過犯罪類題材的電影,但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所以漏洞百出,顧行傾身過去,盯緊她漆黑的瞳孔,“下一個問題,你覺得是顏華殺了你父母嗎?”
夏梨眉眼一彎,露出一只淺淺的酒窩,“警官,我父母是自殺。”
瞳孔時大時小,眼神飄忽不定,她在撒謊。
顧行波瀾不驚地收回視線,若有所思地道:“那看來你不知道啊,遺書是可以僞造的。”
話音甫落,夏梨的神色完全變了,方才得心應手的笑容就如挂在臉上的面具,頃刻抖落在波濤洶湧的情緒中,她的眉頭快要皺到一塊,臉色漾過慘白,過了好半晌,才哆嗦着嘴唇問:“警官也認為我父母是被顏華殺死的嗎?”
“不,我認為殺死你父母的人。”顧行把玩手裏的筆,穩穩當當地轉了一圈,筆尖對準面前的女孩,他擡眸望去,“是你。”
夏梨原本還在哭喪的臉立刻凝滞了。
“我看了你的案卷,你母親是語文老師,寫得一手好字,可家裏的賬本和紙條上的字都是歪七扭八的,所以當時的痕檢人員提取了你母親在學校裏的字跡,但你忽略了一點,”他翻到印有死者照片的一頁,攤在桌面遞過去,“你父母在喝下毒酒之前,餐桌上的擺盤。”
那是死者的現場照,兩位中年男女倒在桌面,像是睡着了,桌子上有肉有菜有酒,怎麽看都是一幅溫馨和諧的畫面。
顧行點了點筷子掉落的地方,“他們這兩雙筷子掉在同一邊,說明你父親是右撇子,你母親是左撇子。”
夏梨像一只炸毛的貓,大聲道:“我媽是左撇子又怎樣!”
“你不知道嗎?”顧行嘴角的笑意越發強烈,眼底的光卻恍若流星劃過夜空,極度明亮之後歸于極度的空虛,他以一種散漫的口吻道,“左撇子即便改成右撇子,也會在無意識時使用左手,所以你家裏的記賬本、冰箱貼,其實都是你母親私底下的字體,你以為那是你父親寫的,可你父親經常在公司加班到半夜才回家,襯衫的領子都是歪的,還有多餘的功夫記錄生活嗎?”
夏梨說不出半個字。
“或許你們家以前是父親在記錄這些事,”顧行凝望她清雅的臉,繼續道,“但你有多久沒注意過你的父母了?”
夏梨的眼眶猛地擴大一圈,全身不可抑制地觳觫起來,她抱緊雙臂,縮在椅子上,倏地哽了。
“你父親在五年前被原來的公司裁員,只能去小公司當基層人員,所以家裏的大小事務都交給了你母親,那天端午節,他們本想等女兒回家一起吃飯吧。”
夏梨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喉腔發出細小的氣流聲,感覺快要踹不過來氣。
然後顧行沉着臉,一字一頓地道:“誰曾想會被女兒親手買的酒給毒死。”
“不是的!”夏梨驟然猙獰了五官,額角順着脖頸繃出青筋,“我沒有買那瓶酒!我沒有要毒死他們!你胡說!”
她喊得撕心裂肺,像個得了失心瘋的傻子。
顧行苦笑道:“那你為什麽要撒謊呢?”
夏梨淚痕縱橫的臉上驀地出現了一絲遲疑。
顧行要的就是這絲遲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未幾,她抽噎道:“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顧行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感謝配合。”起身拿起筆錄的紙張,出了門。
一出門就被一群實習生圍堵住了,嗷嗷待哺地伸長脖子,陳俊安被擠到一邊,正跳着碎步舉手提問,“顧隊顧隊!您剛才的那些話拆開來我都知道,但連在一起就聽不懂了!能不能解釋一下!”
這似曾相識的感覺……
顧行捱着快要擰成死結的神經,姑且問了一句,“你們在這幹什麽?”
穿着制服的女學員舉手道:“報告顧隊,我們聽說您已經不幹問話做筆錄這種小事了。”
顧行生無可戀地捂住了臉,“所以就紮堆過來學習是嗎……”
底下人齊聲道:“沒錯!”
陳俊安率先放開嗓子,試圖将話題帶向正軌,“顧隊,您是怎麽知道她殺了她父母的?”
誰知顧行扭過頭來,突然人畜無害地笑了,“我不知道啊,我詐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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