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撲朔迷離找兇手5
“你就是顏辭鏡?”青澀的少年穿着白背心,露出臂膀精壯的肌肉,他剛打完球,臂窩還揣着髒兮兮的籃球,額頭蒙着涔汗,宛如被水浸透的一顆葡萄。
七月份的陽光總是太過毒辣耀眼,把他的皮膚曬成勻稱的小麥色,看上去竟比這天上的驕陽還要刺目。
顏辭鏡坐在樹蔭下捧一本《論犯罪與刑罰》,只淡淡地用餘光瞥了他一眼,便繼續低頭看書,脖頸線條彎成一道優美的弧度,将投射在書上的陽光遮擋得嚴實。
“弄哭胡小芸的是不是你?”少年明顯不懷好意,語氣中的鋒芒毫不掩飾。
顏辭鏡又翻一頁,連面部肌肉都懶得提一提,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與世無争”、“看破紅塵”的超脫來。
少年被他的态度弄得很不自在,分貝提高了幾度,“喂,啞巴了嗎?”
終于,顏辭鏡有了動作,他擡起眼皮,一雙幽深暗沉的瞳孔倒映出對方的臉,“‘處死罪犯的場面盡管可怕,但只是暫時的,如果把罪犯變成勞役犯,讓他用自己的勞苦來補償他所侵犯的社會,那麽,這種喪失自由的鑒戒則是長久的和痛苦的,這乃是制止犯罪的最強有力的手段。’”
吐詞清晰,節奏張弛有度,少年一臉茫然。
顏辭鏡合上書,修長的手指摩挲書封,仿佛在品味封面上凹凸不平的字體,“這位同學,你在責問我之前不妨問問那位胡小姐都幹過什麽,以及我有沒有做讓你憤怒的事,都希望你弄清楚了再來。”
少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你什麽意思。”
顏辭鏡站起身,“字面意思。”
“……”
兩人擦肩而過之際,顏辭鏡唇瓣翕動,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這種行之有效的約束經常提醒我們:如果我犯了這樣的罪惡,也将陷入這漫長的苦惱之中。’”
他的頭發有些長了,以少年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瞟見他烏黑柔亮的發絲被陽光曬出一圈光暈,随着步伐踏動而微微漂浮着。
“裝逼的臭小子!”少年忽然朝那抹颀長的背影大喊,“我顧行只知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酸文!”
顏辭鏡:“……”
·
僅僅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顧行一記左勾拳直沖來人的下巴,左下方到右上方火速形成一段漂亮的抛物線,他當機立斷打開警棍電擊開關,對準那人的腦袋扔了過去。
噼裏啪啦的電光剎那間照亮四周,只聽“砰咚”一聲,男人迎面倒下,抽搐地發出被電之後的哀嚎。
顧行踢開帶血的匕首,正要掏出手铐,結果胸口傳來鈍痛,他驀地倒吸一口涼氣,腳下趔趄,險些一頭栽個狗啃泥,還好顏辭鏡及時跑來,穩穩當當扶住他的身體,保住了崇恭支隊的顏面。
後者臉上沒有血色,手掌緊緊托着他的身體,臂膀肌肉的血管都在這一刻繃成錯綜複雜的青筋,甚至能聽見他被壓抑到極致的呼吸聲。
“你沒事吧。” 盡管顏辭鏡非常克制,但還是暴露出咬牙切齒的意思。
好像只要顧行“有什麽事”,他就會大殺四方似的。
顧行掙脫他的桎梏,快速地解釋,“我沒事,剛好胸口有個東西擋住了,只是這孫子勁大,可能斷了一根肋骨。”他的語調平淡,帶着一種對傷痛習以為常的冷漠。
顏辭鏡掏出手機打120,“不行,你得去醫院處理,最好住院觀察。”
“我沒事。”顧行推開他,轉而去铐那倒地不起的孫子,他收回警棍關了電,“我先把他帶回支隊,你負責給許鐘聞包紮,再把他帶去醫院。”
顏辭鏡說不出話來。
或許是想鼓勵他,顧行扭頭笑了笑,“以前咱倆學的那些東西,別說你忘了。”
話都到這個份上了,顏辭鏡沒有不聽的道理,他撿起顧行包到一半的血布條,狠狠地拉緊打結,地上的人難受地呓語,“輕……輕點……”
“輕點你就死了。”顏辭鏡說得理直氣壯,更加用力地綁帶。
但他也沒說錯,照這個出血量和噴血方式,大抵是心髒附近的靜脈被割裂,除此之外這人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刀傷,如果不急救,堅持不了十分鐘。
他只是把這十分鐘拖長而已。
與此同時,顧行給地上的人铐上手铐。
然而那孫子并沒有被電暈,他趁其不備陡然坐起來,手臂聳出誇張的肌肉,對着他肋骨斷裂的地方猛地來了一拳。
“咚!”
顏辭鏡立刻失聲,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安靜下來,只剩一陣一陣耳鳴在腦子裏狂嘯,除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什麽也聽不見,所有景色都消失了,比起那人來似乎全世界都無關緊要。
顧行受傷了。
阿行受傷了!
他放棄了思考,後槽牙密密磨在一起,手指松弛,站了起來。
“你別過來!救人要緊!”顧行眼睜得極大,近乎憑借本能作出反應,“不準過來!救人!”
顏辭鏡的千頭萬緒都被他的怒斥吼了回去,渾渾噩噩地重新抓住布條兩端,飛快地打上結。
顧行掐住這人鋼鐵一般的肌肉,死死将指甲鉗進去,他擡眼打量他的相貌,從齒縫憋出幾個字,“敢襲擊公安人員!你活膩了!”
巨大的疼痛如同瘋漲的蔓草席卷全身,他不敢松懈半分。
原本人的骨頭沒有那麽脆弱,但他斷掉的這根是舊傷,堅硬度和柔韌度都大不如前了。
昏暗中,只聽那人啐了口痰,“你他娘的居然是條子?!”
殷紅的血滴答落進地板縫隙,顧行的嘴角也跟着滴出血,但他揚起一抹笑,為這僵持的局面平添了一絲臨危不懼的匪氣,“知道還不乖乖被捕?态度良好還能減刑。”
“巧了!老子這輩子最讨厭條子!”說着他狠踹了顧行一腳。
顧行往旁側躲閃,右腳順勢勾住他的腘窩,上半身繼續發力,右臂作為支撐點将人狠狠絆倒在地,對方也不甘示弱,抄起拳頭猛砸,每一個攻擊都準确沖着那一根斷了的肋骨。
兩人扭打在一起,空氣中彌漫着沉重的呻|吟,顧行嘔出一口血沫,甜腥鹹濕的味道占據口腔,他舌根發澀,肋骨的裂縫越來越大,随着動作的幅度,好像粗糙的鋸齒要将內髒絞成血泥。
但門外漢即便蠻力再大,也拼不過訓練有素的刑偵人員,顧行明顯占了上風,很快就能铐住他的手腕緝拿歸案,可就在這時,救護車的鳴笛轟然響起,被驚動的保安打着手電筒睡眼惺忪地走過來,“哎喲發生撒子事咯,大半夜還讓不讓人睡覺撒。”
電筒光線射過顧行的眼,他的視野有短短零點一秒的空白。
就是這極為短暫的瞬間,男人一個縱身而起,拔蘿蔔似的脫身開來,拔腿就跑。
他這次學乖了,無論攻擊以何種力道何種方式打過去,這人都不要命一樣垂直接下,即便被打到口吐鮮血,也會抓住他攻過來的手腳,然後将他束縛。
不能和這種瘋子硬碰硬!
他腳底生風,一溜煙跑得老遠。
顏辭鏡給人包紮完畢,連忙把顧行扶起來,“阿行你怎麽樣?救護車來了,我們去看醫生。”
顧行擦了擦嘴角的血,給蒼白的唇色抹去一點鮮紅,他踉跄扶着牆,一擡手,五指朝上掌心向外,恍若在他們之間豎起一面無形的牆壁,不由分說将人隔絕在外,“你快帶許鐘聞去醫院,我去追那個人。”
顏辭鏡聞言臉色都白了一度,只不過他平日收斂慣了,縱然再大的變故都不能讓他露出這般神色。
顧行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是他放在心尖都怕化了的人……
顧行一頭熱血都在案件本身,自然沒發現他的那些小九九,拿起地上的警棍掏出證件,對不遠處的保安喊話,“警察辦案,請見諒。”
挺拔筆直的背影漸行漸遠,顧行刻意穩健腳步,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麽虛弱。
實際他快疼麻木了,豆大的汗珠滲入鬓發,在電筒的照耀下閃着微光。
他簡單交代保安幾句,就沖着那人逃走的方向狂奔而去。
留下杵在原地的顏辭鏡。
什麽時候你才能回過頭來,看看我呢……
·
顧行一路健步如飛,很快就追上那個身影,男人氣喘籲籲地在前方大叫,“卧槽這都跟來了!你他娘的嫌命長了吧!”他記得很清楚,在最後一刻,他把那根搖搖欲墜的肋骨徹底錘挪位了。
骨折加錯位,怎麽可能追這麽快?!
顧行感覺自己每一口呼吸都有血沫混在其中,每一次脈搏跳動都伴随着痛苦,這讓他回憶起三年前的案件。
線人得到那個團夥要在商場引發爆炸的信息,并彙報給師父。
師父很快帶着一批老刑警和他們在周圍嚴密布控。
狙擊手和特警都準備就位。
結果快要收網時信息出現偏差,“轟隆”的巨響在波谲雲詭的城市上空升起濃煙,距離這裏三十公裏的大渡橋發生大規模爆炸,死傷慘重。
血氣方剛的顧行一意孤行要沖進火場,被師父攔住,師父說:“進去可以,有兩個條件。”
眼看這個今年就要滿五十二歲的老刑警脫下自己防爆服,“穿上這個。”而後用布滿褶皺的眼眸細細看了他一眼,就像要把他的模樣刻進腦海一般,“和我一起進去。”
“沒問題吧?”
被憤怒沖昏頭腦的顧行想也沒想,“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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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死罪犯的場面盡管可怕,但只是暫時的,如果把罪犯變成勞役犯,讓他用自己的勞苦來補償他所侵犯的社會,那麽,這種喪失自由的鑒戒則是長久的和痛苦的,這乃是制止犯罪的最強有力的手段。——作者:貝卡利亞論犯罪與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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