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撲朔迷離找兇手6
晦暗的街道響起粗重交錯的喘息與追逐的腳步聲,間不容發地在耳蝸來回剮蹭,猶如被鋸子鈍鈍地拉扯,跳出不協調的和弦音符。
顧行緊緊鎖着前面那壯實的背影,喉腔全是湧出來的血沫,伴随胸悶氣短等一系列反應,一股腦沖進頭頂,黑霧彌漫在視野四周,他幾乎快要看不清景色。
不能在這裏停下。
決不能在這裏停下!
他純靠意志在死撐,腿部肌肉繃到極致,下槽牙嚴絲合縫,将咬肌漲出一個誇張的大小,太陽穴跟着跳動,渾身上下都在這一刻拉成一根鋒利的弓弦,“站住!”
“站住!媽的……呼呼……才有鬼了!!”終于是對方先扛不住,臉上的血色褪盡,鼻涕口水汗漬盤根錯節地流了滿臉,再這麽跑下去估計得猝死在這,“你他媽……怎麽這麽能跑……!”
顧行的嘴角滲出血,見他的速度慢下來,立馬加快腳步長長地伸出手,“站住!”
就在他即将抓住這人的衣帽時,男人一個回身錯位,指尖與衣服面料擦肩而過,顧行撲了個空。
前方轉角就是死胡同,這孫子轉眼鑽進了旁邊的廢棄大樓。
腳踏聲在鋼筋上咔咔響起,他急忙收回腳,也跟着進了大樓。
黎明前的黑夜總是一天中最深沉的存在,宛如永無止境的無底洞,稍有不慎就會溺斃其中,被幽暗的世界吞噬成一具枯骨。
這棟修建到一半的大樓到處彌漫着水泥灰,地面沒有鋪磚,樓上沒有扶手,二樓只鋪着一層薄薄的鐵網,連樓梯也僅僅是用鋼筋搭了個雛形。
男人的喘息聲蔓延在頭頂不遠處。
人逃到上面去就好辦了,不亞于甕中捉鼈。
胸口痛感愈演愈烈,他顧不上疼,一口氣踏上了二樓的地板。
結果甫一露面就被一個冰涼的物什抵住了額頭,顧行瞳孔驟縮,頓時感覺呼吸都被凍住了,直到面前的男人氣喘籲籲地笑出聲,他才回過神,“警察先生,誰是耗子誰是貓還不一定呢。”
話音在虛空中飄散,顧行一擡眼,就撞上那雙仿佛閃着兇光的眼睛,男人沒有他高,但橫向身體足夠将他遮擋,肌肉塊在單薄的衣物上頂出形狀,像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壯漢。
顧行盡量讓自己沉住氣,試圖套出更多信息,“這槍哪來的?”
壯漢把槍口推上去,龇牙咧嘴地道:“你管老子哪來的,你現在給老子上來!蹲在角落!快!”
顧行只能按他說的上前一步。
誰知這人還挺謹慎,立刻拿槍指着他的後背,“不許耍花樣!否則老子一槍崩了你!”
顧行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耍花樣,選了一個離樓梯口最近的角落,可壯漢忽然大吼,“誰叫你蹲那的!起來!蹲旁邊的角落!”他偏頭指了指最遠的那個位置,兇神惡煞地瞪眼,“敢耍老子你就死定了!”
顧行乖乖地起身,走向他指的方位。
“诶!站好了!背過去!”壯漢的槍口跟着他轉動,滿意地道。
顧行的步伐越放越緩,幾乎可以用蝸牛爬來形容。
“你快點!聽到沒有!”
話音未落,響起鐵絲網窸窸窣窣的動靜,他在往後撤!
顧行明白了,他沒想真的殺了自己,只是想逃走而已。
難怪一直沒聽見手|槍上膛。
他剛有這個念頭,身體就同時作出反應,趁他踏下樓梯的間隙猛撲過去,速度之快幾乎只有轉瞬的功夫,肉眼還沒看清這一幕如何發生的,只聽見壯漢幾聲反抗的怒罵,顧行就已把人扣在身下,膝蓋死死按着他握槍的那只手,轉而铐住了另外一只手,“因你涉嫌故意傷害、襲警、非法使用槍支被捕了!”
然而他正要铐另一只手,壯漢猝不及防地打了一個冷噤,緊接着渾身顫抖地搖頭,“不……我沒有失敗……不……你不能‘審判’我!你不能‘審判’我!!”話到末梢,他喊破了音,“我沒有失敗你他娘的不能審判我!!!”
顧行見他精神失常,碰了碰他支棱僵硬的背,“喂,你怎麽……”話未說完,他就如同被陡然帶離水池的魚,眼睛睜得老大,觳觫的瞳孔深處倒映出男人的臉。
那張粗狂的臉上,頭頂赫然亮着一只紅點。
顧行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狙擊槍的紅點瞄準器!
他一把箍住他的雙臂,由于壯漢的身體比他要寬很多,顧行基本整個人趴在他身上,呈現一個疊漢堡的姿勢。
随即一聲清澈的響動迎風而起,地板被擊中,漾起一片石子花。
顧行拉着人滾出數米,單憑聲音判斷狙擊槍用的是小口徑子彈,由于這種子彈在遠距離時威力不足,所以狙擊手至少在六百米以內。
大意了……
他将人帶到月光照不到的暗處,壯漢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捂着頭一個勁地重複嗫嚅方才的話,他還沒來得及想一想那句“審判”的具體含義,猝然一個紅點射來,又精準無誤地對準了男人的額頭。
顧行默默在心底罵了一句艹。
狙擊手肯定用了夜視狙擊鏡,但如果是熱成像夜視儀,他們的躲藏根本毫無意義,無論被什麽東西遮擋,都會成為對方眼中的一抹鮮紅。
“擋了總比沒擋強!”顧行當機立斷攥住他的肩膀,把人從地上提起來,再朝樓梯口猛地一扔,“下樓!快!”
這裏沒有牆壁,在狙擊手看來就跟赤|裸着身體在雪中行走一樣。
紅點有如能預判他們的行動,近乎保持同頻攀着壯漢的後腦勺。
顧行的大腦飛速運轉。
這是一個級別分明的團夥,領頭人是殺伐果決的獨|裁者,一旦團員暴露,就會被更高級別的人滅口,這也解釋了為什麽許鐘聞毫無抵抗,以及這個人驚恐萬分的原因。
一切都是那個高坐王位的統治者,能輕易将人存在的事實抹去。
所以……
但他沒有等待大腦得出結論,身體就率先做出反應,離弦之箭一般沖了過去,“低頭!”
“砰!”
子彈射偏,擦傷了他的左腰。
狙擊槍的威力即便是擦傷都非同小可,高速運轉的彈程空腔迅速将衣物貫穿一個大洞,劇烈的灼燒附骨之疽一般從腰身遍布全身。
宛如被一只手活活撕得皮開肉綻,滲出大量的鮮血。
不過好在人體在遭受重大創傷時,神經系統為了保護身體并不會馬上傳遞痛覺,顧行知道這種“保護”不會持續太久,于是趁身體還沒反應過來,利用慣性飛速将人撲倒在樓梯踏步,他們登時從臺階滾到了中間平臺。
壯漢趴在地上一臉的不可置信,“你為什麽要救我?”
顧行不想跟他廢話,沉聲道:“快帶我去下面,找個地方躲起來!”
壯漢估計是江湖中講義氣的類型,二話不說扛起他的手臂,雷霆萬鈞地把人帶向一樓。
而他們的背後,走過的路面鋪滿了觸目驚心的血痕,從臺階一點一滴地落下來。
顧行的面色慘白,額頭布滿了大汗淋漓的水漬。
他們找了個集裝箱的角落,有一會沒看見狙擊槍的紅點了,但顧行不敢松懈半分,強睜着即将失去視野的眼睛,在搖搖欲墜的意識中苦苦支撐。
漆黑的瞳孔中閃爍着微弱、但卻無比堅定的光芒。
不知是兩人緊挨的姿勢讓壯漢生出了一絲吊橋效應,還是被顧行“舍身救人”的行為感動,他突然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喂,條子,我叫宋慶,你叫什麽?”
顧行處于高度緊張的臨敵狀态,沒有理他。
宋慶倒也不着急,“如果你不是條子,我真想交你這個朋友,只可惜啊。”
天邊慢慢翻出魚肚白,整條街道的樣貌在藍色調的光線下逐漸清晰。
狙擊手還沒有動靜,顧行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好像徘徊在懸崖邊緣,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宋慶卻沒事人一樣拍拍灰塵站起身來,“看來狙擊手已經撤了,我先走一步,等安全了我會給你打救護車的,放心吧。”
然而只聽“咣啷”一響,宋慶戴着的銀手铐,赫然連着顧行的腕。
“你什麽時候……”
顧行虛弱地笑了笑,“我不有點防備心理……早被你們這些罪犯玩死了……”
他現在跟強弩之末沒有什麽兩樣,能堅持到這裏已經算是醫學奇跡,每動一下,胸口的骨頭就仿佛要碎掉,腰上的血流恍若汩汩溪水,将他癱坐的石板染得殷紅。
混進地縫,灰塵,急劇剝奪他賴以為生的體溫。
宋慶咬牙切齒地道:“他娘的!你活得不耐煩是吧!忘了老子有槍是吧!”随即猛地掏出槍,狠狠地對準他的額頭正中。
顧行依舊笑得鎮定自若,擡眼,“你會開槍嗎?”
原本這個動作帶有強烈的屈服與反抗,象征着弱者對強者發起挑戰,但被他做出來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反倒有種站在高處睥睨一切的淡然。
他的眉骨舒展,眼神藏着犀利,被高挺鼻梁打下的光暈襯出一絲狠毒來。
宋慶一愣。
顧行微微仰頭,露出線條隆起的喉結,“既然會開,那麽開一個試試?往這兒打。”他指了指自己的頭。
宋慶驚呆了,“你……”
“想開槍打人,也得先上膛啊。”他偏頭一笑,光暈就恰逢時機地挪到他的半張側臉,勾勒出精致立挺的五官。
宋慶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音節,而後一陣細微的警笛聲若隐若現,顧行腦子裏繃着的那根弦總算松開了。
他在警方趕到的同一時刻,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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