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槍響之後, 一聲驚恐的尖叫伴随着不遠處屋頂上的飛鳥，撲騰騰地響徹雲霄。

是醫生叫的。

他崩潰地癱倒在地，手中的針管也滾落一旁, 而他身邊的那名無間者, 李哥，已經額頭中彈，命喪黃泉。

而冬柚, 她眼睜睜地看着李哥從生到死, 不過一瞬之間。

她憤怒地捏緊了拳頭, 拼命地忍着早已滿溢到眼眶的淚水。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才能表達當下的崩潰。

北滄将槍插回腰間，厲聲對她說：“這些無間者，由你來收屍。但如果讓我再次撞見你, 他的現狀，就是你的下場！”

冬柚微微一閉眼, 兩行痛苦的眼淚, 汩汩而下。

北滄擡腳便要離開。

但他與冬柚擦肩而過時, 又低語了一句：“計先生曾教導我和皇兄們的‘良知’二字, 我一刻都沒忘記。”

說完，他便揚長而去。

冬柚瞬間癱倒在地，哭得泣不成聲。

廣場外,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靠在路邊，一名星衛軍見北滄上校大踏步地朝着自己方向走來, 他趕緊一個軍禮之後, 打開了車門。

待北滄坐進車內, 車門剛剛關上時, 随後跟上來的一名星衛軍軍官, 單手搭在搖下來的車窗上，他大聲地喊道：“北滄上校！”

此人正是之前在書店扇了老板一耳光的星衛軍軍官，監察部部長于澈。

“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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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的你就這麽放了？”于澈部長顯然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也是無間者啊！”

“她應該知道大批無間者的藏身之處，更何況，她的異變指數極低，現在還不能殺。”北滄疲憊地閉上眼睛，打算閉目養神。

“那也應該關起來審問，或者來一頓嚴刑拷打啊！否則，這種人嘴巴很緊，不會老實說出來的！”

“所以，接下來就是你的任務了。”北滄依舊閉着眼睛，道：“開車！”

監察部部長于澈，盯着揚長而去的黑色轎車，忍不住地開口罵道：“媽的，什麽東西！有娘生沒娘養的玩意兒，拽什麽！”

王叔覺得冬柚簡直是老古董，幼稚鬼，加一根筋！

他從天鵝廣場跑回棺材店，再從棺材店開着運送棺材的大卡車回到天鵝廣場，就這麽一個來回，前後半個小時，冬柚竟然還沒叨叨好。

當然，冬柚具體在叨叨什麽，他也全然搞不清楚。只知道冬柚對他說了句：“我要念往生咒超度這十一個無間者。”

“超度”不是個新鮮詞兒，在影視劇裏總是大量出現。但王叔聽說，超度這事兒，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經在地球上消失了。

自從五百年前，星航系統開始能夠将時空維度分割出來後，歷史上困擾芸芸衆生的哲學三大送命題——“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到哪兒去”便有了最精準的解答。

人們只要遞交相關手續和費用，便可以通過相關設備，查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到底如何。

手續根本不複雜，費用也相當低廉。所以，幾乎所有地球人都能知道自己的真實前世和今生的未來命運到底如何。

但，僅限于活人。

時間久了，地球人越來越對未來沒有希望，也沒有失望了。好奇心，就這麽随着時間，消失了。

可總有一部分有錢有勢的不安分子覺得，人定勝天。

所以，他們在用時空維度的進程裏，看到自己真實的未來之後，不顧全球大多數人的勸阻，最終研發了無間藥。

王叔站在冬柚的身後，看着她為這十一具屍體在超度的背影，心中不免一陣情緒複雜。

不信時空維度裏看到未來結果的冬平則夫婦，是研發無間藥的領軍人物，卻生了個十分信命的女兒冬柚！

也不知道，在下一世裏，星航系統能否再度出現。如果又出現了，那麽，冬平則夫婦倆若是看到自己的前世做了無間藥，他倆會作何感想。

王叔深深地嘆了口氣。

……

冬柚念完往生咒，便乏力地站了起來。她一回身，卻看見站在自己身後三五步遠的王叔，他正神情複雜地望着自己。

冬柚尴尬地笑了笑，道：“王叔，真對不起，耽擱你這麽長時間。”

王叔揮了揮手，苦笑道：“沒什麽，我本來就是做死人生意的。走，幫我擡屍體！”

冬柚力氣大，二話不說，撸起袖子就跟他一起把屍體擡了起來。圍觀的路人們也紛紛上前幫忙，七手八腳地将屍體擡到卡車上。

擡屍體的過程裏，也有一些好心的路人們對冬柚噓寒問暖，但所有的關心都是浮于表面。沒有一個人會關切地問一句，吃了沒，喝了沒，接下來會住在哪兒。

屍體在卡車上橫向碼放完畢後，路人們紛紛快速離開了。

為了不打擾他人，冬柚也決定快速離開。

誰知，不顧後果的王叔，決定将自己的人設發揮到極致。他拍了拍卡車副駕的玻璃窗，沖着轉身離開的冬柚，喊道：“小姑娘，你回來！”

冬柚不明所以地轉過身去看他。

王叔站在卡車旁，雙手叉腰，微胖的臉龐有着心滿意足的驕傲：“你有地方去嗎？”

冬柚的鼻子莫名一酸，撒了個謊：“有啊！”

王叔笑着走了過來：“騙誰呢？現如今的無間者們早就沒家了，你還能去哪？跟我回去！”

“不，謝謝王叔。”冬柚後退一步，轉身就跑。

王叔沖着她越跑越快的身影，大聲地喊了句：“你不是出去找食物的嗎？食物呢？你得親自拿出來啊！”

……

破舊的卡車載着十一個無間者的屍體，和副駕座上的冬柚，“哐當哐當”地開往棺材店。

“等會兒到了店裏，你不能立即回地下室。”王叔拍着方向盤叮囑冬柚，道：“那個北滄上校鬼精鬼精的。雖然他暫時說放了你，指不定在背後派了什麽星衛軍來盯梢你呢！”

冬柚疲憊地坐在副駕上，雖然這種卡車對現如今的地球人來說，已經是過時的歷史殘留老古董，但對她來說，卻是個從未見過的新鮮貨。

可她卻對卡車沒有半分興趣，她的腦海裏滿滿的都是李哥被擊斃那一刻的畫面。

而李哥被殺，卻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一時疏忽大意的結果。

如果她當時面對陌生的人群，不那麽緊張，不那麽害怕，不那麽恐慌。

如果她當時能夠多仔細看看李哥和小舟的面相和氣場。

冬柚難過地縮在座椅上，默默地譴責着自己。

“冬柚！冬柚？”王叔大聲地喊她。

冬柚一回神：“啊？王叔？”

王叔嘆了口氣，說：“哎，我說啊，等會兒回我店裏後，不要立即去地下室，也許星衛軍們在背後盯梢你！”

冬柚偷偷地在手指上推演一番，又是個澤水困卦，動爻為第四，回歸坎卦。

她擡起頭，看了一眼前方擋風玻璃外的街道，問：“王叔，前方是正西方向嗎？”

王叔完全沒想到冬柚竟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他着實一愣，旋即尴尬地笑道：“啊，對對對！咱們先回我店裏，把屍體都放進棺材裏，然後再擡回卡車上，運到城北墓園去。”

冬柚又問：“那城北墓園靠近河流之類的嗎？”

王叔用力地點了點頭，說：“沒錯！主城區到墓園那條路上有一條河……哎，冬柚，你之前來過這裏？”

冬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只能說：“看過地圖。不過，等會兒應該有幾個星衛軍埋伏在河邊。人數大概是四個。王叔說得對，他們确實是在派人盯梢我。”

說到這兒，王叔終于把心中的疑問給說了出來：“冬柚，你是怎麽會這些的？”

“嗯？”

“我是說，占蔔啊，推運啊什麽的。總之，就是電視劇電影裏演的那些玩意兒。”

“你們這裏，沒有人會占蔔嗎？”冬柚奇怪了。

“哈哈，別說我們這裏，整個地球上，或者但凡有星航系統的星球上，都沒人會這個。”王叔笑道：“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蒙那個北滄上校的，結果，到了天鵝廣場，我整個傻眼了！只可惜啊，咱們地球上已經沒有星航系統了。”

“我也是看古書上的，略知一二吧！”

“你這略知一二便能讓自己活命，我倒覺得你很厲害。”王叔沖着冬柚豎了個大拇指，道：“只希望，接下來你別被北滄上校給抓到了。”

“謝謝王叔，我會小心的。”冬柚偏過頭去看他，卻發現，王叔雖然一個中年人，可仔細看來，臉上的皺紋比普通中年人都要多上許多。

這樣一個好人，她真的不想再拖累他了。

“王叔，我跟你接觸過了，可能星衛軍們也會對你接下來進行盯梢。”

“嗯，這事兒我想過。最近我會很小心的。孫奶奶他們你也別擔心，只要我有一口吃的，我都會省點兒給他們留着。”王叔說到這兒，轉了個方向盤，前方路途因周圍房屋被炸毀的關系，而顯得異常難走。

冬柚從口袋裏拿出兩支營養液，遞給他，說：“我就找到這兩個，你給孫奶奶他們送去。我就不回你的地下室了。”

王叔偏過頭，快速地掃了一眼，旋即，他大奇道：“嚯！軍方營養液？還是星際帝國那邊的？”

冬柚眉頭一皺，低下頭看了一眼營養液上寫的文字，但那上面的文字似乎不是漢字，她着實沒看懂。

“你是在哪裏找到的？”王叔驚喜道：“星際帝國的營養液比咱們地球上的好多了，一支可以吃很久。”

冬柚沒有正面回答王叔的話，她将這兩支營養液塞進王叔的口袋裏，說：“我是被星衛軍暗自盯梢的人，也許他們明面上是放了我，實際上卻是想抓到孫奶奶他們。王叔，你就幫我把這個給孫奶奶他們吧！”

“冬柚，你聽我說啊！我是這麽想的，等會兒咱們從墓園出來後，你就躲在我的卡車裏，然後回我的地下室，咱們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哈哈……再說了，整個地球上，都有星衛軍們的監控，你在哪兒都不安全。所以，等會兒就去我那！”

“就沒有一個他們星衛軍不存在，不監控的地方嗎？”

王叔想了想，真誠道：“還真有。”

“在哪兒？”

“地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