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紅淚滴玉簪

話說鄭秀劍聽了方娘子一番話後,心內暗自警醒,遂定一計。那方娘子見大姐只是垂首不言,還以為女娘家面皮薄,恐再說下去惱怒。

也不再勸,反而問起下處酸痛否,又說起那處粘膩應早洗了才好,否則肚內有了種兒,再說親就不好看相了。于是叫醒紅香,服侍大姐洗浴。

那紅香本沒睡飽,醒來滿腹怨氣。模糊間聽到大姐有了喜事,不多日便要說親,驚得像被人潑了筒九寒水,立刻轉醒過來。

又琢磨起早間那書生的白淨模樣,心內暗喜:“這老黃花也有說親的日子,正好出脫了我,和那書生配成一對,強過給這老黃花陪送”,于是趕緊答應,飛也似地去要水了。

鄭秀劍冷眼瞧着這二人喜笑顏開,好似自家娘子要配那金科狀元,不由得肚內冷笑。忽又托道自家羞答答,不好叫人瞧了身子。那二人滿面帶笑,出門帶上房門,任大姐自己清洗。

二人離開後,鄭秀劍立刻伏在窗邊偷聽。原來那二人轉進耳房,一個說那大姐書生已成好事,連元紅都落在了裙上。

另一個見書生被大姐截了胡,說起了“見她整日妝個娘子樣,誰知蕩起來連菩薩清淨都顧不得了”,又自憐自身,說道:“那年被千戶買了,本能當個小奶奶,卻被發配給這老黃花,偏一個書生又脫手了,這老黃花真是害人不淺”。

那方娘子聽了,勸道:“你既然心悅那書生,就交你個底兒,那人本是我娘家表侄,家裏走了水,才來海寧。又不好來府裏投親,妹妹便想把大姐配他。”

紅香聽聞是家中無財,沒讀過書,連那衣服都是租來撐門面的,已經打起退堂鼓;又舍不得那副好相貌,正在踟蹰。

那方娘子又勸道:“我這表侄最愛那嬌娘,這大姐人物冷硬,定沒有寵;那先房紀氏留給大姐的箱籠甚多,以後你們公母三人開門戶做了人家,穿金戴銀,你做他二房也不虧”。

話說那紅香本就垂涎大姐箱籠,又聽到以後是西宮壓倒正宮,哪有不願意的,連連答應。兩人立時對詞,要說成“菩薩庵花簽惹情思,薦枕席老女終定親”,一時間說得熱鬧,連大姐要不要添水都不顧了。

那鄭秀劍氣得頭暈,自問沒有對不住二人之處,卻被這樣構陷。本想将方娘子和那書生鎖一處,鬧出污名來逼二人離府,誰知連心腹紅香都被策反了,于是狠下心腸來。

話說那大姐托自己害羞,又道自己剛才驚惶跑走,不知那書生怎樣了,叫紅香拿了素酒吃食去賠禮。又妝個小兒女樣兒,拉住紅香,絮叨了要穩住那書生,別讓他半夜跑路,抛下自己沒個下稍。

那紅香聽後,暗笑這老黃花卻也有自知之明,曉得留不住那書生,要貼身丫鬟出馬。又感嘆那姻緣真是天定,這書生果真紅線和自己綁在一起。

紅香心定,卻又妝出個不甚樂意的模樣。直哄得那大姐拿出好處,又千許萬諾,才施施然離開了。

那方娘子見大姐這幅賢妻模樣,欣喜侄兒竟然主仆俱收,真羨煞人也。又聽得大姐問起這書生,立時将書生誇得滿腹文章,卻又懷才不遇,在海寧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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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姐聽得可憐,叫方娘子翻翻箱籠,找出那些沒府內标識的金銀,叫這書生拿去,換身行頭再來提親。那方娘子搜索一番,自家又昧下不少,打成一個包裹兒,放在自家卧房。

忽然又見這大姐兩眼通紅,竟滾下淚珠兒。只聽大姐嗚咽道:“今番許了他,又折了一個紅香,若他将來反悔,又去尋了哪家小娘,卻是如何行事”。

方娘子笑道:“姐兒不必憂心,先夫人留下金銀甚多,婚後拿出來裝點一番,哪個不誇你賢良?咱們女娘家,就要像那水兒,容得萬物,又要不斷滋養那磐石,才能水滴石穿,牽住郎心”。

又聽那大姐問:“若是水沒了泉眼,供不了郎花銷,最後幹涸了怎麽辦?”

“既然水不能再養石,那磐石就自去尋他水,所以說女娘家定要會持家,才能後宅安穩,官人才能一心讀書”。

“那若是大江遇到小石子,卻又怎麽養?”

“那江再大,也只是水,一流就走,身無所依;石子雖小,有一生三,子孫無窮,都姓一個姓,再大的水也比不上石子哩”。

那大姐見方娘子只講水賤石貴,又撺掇再住幾日,用那情絲兒将書生纏住,再回府去,不由得顯了怒色:“我母親先位就供在此,怎可一再失德”。

那方娘子卻道:“哎喲,哪有當娘的不盼女兒出嫁的,說不準這杏花緣就是先夫人牽的,這菩薩保的媒,可不比其他人強”。

大姐本是菩薩信女,聽這方娘如此不敬重菩薩,頓時不悅。那方娘是個乖覺人,見大姐發怒,心內疑惑,又窺見大姐雙腿緊并,走路自如,又去瞧那眉形。

各位看官,話說那處子之眉,都是擰在一起,緊緊不散。而那歡愉過的,眉都松散,目露春意,那北面的金朝,就是如此看相的哩。又有那等驗身珠,往眉上一轉,緊而不亂者才是黃花女。

這方娘先夫與金朝貨商買賣,聽得這個趣聞,說與家人當個耍子。那方娘卻記在心上。今個兒這麽一驗,越發覺得侄兒沒得手。

此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說她一個閨閣少女,怎敵得過自己,于是一把掀倒大姐,拽下小衣,就要驗看那黃花。

大姐心中有事,沒甚防備,被掀倒在地,又被壓住腿,只得任那婦人作弄。

看官可知,那大姐本是提筆的手,讀書的身,哪能敵得過方娘子。再說這大姐還沒見識過府外窮苦人生活,面善心軟,縱有計策,正猶豫間,就被方娘子得了手。

那方娘子細細看去,但見那粉蕊未綻,又看那兩條白膩見無甚青紫,于是怒道:“沒想到我這漁婆反被鹞子啄了眼,今日你入了我手,就認命了罷”,于是拔下玉簪,就要破那黃花。

那大姐再有急智,也沒遇到如此險境,掙紮不得,放聲大哭。那庵前庵後俱被買通,有誰來看,都在那嬉笑“這官宦女娘也有這等時候”。

當此危難之際,忽然從梁上掉下一滴蠟淚,正掉在方娘那作怪的手上,燙得方娘松了玉簪,掉落在地。那方娘見事沒辦成,卻碎了支簪子,直道晦氣。又嫌棄那女子血污,摸出帕裹了手指,就要再行探入。

也是這方娘時運不齊,竟選在這菩薩庵行事。那大姐的親母仙位,就供在正堂中。話說這世間親母,哪有眼睜睜見女兒受罪的,聽大姐哭娘早聽得心碎,立時放棄了十多年的功德,要救大姐一救。

再說這白衣觀音,本就是救苦救難的存在,又受了大姐供奉的十多年香火,推脫不得。只見那陰風陣起,燭影搖曳,耳邊又有大姐凄厲哭娘,那方娘子以為先房紀氏顯靈,唬了一跳。

正當此時,那大姐見方娘手抖,忽的暴起,一頭将方娘撞開,又随手摸了桌上硯臺,一路砸去。那方娘滿頭污墨,耳邊似一群蜂兒亂叫,不一會兒倒在地上。

那大姐累得力竭,也扶住桌子直喘氣。又想到剛才境地,和那陰風燭影,不由得心中酸楚,哭了幾聲娘親。

那大姐又雙手合十,向那神位處禱祝:“觀音大士在上,信女鄭氏,時時積善。今日受制奸人,不得已為之。願吾母早日投身極樂,今日所造冤孽,信女一人承擔”,又許諾若能脫此困境,定重塑金身。

大姐禱祝完畢,心中稍定。又見那方娘滿身墨跡,氣息奄奄,料想若明日被人發現,自家定是脫不得幹系,于是又下大力捶了幾下,那方娘已是頭破血流,嗚呼哀哉。

又見那紅香半夜未歸,見到二人在挂畫小間已成好事,也未再窺這腌臜兩人,把那包金銀分為兩半,一半偷偷放入書生房裏,上面還撒着墨點血跡,順手摸走防身小刀一把。

又将另一半投入枯井,又遮蓋了來時腳印痕跡。這夜庵中其他人都閉門不出,成全那書生好事,反倒沒人瞧見大姐奔波。那大姐立刻立刻搜索箱籠,把零碎衣物散了一地,妝了個慌忙偷竊的樣子。

又狠下心來往自己身上戳了幾刀,在一地血墨上翻滾幾番,自己也眼前發黑,昏了過去。

話說那紅香提着食盒,嬌嬌妖妖地一路扭來,時不時在荷塘邊照照,又抿了抿發髻,才走向那挂畫小間。這晚月色大好,森寒寒一大片,周圍連個蟲兒也不叫,小尼們也沒有做晚課的。

那紅香一路旖旎癡想,到了小間門口反倒怯起來。又左右裝扮一番後,才捏着個嗓子嬌聲顫道:“敢問公子在否?”

那書生被鄭秀劍折磨得甚是凄慘,本倒出畫前供的香油,在榻上撫弄身下,查看是否破損。正擔心這寶貝能否再用,忽然聽到有女子嬌聲。只見一身着粉色,頭梳雙鬟的女娘,甜蜜蜜地朝自己笑。

那書生眼尖,立時認出是鄭秀劍轎內探頭的丫鬟。見她笑意盈盈,不像是興師問罪的,于是全身輕松下來,笑道:“請問姐姐有甚麽事”。

紅香雙眼滴溜溜一轉,見那書生臉上沒甚春意,對着自己甚是殷勤,認定是那老黃花人老無趣,沒讓這書生盡興,于是笑道:“我家娘子人物生硬,卻是處子,官人也不款款些,反倒唬得她驚惶”。

又說:“娘子回去後甚是後悔,說辜負了官人美意,所以來讓紅香致歉的”,邊說邊斟出酒來,那腰卻下去得厲害,臀兒翹翹挺着。

書生見了這樣,哪能不明白,于是傾了上來,邊飲着酒,邊思索着要試試那寶貝得不得用。那紅香早身搖體擺,緩緩軟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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