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魏紫姚黃餅

先不提韓汀獨自在破院垂淚,卻說韓沁覺得這幾日家裏甚是奇怪。不僅吃食衣物都降了好幾個等次,以前喜歡自己的海棠、月季姐姐們也不理睬自己,連身邊伴随也換成了黑嘴烏手的憊懶人物。

若是向父親祖母請安,都推卻不見,問起妹妹汀娘,說是送到舅家去了。只有一手抱大自己的黃奶娘,早上偷偷塞給自己銀兩,要自己多多保重,下午人就不見了。

韓沁百思不得其解,卻是鄉試将近,只得先用功讀書。等讀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這一段時,忽然茅塞頓開。

“原來祖母父親為了磨練我的心智,才設下如此之計。聽說鄉試環境逼仄,食水簡陋,許多人那幾天都挺不下來,只要我經受住這次,鄉試定能中舉。”韓沁心存感激。

沒讀幾天書,家裏說是韓家一個莊子經營不善,要韓沁去看看。韓沁以為考驗升級,連坐在車中都捧着書看。誰知到了莊上,連個服侍之人都沒有,水米也所剩不多,就好似要韓沁自生自滅一樣。

話說韓沁是錦繡堆中裹大的,又是個好吃之人,哪能受得了這種苦,沒幾天就叫嚷着要回去。誰知那些莊頭們聽後都只是冷笑,連話都不願與韓沁說。韓沁越想越覺得奇怪,于是偷偷雇了車去找妹妹說道。

等他千辛萬苦趕到舅家,卻問得汀娘根本沒被送來。韓沁大驚,以為妹妹被人半路劫走,急忙向舅舅陶大官人求助。陶大官趕緊遣人去南縣縣衙報官,自己帶了外甥向韓家奔去。

誰知到了韓家門口,卻被那向來谄媚的門房攔住,連門都不讓進。韓沁氣得發昏,正要吵将起來,卻見韓游前呼後擁地從外面回來,架勢擺得比嫡子還嫡子。那門房立刻撇下韓沁和陶舅爺,将韓游小心翼翼地捧将進去了。

韓沁目瞪口呆,覺得天昏地暗,自己被萬神所棄。那陶舅爺是個聰敏之人,見狀先拉了外甥去府衙,砸下重金要找回汀娘,然後回到陶府,問起韓沁近日之事。

等韓沁說許是“看朱成碧羹”觸怒祖母,陶舅爺卻搖起了頭:“沁兒,你看那府上已不把你當自家人看待,恐是這羹引出更大的事端”,又低頭細思,說道:“對了對了,許是‘魏紫姚黃餅’事發了”。

話說陶家主營花卉,整個臨安城半數鮮花都是陶家在供應。那陶氏和韓大官人相看時,陶家擺出“魏紫姚黃餅”請韓老夫人選擇。

原來這陶家與他府不同,兒女親事相看後,不是将金釵插到女娘頭上表示定親,而是擺出一整桌鮮花席面,都是些花瓣花蜜搭配的美食。

陶家娶婦,第一道大菜若是正紅,便表示滿意;若是他色,則結親不成。陶家嫁女,飯後第一道點心有正色偏色之分,如果男方長輩選了正色點心,則下定成功。

雖然有時也結親不成,但只要是受用過這連趙官家都見不到的花卉宴,哪個不對陶家的風雅財力心服口服。還有那親事不成,雙方認了幹親,走動起來,一起合作賺錢,這也是陶家善于經營之處。

話說當日陶氏裝扮齊整,端莊美麗。那韓大官随着衆人行禮之時,偷瞄一眼,已是心裏願意,又在席間頻頻向母親打暗語,要立刻下定。

韓老夫人見兒子滿意,本要給陶氏插釵,卻在花卉宴後第一道點心上為難起來。原來這韓老夫人是綠色盲,不僅不分紅綠,連紫紅都能看成灰的。這老夫人見灰黃一片,甚是寒酸,勉強挑了個黃色的細巧點心,卻見陶家都面露尴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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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陶家衆人都看到韓大官猴急的樣子,肚內暗笑。這韓大官是巨富韓家嫡長子,仁厚體豐,倒也是門好親事。

話說那趙官家嗜穿白紅,紫又出自紅,而黃色目前未被皇室壟斷,連下等之人都有穿黃的。陶家衆人本以為韓老夫人要挑那魏紫牡丹做的細點,沒想到她手指一偏,撿了個姚黃的,頓時全都尴尬起來。

誰知韓老夫人卻笑眯眯地吃了細點,淨了手,又要把自家頭上戴的金釵送給陶氏,還拉着陶氏母親的手對陶氏一頓猛誇。陶家衆人不知這是什麽路數,卻見那韓大官也笑容滿面,對着陶大官直叫舅兄。

陶家衆人都是做生意的好手,最能察言觀色,見這韓家立即要下定,雖然“魏紫姚黃餅”上有了波折,卻也沒說破,還囑咐仆從們不得将選黃的事告訴陶氏。

那陶氏也聽得韓大官為人體貼仁厚,在行禮的時候癡癡地瞧着自己,心內愛煞了那個呆頭樣。又在秀樓裏等着,聽得親事有定,早滿面通紅,被一群妹妹們恭喜,哪還來得及問選紫選黃。

等下定後,陶大官卻多了個心眼,叫來心腹将韓家細細打聽一番,聽得是母子三人全都不分紅綠,心裏便對韓家不喜。又見妹妹一談起韓大官便一副嬌羞樣,也只能嘆口氣,把這秘密埋在心底。

等到韓家第三代人出生,陶舅爺訪出韓家男丁們全是色盲,只有自家外甥正常,不由得長松一口氣。今日又見這“看朱成碧羹”引出事端,得知要麽是韓家惱羞成怒,要麽是懷疑起沁兒血脈了。

今日見這韓家把庶子捧得尾巴翹起,就是不認沁兒為自家骨血了。而這不分紅綠的病是怎麽遺傳的,目前還說不清楚,那汀娘也是受了池魚之災,估計已被軟禁起來,若是在公堂上撕擄幹淨,确是難上加難。

韓沁聽了舅舅這番分析,驚得半晌不能言語。想起汀娘還不知在哪受苦,于是哭拜倒地,求陶大官救命。那陶大官也是連連嘆氣,扶起外甥,叫來心腹,一起商議。

話說這韓游,近來真是爽到極致。那本來高高在上的嫡子,今日卻卑微地仰視着自己,被馬童和門房驅趕到一邊,真真是出了這被壓了二十年的怨氣。只可惜手上沒鞭子,不然這氣還能出得更加爽利。

一路走,一路想,韓游洋洋得意地來到上房,卻聽到祖母和父親商量要将韓汀先送到莊子上,再胡亂打發嫁出去。

那韓游聽得韓汀也不是父親親生,越加高興。遣走身邊之人,韓游邪笑着走進那破院,卻見那韓汀散着頭發,身着中衣,連繡鞋都不知哪裏去了。

原來韓汀餓得發昏,那萱草也好幾日不來送食物。忽得記起以前聽小丫鬟們說過,那樹葉花兒也能頂餓,于是掙紮着到院子裏尋那嫩枝嫩葉。

正邊摘嫩葉邊往嘴裏塞,汀娘忽然看到前面有朵大花,開得甚是嬌豔。此時汀娘一心想着吃食,哪有憐花之心,正待一把摘下,右手忽然被人握住。

卻見庶兄韓游邪邪笑着,輕佻地說道:“幾日沒見妹妹,怎麽瘦成這樣,是想漢子想得癡了麽”。又親自摘下那花兒,誘哄着汀娘:“妹妹是想要這朵花兒嗎?”

話說那餓了幾天的人,哪有素日機智。汀娘眼巴巴瞅着那朵大花,連韓游說什麽都沒在意,一心想着把它吞下肚去。韓游見狀,又從自身荷包裏倒出幾顆糖果兒,看得那汀娘的眼都直了。

汀娘雖然厭惡韓游,卻舍不得那花那糖,見韓游眼錯不見,就想一把搶過來。那韓游卻貓撩老鼠似的,一會兒東,一會兒西,自家輕輕松松,倒累得汀娘氣喘籲籲,搖搖欲墜。

韓游見汀娘再無力氣,就嬉笑着把那花也塞進荷包,将荷包放在身下亵褲內,要汀娘自己來拿。汀娘不願,又餓得肚裏像有幾只貓爪子在撓,難受得緊。

那韓游見汀娘還在硬撐,嗤笑一聲,喊來人燒了這院裏花木,又叫人搬來一席酒肉,兀自在那裏吃喝。汀娘見連最後的吃食都沒了,又有那酒肉味兒直沖鼻子,勾得肚內饞蟲一個勁兒地叫。

韓游見天色已晚,叫人收了酒肉,連一塊骨頭都要撿走。又讓幾個粗壯婆子看住汀娘,不得讓她進一粒米。

那婆子們見韓沁不知為甚,被韓家放棄;這韓游舉人隐隐有未來家主的趨勢,哪個不上來奉承。直直又餓了汀娘兩天,直往嘴裏灌水,卻是連一片葉子都不讓吃,還往嘴裏塞了手帕兒,防着汀娘自盡。

那汀娘已餓得卧床不起,全身無力。這日,韓游又來,又帶一桌酒肉細點,都熱得噴噴香,還讓人用扇子扇那烤雞上的香味,誘着汀娘垂涎。

韓游再打開荷包,卻是滿滿一包汀娘最愛的棗泥山藥糕,也是熱乎乎的,誘得汀娘直咽口水。

想着哥哥不知何處,自己也不知是不是父親的親生骨肉。又見這段日子,平日裏唯唯是從的婆子們對自己各種折磨,污言穢語,還不如自盡了才好,可又被人看住,動彈不得。

今日見這韓游不懷好意,汀娘已是心存死志。韓游見這汀娘不上鈎,就掰碎那糕,一塊塊往汀娘嘴裏塞。那汀娘早已滿嘴口水,那糕化在嘴裏,已是順着食管淌了下去。

話說這久餓之人,見了食物,不提心中怎麽抵觸,那胃最先是投了降。韓游一塊塊喂着,汀娘也一嘴嘴咽着,眼淚卻簌簌地流了下來。

韓游勾唇一笑,用手揩去那淚,跨上去就要行那事。周圍婆子們早知趣地溜走,只有汀娘在嗚嗚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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