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滿徑血榴桐

話說這日張皇商家正給那老爺子祝壽,卻見老壽星的第四個兒子,沉着臉兒從席外回來,半日不言語。等到了晚間,客都安頓好了,才直挺挺地走到他二哥面前,咚得一聲跪下了:“二哥,我們四房對不住玉梧侄女了”。

那張家二爺被唬得一跳,連忙要扶起張四爺,那老四卻犟着不肯起。張家二爺心內疑惑,又隐隐覺着不好,果然聽得那老四說道:“玉榴已被韓游收用了”。

一聽這話,張二氣得鼻孔冒煙,恨不得立時叫來心腹捆了韓游,再去細細審問。又見老四跪在塵裏,只垂着頭不語,不禁嘆息道:“四弟,雖然我們不是同母,這些年卻也沒紅過臉兒,你今個大喇喇這麽一說,叫我怎得給玉梧兒交代。”

那張四見事情有得還轉,便說道:“二哥,等玉梧出閣,我給她出雙份嫁妝”,又偷眼看張二臉色,加了一句:“父親給我的那些鋪面,也送給二哥罷”。

張二聽了,鼻子裏嗤笑一聲,罵道:“四弟,你是欺我不識價兒嗎,那巨富韓家可是這鋪面嫁妝能抵得的”,又冷笑道:“說不得沒幾年,等韓游成了臨安首富,你們四房就該抖起來了”。

那張四聽了,大叫道:“二哥,你怎得如此誣陷人”,見那張二不為所動,又咬着牙道:“等日後父親分家,我們四房的一半撥給二哥”。

張二冷笑道:“這張家就像那傍晚的落日,韓游就是初生的朝陽。我若能得一絲兒的初陽,要整個落日又有何用”,張四聽得,暗恨張二貪得無厭,便道:“那要怎樣才算完”,邊說邊用那浸滿酒色的雙眼緊緊盯着張二。

張二見了,暗笑這老四自娘胎裏就沉不住氣,活該一輩子居于人下,自己則不急不躁地回道:“父親分家,你家那份全歸二房;玉梧要兩份嫁妝,你家和韓游的所有合作生意,我要入三分股”。張四聽得,立時跳将起來,指着張二大罵。

張二見狀,冷笑着說道:“不然我把玉榴的醜事告訴父親,最後玉梧為大,玉榴作小,看你還有甚麽臉面去做首富丈人”,張四聽得,心裏憤憤,又和張二掰扯半日,才定了下來,把那三分股保留,卻抹掉了玉梧嫁妝,又讓張二發誓不得讓玉梧攪亂玉榴喜事,兩人才商議完畢。

話說那韓游見這玉榴使了計策,桃代李僵,氣得興致全無。那玉榴卻大哭大嚷起來,說是自家在換小衣,這韓游卻醉醺醺闖将進來,強了自己。那白果見情況不妙,立刻跑去找玉榴的父親張四爺。

這張四爺向來将玉榴奇貨可居,聽得不妙,急匆匆趕來,見玉榴已經破了身子,不能送到新安郡王那裏當寵姬,氣得發瘋。又想起韓游極可能賺成韓臨安,便把那氣又收了進去,扯起笑臉,說是要給韓府一個交代,才将韓游勸走。

那韓游氣沖沖回家,叫來墨竹,一頓棍棒。墨竹見弄巧成拙,将那自稱紫鳶的白果恨得入骨,暗地裏不知詛咒了幾千百遍。

等到第二天,張皇商家的二爺和四爺一同到了韓府,說那玉榴已經失了紅,只能嫁給韓游了。那韓游聽得氣悶,又顧着父祖在場不好發洩,只得問起玉梧,卻聽那玉梧生了重病,送到莊子上養病去了。

韓老夫人,韓大官人見玉梧身子不好,那玉榴又已經被自家孫兒收用,只能點了頭,同意遮醜。張家二爺和四爺長籲一口氣,整個上房都輕松起來,沒一會兒便喜氣洋洋。衆人都笑着,誰又去管那韓游說甚麽渾話呢,再說事端不就是他引起的麽。

那韓游氣得肝疼,又打聽到玉梧被送到偏遠莊子上,整個張皇商家都正忙着給玉榴備嫁,誰又去管那玉梧。韓游本想去莊子上找那玉梧解釋,卻被張韓兩家看住,連城門都出不得,只能偷偷派了幾個心腹。誰知那些心腹都被兩家攔截下來,連一只鳥兒都飛不過去。

韓游等了幾日,一封回信都沒有。那些心腹俱被買通,只說那玉梧娘子病得甚是厲害,估計要香消玉殒了。又說親事将近,哄着韓游趕緊收了心,好好待眼前的玉榴罷。韓游聽得,大醉了幾場,派了郎中,托人給玉梧帶了幾千兩銀子和藥材,也只能暫且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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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良辰吉時已到,張韓兩家都忙碌起來,真真是十裏紅妝,金玉裝裹。那新娘的轎子到了韓府,親朋好友全都圍着,衆目睽睽全要看那新娘的模樣,誰知那嬌客竟半日都不肯出來。

等掀起簾兒一瞧,卻見新娘被人當胸一刀插在那裏,用的還是韓游送給張七官張玉杞的小金刀,頓時都唬得大叫起來。那些送親的見新娘死了,怕被責問,一個個都叫起屈來,哭喊得整條街道都聽得。

聽見玉榴死了,那張四氣得扔了茶杯,兒天兒地的哭将起來。張二沉默不語,韓家衆人氣得要命,忙忙叫了人報官。眼見這紅事變成白事,四處慌亂,那新郎韓游卻打起精神,撐起場面。

許是韓游眉眼間有了輕松之态,那喪了女兒的張四看不過,指着韓游罵道:“你他娘的做甚美夢,那玉梧昨日已是病死了,只停棺還未發喪哩”。韓游聽得呆怔住,卻見那七官張玉杞紅了雙眼,張家二爺沉了臉兒,俱沒有反駁,便心灰意冷,全身發起顫來。

周圍小厮見狀不好,忙忙去扶那韓游,誰知那韓游卻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連血都咳了出來,紅通通一片。韓老夫人見了,指着張四哭罵道:“我就這一個心疼的,被你逼死了。我不管甚麽皇商白商,你賠我孫兒命來”,又一頭撞向張四,混作一團。

那張二和韓大官見了,急忙将兩人分開。正亂哄哄間,卻聽得方縣尊病得起不了床,只得去請教馮府尊。

那馮府尊趕來,派人驗屍,說是死了兩個時辰了。又驗得那小金刀是兇器,立時傳來韓游和張玉杞。馮府尊問得兩人一大早便四處忙碌,周圍都有同伴可以證明;又去瞧那兩人神色,只見一個的眼睛腫得像兩個桃兒,另一個咳嗽不住,面如金紙,便嘆息一聲,放了兩人。

又去拷問那送親之人,只說不見了個貼身丫鬟,其他人都能相互作證。再去尋那叫白果的丫鬟,卻聽得張府有人匆忙趕來,說是有個丫鬟投了井。

馮府尊聽得,立刻趕去張皇商家。卻見那丫鬟已經溺死,回轉不過了。又問了同院的丫鬟,有個叫白苓的說,這白果姐姐今早和玉榴娘子起過口角,聽得是甚麽“二房”,“騙人”,“韓郎君”,後來那白果姐姐也不生氣了,還服侍娘子穿了衣服。

馮府尊聽了,心裏猜度是主仆同争一夫,又細細看那小金刀,忽然笑了起來:“是了是了,兇手已伏誅矣”。衆人不解,卻見那金刀柄上有幾顆寶石,其中一顆的旁邊縫隙裏,竟嵌着一小塊紅色的物什。等取下來,卻是女子的丹蔻。

那府尊又讓衆人去看白果的手,果然那雙手的丹蔻殘缺不全。衆人全都恍然大悟,紛紛稱贊那馮府尊乃當世青天。那馮府尊微笑着撚須,謝了衆人稱贊,便叫人收拾了屍首,去那府衙開堂審案。

話說南縣衆人今日又見馮府尊開堂,便一窩蜂去聽那案子,等聽得是“丫鬟争夫起口角,失手弑主又投井”,俱紛紛罵那丫鬟白果是癞蝦蟆想吃天鵝肉,又可憐那即将被葬進韓家祖墳的張女娘,痛罵過後,都鳥獸散了。

那作鳥獸散的人中,有兩人卻是不同。見着無人注意,那兩人便進了一個巷子,又七轉八拐,進了一個小院子。

檢查完院子,見自家置辦的物什全在,兩人便走到屋子房檐下。其中一人說道:“這府尊也是不仔細,那白果又哪裏能得來金刀呢?”

另一人說:“不仔細也好。話說那白果賤婢弄傷你,還設下桃代李僵之計,扔她到井裏真是便宜了她”。

前一人說道:“她倒是個聰明的,只不過心太大了。那玉榴也只是她的墊腳石,若她真進了韓家,說不得西風壓了東風”。

後一人說道:“我卻是慌亂,沒想到戳了她。誰知她卻亂喊起來,若不是你臨走前補了一刀,說不得還将咱們全牽連出來”。

前一人說道:“誰叫玉榴先下奸計要害你我,又買通咱們身邊心腹,若不是我發現不對,早被毒死了”。

後一人道:“她就要成親了,怎麽又動起手來?難道祖父快要分家,所以為了四房才先下手?”

前一人沒有回答,又覺得天熱,走到陰涼處,用塊淡紫色的帕兒抹了下嘴唇,露出帕角上的梧桐葉子:“話說那玉榴也是,我已經讓步了,為甚要幹淨殺絕?”

後一人道:“許是怕韓游反悔哩,可惜毀了你新染的指甲。阿姐,你離家走了,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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