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榻上有夜話【倒v結束】

話說那二兒聽得小九竟不曉得戰事,心中不悅,又顧忌是老父請來的客人,只得悶悶坐在那裏。

老丈見了,勸道:“石頭,別給張小官沉臉子”,轉頭對小九道:“張小官,你不曉得城外事,我不怪你。若老漢我也有個鋪面在城內,親眷全在南邊,也想議和的。再說這些年換了十來個相國,誰曉得後事如何,還是先緊着眼前日子罷”。

那二兒聽得老父竟洩了氣,說道:“爹,你前些年叫我們去參軍,殺了金狗,今日怎得說起喪氣話”,那老漢道:“前幾年官家還要收複,如今卻想議和,你們真當了兵,能有甚麽好下稍,只得當那些歹人的墊腳石罷”。

那二兒聽得不服,卻不好和老父對嘴,只是氣呼呼跑了。牛老丈自覺過意不去,拉着小九說了些話,便都散了。

等到了晚間,小九和捧珠躺在榻上,桂姐在下面打個地鋪,互相聊起晚飯之事。原來捧珠桂姐來到竈下,和那些媳婦一起吃飯,有個眼尖的,看得捧珠缺個小指,竟叫了一聲。其餘兩個聽得,也都湊上來看。

桂姐見這三人恁得無禮,忙擋住捧珠,瞪那些媳婦。那驚叫的讪讪笑着,說是自家冒失,張娘子原諒則個。捧珠說了句“無妨”,又讓桂姐去取筷來。

那大兒媳婦見捧珠人物齊整,心中癢癢得緊,沒幾時就問起指頭的事。捧珠只說是逃難時遇到惡霸,拿刀砍人,自家用手去護,竟削掉小指。那媳婦聽得咋舌,直罵強人可惡,又說捧珠可憐,少了指頭,又嫁個幹瘦鬼,捧珠只作沒聽見。

二兒媳婦聽得桂姐要尋個郎中買藥,給捧珠貼腳,便瞄了眼那小小金蓮,贊道:“這等小只,嫁咱鎮上首富都夠,家裏有田有牛,還有幾個長工,當個地主娘子,可不比在酒樓做賬房婆娘的好”。

又瞥見小九一副幹瘦身板,便嘆道:“唉,你若不是缺個指頭,怎落得這樣。不是我說,張官人這等身板,路遇強人可不得吃大虧”。

那桂姐聽得不悅,插嘴道:“我家官人雖然清瘦,腦瓜靈,心又善,從不對娘子說重話,咱南縣誰人不誇”,捧珠忙止住她,笑道:“桂姐嘴快,各位姐姐別和她計較”。

又說:“我若不是這雙腳,早和官人進了鎮子,哪能如此拖累他。這腳小也得看長在誰上,我一個飯館幫傭的,生着這腳,倒是個麻煩”。

大兒媳還未說甚,二兒媳笑道:“張娘子竟說傻話。這等小腳誰人有得,若我家妮子纏成這樣,早被媒人踏破門檻,最差也嫁個家有田産的,整日在繡房裏享清福,哪用得上走路”。

三兒媳也道:“是哩,每日在內室,只守着翁婆官人,穿得綿,吃得肉,可不就是神仙日子。哪像我們這些大腳,甚麽重活都幹,稍抱怨幾句,我家那個就罵我作耗,不是小腳,還妝疼作甚”。

又說:“我只恨娘家沒錢供我養小腳,才受一輩子苦。若有小腳,不幹田間物什,不受風吹雨淋,別說一個小指,十指沒了也甘願”。

捧珠見這幾人和自家不是一路,只得笑着轉過話頭。又說那老丈是見小九疼惜女娘,才請來做客,不曉得是甚麽緣故,那大兒媳笑道:“怪不得哩,我家翁公在老家有個胞姐,和翁公最親,卻嫁了個渾人,日夜挨打,沒幾年就亡故了”。

“翁公那時還小,親眼見得胞姐慘事,最恨男子虐待女娘。我家那個和兩位叔叔,都不敢打我們哩,頂多嘴上罵罵。噫,能嫁進牛家,也算我祖上積福了”,又說:“我家還是第一次接待生客,定是張小官真心疼你,才使翁公發了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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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珠笑笑,又閑話幾句,都困覺去了。等屋內只剩自家三人,小九便道:“我先前只知酒樓事物,竟不曉得外間戰事,今日被那老丈一說,心裏慚愧得緊”。

捧珠勸道:“外間戰事,我們小民只能幹眼瞧着,哪有甚麽法子。若不是東家全家女娘,李秀才又有功名,早被拉去戰場。樓裏各個夥計,家裏貧寒的,誰沒個上戰場的兄長,若是有一百兩銀,才能混過一時哩”。

“別的不說,只說胡婆婆。那胡大兒不是胡家大兒,他家真大兒九年前損在黃天蕩,胡婆婆哭了半年,只曉得将二兒喚作大兒,那二兒也應了,又養了幾年,才緩過來,卻痛得緊了,忘了自己生過兩個,只記着大兒沒有從軍,還陪着她哩”。

“那黃天蕩也是慘烈,韓将軍将金四太子困了四十八天,卻被奸細指出暗路,那金人一夜鑿渠三十裏,逃到建康,又有奸狗教導法子,在鎮江大敗韓将軍,才逃回北面。胡婆婆本以為大兒得勝回來,最後卻連屍首都沒見着,兩只眼都哭得昏了”。

小九聽得難過,問道:“胡婆婆從不談這事,我竟不知。捧珠,你怎曉得這些”,捧珠道:“是李幹娘告訴我的,還說怕談戰事,刺得胡婆婆犯病,整個樓都不說哩。你每日櫃上忙,沒和女娘們閑話,自是不知”。

小九聽得,心中越發愧疚。自己本以為是個種田文,頂多有貪官惡霸,靠着女主的天命之氣總能避禍,又有閑錢,才辦了學習班。

享用別人兒子血肉換來的平安,還時常嫌棄胡婆婆不讀書識字,自甘文盲,也不體諒她一個老人家,記憶都缺了,還苛求她甚麽。

自己這三年只忙着賺錢,看不過眼救幾個女娘,就覺得做了功德。有時聽一耳朵某将軍奪回某地,也只是清風過耳,沒放心上。那些輕飄飄的死傷數字,竟是如此沉重,主角是人,配角路人就不是人麽,就算猛大随手寫了幾個數字,在這世界也是活生生的人呀。

北面逃難的人看南面,的确是茍且偷生;南面掙紮生存的小民,只想忘了慘痛屈辱的過去,重新開始生活。若一直沉湎傷痛,人發了瘋,該怎辦呢。再說打着收複的名號收重稅,已不是一兩次了,如若議和,還能過幾年安穩日子。

南面北面,誰對誰錯,沒站在那個位置,無法真正體會。有一心盼收複的,也有渾水摸魚的,還有忘了被金人奴役的大楚俘虜,只想自家過好日子的。難道人性就是如此,好了傷疤忘了疼?

小九呆呆想着,卻被桂姐拍醒。那桂姐笑道:“三掌櫃,你不曉得,這家媳婦說你比不上鎮上富戶哩。人家有牛有田,比在城裏開飯館的快活”。

“真是奇了,咱們行都人都沒笑他村裏的。臨安城花團錦簇,咱酒樓也是數得上的,怎比不過那田舍兒,這可不是舜娘子教的那個井裏蝦蟆的成語麽”。

捧珠說道:“那媳婦還說我這小腳能嫁個富戶,整日坐在房裏,才是個體面人哩。也不想想,成天困在房裏吃睡,可不是坐牢麽”,桂姐接話道:“這竟成了那豬,只吃只睡,下一窩崽子,就等過年殺哩”。

小九見她倆越說越過分,便止住這話。見她倆還要說,心道定是受了氣,便問道:“那媳婦該不是說了甚麽,惹得你們生氣”,桂姐道:“那三個嘴裏羨慕小腳,心裏諷刺捧珠姐缺指頭,還罵你是幹瘦鬼哩”。

小九打趣道:“我不是邪道麽,怎得又多個诨名,這話可不能傳回酒樓去”,又說:“這家媳婦沒讀過書,成日田裏勞作,見我們擾了她家,刺幾句也罷了”。

“她們也沒甚惡意,只是覺得捧珠浪費了小腳,又認為商賈是賤業。小腳将女娘困在屋裏,出不得門,聽不了事,日久天長越來越傻,只會依賴男人。男人被賴得緊了,便打罵糟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反正年年都有豆蔻女娘”。

“種田若不能耕讀傳家,又沒有做官親戚,年年都要多繳稅。繳個幾年,再遇上些事,幾畝田就沒了,只能當長工佃戶,自己血汗捂出來的糧食,都歸了別人”。

“思來想去,還是商賈輕便些,嫣娘又良善,入股之後才覺日子有奔頭。若是天下人都去經商,糧食從何而來?因而朝廷才定的農貴商輕,又在科舉上諸多限制”。

捧珠問道:“不是商人子弟不禁科舉麽”,小九道:“就是禁,那些商賈哪個背後無靠山,官商早是一體,只等着喝小民的血。如今朝廷缺銀,先是能捐官,再是放開科舉,恨不得将商賈嘴裏的肉搶來吃哩”。

桂姐問道:“官家發話,那商賈竟不吐出銀麽”,小九道:“如今官家也是臨危受命,龍椅都沒做熱哩。剛開始還有幾分血氣,沒幾年就磨光棱角,今年都要議和了。這牛老漢家要回山東的心願,怕是實現不了”。

捧珠見三人竟聊到禁事上,忙忙岔住,勸道:“官家也好,神仙也好,他們定下的咱們能改麽,嘴裏說說出個氣就罷了,還是早點歇下的好”,小九也醒悟過來,又随意聊了幾句,三人便都睡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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