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鄒生攜梨花

話說那童劍客見這貓兒奇異, 便跟去小間, 卻聽得有人抽噎, 像是個女娘聲調。

那貓兒見這黑衣人被哭聲引住,自家悄悄溜了。童劍客無暇他顧,自家飛身上檐, 聽那下面幾人說話。

只聽一蒼老婦人道:“你也恁得拿喬,那金四當家相中你, 日後吃香喝辣, 可不比你家強,明日花酒一辦,怎不體面?偏說你娘之事作甚。那幾間茅屋燒也燒了,若不是她粗心,咋能如此沒福”。

另一年輕女娘大哭道:“自古好女兒, 誰吃兩家茶。我雖沒過門,也是朱家人, 如今被強人搶來, 可不丢了臉面, 無法做人”,又道:“都說是大風刮了竈火,才燒了我娘,可那夜金獨眼不來,怎會受了這遭,都怨他魯莽”。

“聽得朱家哥哥受傷,我弟弟也絆在林裏, 這等賬定要向他讨來”,那女娘道:“除非我娘風光大葬,水陸道場,我才肯應承哩。我也知自家壞了名聲,只得嫁他,只他傷了朱家,三朝回門親戚們不好看相,須得我兄弟勸說才是”。

聽到這裏,童劍客扶額嘆氣,女娘家就是麻煩,掐尖要強也便罷了,遇到事兒只知嘴裏爽快,哪懂得韬光養晦。

先不談王家那個李長舌,就是自诩菩薩的鄭秀劍也愛争個牙慧,如今這個被強人搶親,也是個拎不清的,聽這幾句是轄制那金獨眼,卻沒聽出老娘死得奇怪,真是個蠢人。

果是可憐之人有可恨之處,自家拿銀辦事,這些雜事就罷了。那女娘只顧哭泣,老婦見勸說不動,明日花酒辦不成,自家少賺幾兩,竟是白費唾沫。便啐了幾口,唠唠叨叨走到外間去了。

“也就仗着花枝樣兒,風光個幾年,等再過時日,比我也不如哩”,那老婦謾罵道:“一身白肉勾得金四當家動了火,朱家一家早吃了馄饨,哪有甚麽活人。還兄弟勸說,那小子帶累得臭在水裏,早被魚吃了”。

童劍客聽到這裏,才曉得女娘母弟全喪,未婚夫家也沒了,又見那女娘只知哭泣,扶不上牆,也只可憐她罷了。

童劍客不曉得那黑貓引他到此何意,又一心念着要救大仙,便折了回去。那大仙正迷糊着,被這人丢進包裹,驚得四肢亂蹬,卻嗅到王家酒樓的氣味,才停了下來,又咻咻幾聲,像是在喚那黑皮子。

那黑皮聽得,只四腿跑來,銜個竹管兒丢在童劍客腳邊。童劍客本要撈這黑貓,卻被躲過,只見那黑皮子尾巴一甩,得兒郎當跑走了。童劍客只得撿起竹管,背着黃皮子乘夜色飛走。

酒樓衆人見大仙救回,都謝那劍客。舜娘先前寫了密信,托人治那杜三,等了兩日,見張小甲氣籲籲報信,本以為是有了回複,誰知那小甲尋個背人處,悄聲說道:“舜娘子,昨夜有兩人趕來,神色有異,求東家救他哩”。

舜娘奇怪,忙問緣故,才理出頭緒。原來昨夜小甲剛栅好門,聽得有人哭叫張掌櫃鄭大郎,便放他進來。誰知竟是一對書生夫妻打扮,還抱着個嬰孩包裹,呱呱哭叫,像是逃難來的。張小甲以為是小九親眷,便請小九下來。

誰知小九見了那書生,變了神色,忙迎入後院。嫣娘見得奇怪,也跟過來,本請那抱嬰孩的女娘坐下歇息,誰知那包裹動了起來,竟爬出個黑皮,還滴溜着眼睛哩。

那書生見了,告罪道:“這一路喬裝打扮,怕被認出,才借它妝幌子”,又說:“張掌櫃認得不錯,我便是那鄒軍師,今日犯了血光,還請王東家張掌櫃救我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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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鄒書生見竹管送到,便抱着毛絨回屋眠覺。誰知到了後半夜,那毛絨将自家拱醒,引得自己往金獨眼房裏走。那鄒書生本就是個紙糊的軍師,在強人裏格格不入,與獨眼賊寇無甚交情,見這黑喵焦急,才耐着性子跟去。

誰知到了門口,竟劈面撞見個女娘,衣裳沾血,見人就刺。還是黑喵機警,将這女娘撲了一撲,才讓鄒生将刀奪下。

那鄒生擰住女娘,又見屋裏紅通一片,便曉得禍事。那女娘被制住,又見鄒生文弱面善,便兩膝跪地,哀求饒命。

鄒書生見得,只說此地不宜久留,我也陷泥頗深,還是一同逃走的好。連那包裹鋪蓋都來不及張羅,只換身衣服揣着銀,黑貓探道,一路混着過來。等到了城門,因孤男寡女惹眼,才扮作一家三口哩。

小九道:“你那竹管棉紙裏,說強人謀逆,當家最近屢屢出手,不久便有大動。只是你為軍師,供出他們,就算公堂對峙,也落不了好下稍”。

那鄒書生苦笑道:“我也是心存貪念,才惹了一身騷。若那晚檐下一覺,不想甚麽黃雀求子,第二日也早脫身了,怎會被他們逼迫。聽那戲文裏起義總有個軍師,他們村村野野,不甚像樣,我才被選中哩”。

“我落草莽,無權無勢,只妝個樣子。若真把自家當了軍師,才叫昏哩,等官軍一來,那幾十人怎抵擋得住,還不如提前逃出,還有個後路”。

嫣娘聽得,又問那女娘,說是縣郊農家,姓程喚梨花,弟弟母親在家。只是前月浣衣被金獨眼瞧中,夜裏來奪,誰知那強人黑了心腸,害了幾家性命。

“那獨眼老狗硬逼不成,又嫌我像死魚,便請來花嘴長舌游說。都說我娘沒福,可她活了這些年,平順無難,怎得強人一來就這等下場,全都糊弄我哩”。

“他獨眼老狗殺我母,傷我夫,我恨不得咬死他,怎會應承親事”,程梨花恨恨道:“先前等我兄弟歸來,報那血海深仇,誰知聽那喽啰話頭,竟同我夫家喪在林子裏,被扔去喂了魚。我騙那獨眼老狗葬了母親,夜裏就捅他刀子,那老狗流了一地血,慌得我亂了手腳,才被鄒大哥帶到這來”。

嫣娘聽得,嘆道:“你倆沒驗那老狗死活,就逃到這裏,竟是難辦”,又說:“這幾日先躲到地窖,等我去聽聽風聲”,那兩人拜謝不提。

舜娘聽得此事,勸嫣娘道:“這兩人做事疏漏,又犯了血光,何苦替他們遮掩”,嫣娘道:“也不是亂發善心,只是若要降了杜三,就應在這兩人身上。聽得杜三也是今年才來,強人裏金獨眼話事,若金獨眼真被刺死,杜三定彈壓不住衆人”。

“只要有了縫隙,就能滲進水來,等杜三落了單,就好治他,要抓要打,也是銀子的事。若金獨眼還活着,咱們放出風聲,說杜三要獨霸金銀,才設了美人計,這兩虎相鬥,必有一亡,咱們倒落了清淨。只那大當家難辦”。

舜娘道:“我曾留下後手,前日托人傳信,倒能打聽這大當家面目”,又說:“若是白身草民,還好彈壓;若是官府之人,我便扯不起那大旗了”。

嫣娘聽得,嘆道:“這等日子何時是個頭,雖有禦賜招牌,卻引來吸血蚊蠅。賬上流水多了數倍,等月底一結,純利卻縮了一半,等再有幾件事,真要內裏囊空了”。

舜娘道:“咱家沒個依仗,才被人欺淩。那馮解元只能唬住白身,卻抵不住公府,李秀才也只自家免稅,護不住酒樓,除非有個貴親,這‘臨安第一’才站住腳哩”。

嫣娘苦笑道:“我家四年前,也就是個小酒館,哪有甚麽貴親,除非彩虹招個好妹婿,才抗得住”,又說:“近年總覺有事,就怕亂民四起,咱們邊賺邊看,若是世道不妙,還是早點抽身的好”。

舜娘問道:“急流勇退也可,只是樓中多半女娘,若是置辦田地,先不說李秀才功名撐不住場面,就是衆人勞作也沒個出産。若是租出,被那地頭蛇盯上,沒幾年就被人吞了”。

“若是轉行他業,還不如酒樓賺得多,只是近年糧價起伏,若能盤幾家糧店,倒也使得”。

嫣娘嘆道:“那些糧店,哪家背後沒個三榜進士,每年收的米糧,也是自家田地産的。盛世玉荒年米,地主們只有屯糧的,若為了幾兩利銀,賣了存糧,遇到戰事荒年,可不害了全家”。

“我家先前種地,也是寧可屯得陳米,也不敢賣出。再說沒個人脈,總被壓價,就算咱們置辦田地,盤下鋪面,也被那幾家分食了”。

舜娘聽得,問道:“竟成了死路,沒有其他法子麽”,嫣娘苦笑道:“除非有高位大人力挺咱家,不然酒樓真挺不了幾年。只是咱家女娘掌家,外面那些紅眼,各個都要撕一塊肉,若同貴家連個幹親,至少七成利潤要獻出,他們只坐享其成,我家竟成了賺銀的奴仆了”。

“小九說我有天命,我先前不信,可這幾年風雨,竟是遇難呈祥的多,古往今來這等運氣的沒幾個。若沒個氣運,前幾年就被棋子将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看官大人的地雷:小土豆三顆(*^__^*)

今天太晚了,我已經無法厚臉皮說幾點更新,只能保證每周許諾的會更完,大家保險起見晚幾小時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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