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歪頭有靈丹

話說金獨眼走後, 那喽啰咧着嘴,朝程女娘一笑,就往床上摸來。程女娘往被中縮,又罵那喽啰, 誰知那喽啰往那白肉上一擰, 冷笑道:“得了聘禮, 真以為自家是娘子了?還不是被人入的貨”。

程女娘被擰得抽氣,還沒來及喊痛,就聽那喽啰道:“這獨眼鬼人物憊懶, 你這白肉落到他口,竟是可惜,不如和我耍子一番, 戴他綠帽, 也算替你老娘報仇”。

程女娘先沒應承,只問:“這位小哥,我弟弟死在林裏,朱大哥也喪在水中,你怎得只說他們傷了”,那喽啰笑道:“果是頭發長見識短, 你先瞞住死訊,只哄那獨眼鬼,等他不再防你,可不就報了仇?偏你喊出老娘死了,我只得半路圓話哩”。

“如今他假模假樣去報仇, 不知去哪快活了。你冒然親熱,倒惹他疑心,只妝個不樂意樣兒,先冷他幾日,等我聯系寨中弟兄,再剁他哩”。

程女娘聽得,說道:“要仇也是我仇,怎寨中有人剁他”,那喽啰道:“這獨眼鬼不讨人喜,惱他的多了去。等報了你仇,就跟了我罷”。

程女娘恨這陽窪寨,卻心知報仇要緊,假意應承下來。等到夜裏,那金獨眼垂頭喪氣過來,說是打聽幾時,尋不到那惡人,只得慢慢尋了。程女娘妝個冷樣,一聲兒也不出,金獨眼心中有愧,只得留她獨處。

先前那喽啰見得,偷遞利刃過來,說是獨眼鬼這幾日心中氣悶,說不得今夜喝醉,倒是個好時機。程女娘問有無幫手,那喽啰道:“你先捅他報仇,若是落了下風,再喊我們罷”。

程女娘記在心裏,到了夜間尋那獨眼,果見喝醉,嘴裏還念着“誰下的手,竟害了她家”。不念這話還好,一念這話,程女娘想起老母,一刀子捅進獨眼腹中。

那獨眼瞧清是程梨花,哈哈大笑道:“我金獨眼這一世,殺人放火,無半點報應。正要安生度日,瞧中了你,卻被人算計。也罷,就當我還了這身罪孽,來世再投個清白人家,讀書種地,比落草的強”,邊說邊汩汩流血,那血越流越多,染紅衣擺,臉也變得慘白。

程梨花本沒經過人命,見了這等模樣,只抽出刀刃,往門外跑去。誰知半路竄出個人來,驚得程梨花刺他,等看清是鄒書生,又說一起逃走,才按下心來。

等兩人逃後,四周靜谧,誰曉得屋內有人茍延殘喘,掙紮着往床上爬。那小歪頭住在近鄰,聽得有異,又怕打攪金四哥興致。等過了幾時,終是無眠,便推窗看月。

卻瞧見金獨眼屋門大開,心覺不對,忙奔去看。等到了門口,看到紅通一片,那獨眼爬條血印子,斷在半路,竟是沒力氣再爬,只伏在地上。小歪頭邊哭邊扶,問道:“金四哥你咋得了,莫不是被羅大杜三害了”。

金獨眼已是說不出話,只微微點頭,眼看沒了生氣。那小歪頭怔了怔,咬牙罵道:“媽蛋,甚麽義薄雲天,全是宋江手段”,又拿顆丹藥喂他,說道:“四哥,這是我祖上的,說是萬病回春,你先緩着,我去尋那惡人”。

那金獨眼本以為命喪在此,誰知那丹藥竟自家在嘴中化開,登時止住了血,連傷口都變淺恁多。金獨眼見有了氣力,忙拉住小歪頭,勸道:“歪頭,你先穩住,打探下近日來我屋的幾人,說不得有內奸哩”。

小歪頭本要扶起金獨眼,卻聽他道:“我就倒在這裏,妝個傷樣,等天亮來人,定能看清衆人面目”,小歪頭聽得,只得罷了。

等到天亮,果然寨中被驚動,羅大在城中賭坊,托人送來人參靈芝;杜三在花月樓,托人送來紋銀燕窩。那寨中離城遠,又沒個好郎中,雖說人參吃着,燕窩喝着,卻對不上症候。本以為金獨眼要折在這裏,誰知他竟挺了過來,衆人心中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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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歪頭心中冷笑,又聽得鄒軍師和程梨花跑路,竟落得金四哥被人嘲笑,氣得要提刀去追。金獨眼攔住,只說這傷雖不致命,卻防不住再遭歹手,又說衆人驚疑,還是示弱的好,等過了幾日,衆人聽得金獨眼落了病根,行動不便,這才罷了。

羅大杜三親自探望,說是那賤人可恨,勾了奸夫,竟讓四弟受苦。又說四弟須得靜養,這搶食撥給那小歪頭,日後搶來金銀也顧得四弟。一旁叫斜疤眼的喽啰,也滿嘴勸說,那金獨眼只說自家行動不便,須得歪頭貼身照顧,這搶食活計讓給別人罷。

歪頭聽得金獨眼推了搶食活計,急忙來問,那金獨眼道:“你想搶銀給我,也是你的心。只是搶食兇險,若有人背後插刀,就沒了生路。我們先避過風頭,等過了這段,就去那陳家嶺落草,北荒山人多瞧不上咱,陳家嶺易守難攻,倒是個好地勢”。

歪頭問道:“四哥,你不尋那捅刀人了麽”,金獨眼道:“我連累她喪了老娘,也算是還她了。鄒軍師是讀書人,跟着他比跟着我強,也是我今生作惡,留不下種兒,等我出了氣,咱們就去陳家嶺罷”。

歪頭道:“近日聽得城內閑話,說是杜三設了美人計,要在寨裏一家獨大哩,連羅大都心疑,也不知是誰傳出的”,金獨眼道:“應是鄒軍師他們,能有心傳閑話,估摸兩人已安全,我也放心了”。

“這幾日我想前事,覺得斜疤眼不對,怕是倒向羅大杜三他們。那捅我的刀刃,他也能尋的,記得四年前你與他同落草,我一手帶着,本以為是好兄弟,誰知他這等害我”。

“歪頭,我這次全靠你活命,那丹藥竟是仙丹,也不知你家傳了幾代,只費在我身上,倒是可惜。今後我命是你命,我年長托大,認你做契弟,你看怎樣?”

歪頭笑道:“那丹藥也只是個物件,哪抵得上人命。我孤身一人,無甚親眷,認個契兄正好,總比寨裏哥哥弟弟叫着,背後使壞的強”。

兩人商議定,就指日發誓,撮土為香,拜了八拜。之後幾日,寨中衆人見金獨眼卧床不起,歪頭忙上忙下,搶食已被羅大撥給斜疤眼,隐隐有五當家之風,各個恭喜不提。

先不談陽窪寨衆人,只說王家酒樓內,小九見話風放出,那金獨眼也重傷,一時無人想起鄒書生兩人,便松了口氣。

程梨花在主樓竈房打下手,與聶惠娘聶大姐一屋,鄒書生不出門,只在分店賬房陪胡管事盤賬,那黑喵自是與花皮養在一起,日日補鼠追雞。

這日李小黑在分店雅間,聽得食客閑話。原來西湖行戶辦了花會,要選花魁,前幾年是岑行首占先,今年多了個褚妙妙,有得看頭。

“這褚妙妙聽得十六,實則十八”,那糧商肖家的六小官笑道:“真以為我不知哩,當日褚妙妙梳弄,還是我家五哥砸的銀,五百兩消受三月,恁得舒爽”。

“四年前褚妙妙十四,剛剛長成,身子還沒破,雖說是三等行戶,也有人捧她。湖廣出了亂民,她家逃出,湊不夠路費才賣得她,那身契上寫着十四,怎過了四年,竟縮了兩歲,自稱二八一十六來”。

“那鸨母也說不要作妖,偏她說甚麽‘出名要趁早’,‘一等女人做明星,二等女人做銷售’,奇奇怪怪,不知所謂。雖說拿喬鬧妖,卻恁得花樣,水多會叫,如今被萬官人捧了,就要奪那行首之位”。

“那岑行首雙十了罷”,巨富韓家的江小官道:“雖說吹拉彈唱樣樣通,又是個美人骨架,卻抵不過年歲,今年越發不水靈,連客都少了近半”。

“可不是”,張皇商家的四小官張玉柶道:“這行首之位都是豆蔻摘得,桃李卸下,當年的名震天下的李師師,到了花信之年也得讓位,可見這花魁名頭,也叫不了幾年”。

“那褚妙妙自稱是官宦千金,父親一品大員的,可惜流落青樓,只得隐了名姓,引得北縣那群暴發戶追捧,一夜百銀,又有人查證,說是湖廣喪亡的沒個一品,才期期艾艾說是三品,再問就泫然欲泣,那些蠢人見了,反倒怪我不是”。

“我家雖是皇商,卻見慣官府,若是官宦女娘,哪個用父祖名聲廣樹豔幟,羞都要羞死了。那些官家衙內,都冷眼看笑話,只有白身蠢人上當,還以為睡了天仙哩”。

肖六官聽得,笑道:“雖說褚妙妙扯謊,萬官人卻對她死心塌地,別人說甚麽都不聽。這萬官人本是買地發家,韓家游兄弟贊過的,誰知在女色上昏了頭,就看他何時破家了”。

韓江聽得,說道:“我大哥說他是人中潛龍,枭雄之心,聽得這番話,竟是我大哥看走了眼”,肖六官笑道:“還說別人,他自己不就被色字頭上的刀砍了,好好的舉人丢了,雖說有了南縣首富的名頭,卻沒舉人光彩”。

韓江道:“正是呢,前年鬧了禍事,他竟傷透心,說是終身不娶,祖母氣暈幾次,才收了幾個妾侍通房,正室之位卻空着,任誰勸都不聽。我家全靠他撐着,父祖才沒狠逼他,只求留個香火,好後繼有人”。

張玉柶道:“那次太慘,我家七弟恨上父親,躲出去讀書,一年也回不了幾次。五妹六妹沒了,二叔四叔拿了好處,竟像個沒事人,只有三哥暗地裏哭了一場”。

“祖父見了,只說三哥心不夠硬,手不夠黑,須得磨砺幾年,又贊韓游哥,說是将表姐配給他。韓游哥只與祖父認了幹親,年年走禮,又頗照顧我家,表姐去年嫁了,還怨韓游哥哩”。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看官大人的地雷:迪岩1顆(*^__^*)

①豆蔻年華:十三歲,桃李之年:二十歲,花信之年:二十四

②萬官人是韓游金銀五步論裏,買災田起家的北縣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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