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真話
酒過三巡,吳姝問:“周旻,也說說你,我也想了解你。”你的過去,你深不可測的武功,還有許許多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周旻自嘲的一笑,吳姝剛才那意味深長的一眼,他就趕着去洗了個冷水澡,換了她給他新作的衣裳。誰知,人家只想跟你談人生,而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些可笑,周旻笑自己。
吳姝撿了顆豆子,咬在嘴裏,悶哼的清脆聲,淹沒在口中,她雙眼漆黑如深潭。
周旻自個又喝了兩杯,咬了塊肉幹,吳姝就一直看着他,仔細地觀察他臉上的表情變化。
兩人靜了一瞬,周旻:“為什麽問這個?”
吳姝收了收腮,“下雪天,挑燈夜談,不正應景嗎?難道你想別的?”
吳姝伸手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摩挲他手掌上的硬繭,故意在食指和拇指之間。
她笑意盈盈,你以為她在調情,可看似暧昧的挑逗,內裏清冷理智。
周旻突然大大地咧開嘴笑,這種爽朗的,帶着點痞氣陽光的笑,吳姝最不能招架,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她心中疑慮更重了。
他到底是誰!
周旻認真思考了一下,把桌上的茶杯一字排開,倒上酒,“吳姝,我們來玩個游戲吧。真心話,不管對方什麽問題,不能說就喝酒。”
真心話?吳姝一愣,記憶中有些模糊的印象,不過很快又被周旻吸引,不再思考剛剛竄起來的懷疑。
周旻:“你先請。不過剛才你所說的不算,這些外面一打聽就知道。”
賊精明!
吳姝淡淡一笑,周旻身上的那種淡定和無所謂,放在任何一個匠人身上都不合适,匠人可以精準、倨傲、孤高、深沉,卻唯獨不能兒戲,恰恰他身上與生俱來的“兒戲”頗重。
“好!”吳姝要松開周旻的手,被他神速地反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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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掙,任由他握。
吳姝問:“你以前可有成家?”
周旻一笑,“沒有。”
“為什麽?”
“沒想。”
“以後呢?”吳姝盯着他。
“正在考慮。”周旻的手在她手背上捏了捏。
吳姝:“父母還健在嗎?”
周旻沉了沉,不笑了,眼神有些暗光蕩漾。
“父親母親都不在了。”
吳姝:“有其他兄弟姐妹嗎?”
周旻嗤笑了聲,“你是在查戶籍嗎?”
吳姝抿了抿唇,“不可以嗎?”
周旻點了點頭,“有其他兄弟姐妹,但都不在了。”
吳姝疑惑:“怎麽都不在了?什麽意思?”
“就那個意思。”
吳姝一愣:“周旻是你的真名?”
“不是。”
吳姝微一頓,“你以後會長呆十裏鎮?”
周旻又一頓,他擡眼瞅燈下的吳姝,柔和昏黃的燈光之下,她的臉龐瑩白泛光。他感覺有些“醉意”,嘴裏是殘留的醇厚酒香,鼻端木炭烘烤栗子薯仔的香氣,耳邊是窗外簌簌而落的雪片。
一切是美好的,又隐藏着不安。
周旻端起第一杯酒,一口仰盡,吳姝随着他的動作,心下一沉。
他解釋:“不是不能說,是不知道會待多久。”
“為什麽要離開?”
周旻咬了根小魚幹,嚼了幾下,“你的問題問完了,該輪到我了。”
吳姝:“......”
周旻:“阿蘭是你什麽人?”
吳姝目不斜視:“親人。”
周旻似乎不滿意她這樣的回答。
吳姝笑笑:“這是真心話,我把她當成親人,有我就有她,我不會放任別人欺辱她。”
周旻看出她說的是真心話,可這不是他想要的,“并非親人,卻當成親人,這裏面有什麽淵源?”
吳姝定定地盯着他,拿起第二杯酒,喝了。不能說!
吳姝:“你父親是誰?”
周旻拿起第三杯酒,喝了。
周旻:“劉梅是怎麽離開的?”
吳姝要去拿酒,磨了半晌,又抽回手,“密道,直通外面。”
果然,當初周旻的懷疑沒有錯,“以前留下的?”
“嗯,我來的時候就有的。逃避戰亂之用,二爺走的時候告訴了我。”
周旻:“你是吳姝嗎?”
吳姝一震,猶如冰裂之面,內心的世界轟然坍塌,多少年了,這個問題,沒人問過。甚至有時午夜夢回之時,她仿佛以為置身在空曠的殿宇之中,恍恍惚惚。
吳姝伸手,中途周旻攔住,“是或者不是?”
吳姝冷然道:“你面前的吳姝,會一直是吳姝。”說完喝盡杯中酒。
周旻松手,這已經足夠了。
可吳姝有些生氣,具體氣哪一件哪一樁?一時又說不上來,有些煩躁,就像是要糖吃的小孩,誰知道別人給的,是一顆含着毒藥的蜜糖,甜衣包裹之下的,是錐心的毒藥。
周旻看似公平的問答,卻把吳姝套進去了。她心太急,想套周旻的話,誰知道卻輕視了,反而掉進了他設好的圈套中。
吳姝擡了擡下巴:“你以前睡過很多女人?”
周旻嘴角一抽,“是。”
吳姝心中冷笑,諒你也不敢說謊,表面看着老實,兩人在一起,周旻那種掌控全局又霸道溫柔的技巧。她再敢說他無師自通、天賦異禀,那就是自欺欺人,不知道浸潤了多少歡愛,得了多少女人的**,才學來的一身本事。
如今想來她當初那點心思,估計被他瞧破在心裏,吳姝想想才後知後覺地窩火!
她要惱羞成怒了,周旻補充:“以前浪蕩了一段時日,沒當真過。”
他這算是在向她示弱,可吳姝竟然已經知道他有多厲害了,就像一個自負的高手,突然遇到一個更高的高手,被人家一招致勝,她心裏沒膈應才怪。
吳姝冷笑:“那你現在當真了?”
周旻盯着她的眼睛,半晌“當真了。”卻又拿了杯酒。
吳姝一凝一滞,“那為什麽還喝酒?”
周旻一愣,眼光從吳姝的臉上移到手中的酒杯,忽而啞然失笑。
“不能說。”桌上的酒已經喝完,他重新倒了杯,自己喝了。
周旻膚色本深,可還是看出紅了臉,更襯得星眸劍眉,像攢了水一樣,他用這樣的眼神瞧着女子,有幾人能受得住?
今晚他穿了新衣裳,外袍是她刻意叫人這麽做的,仿造京城貴公子喜歡的花色,繡成的暗紋纏花,格外的顯貴氣。
吳姝也不知當時為什麽起了這樣的心思,裁縫問了她幾次,她都很堅定要這麽做。現在看來,他也配得上,若是膚色再白些,顯出眉黑唇紅,那這還是她認識的周旻嗎?
吳姝也斟了杯酒,兩人輕輕一碰,眼神還是那樣絞着,各自一飲而盡。
屋外,撲簌簌的雪片兒,像撒了歡似的往下落,永不停歇。
第一場冬雪,足足下了兩日連夜,再出門的時候,已經滿目的白,地上、屋頂、樹上,連山上都是白皚皚的一片。
吳姝窩在樓上,連飯也不下樓吃,阿蘭給她送飯的時候,說有個娘子來找周旻。
吳姝問:“娘子?”
阿蘭點頭,“嗯,很年輕,很漂亮呢!”
吳姝立馬想到那日在街上碰到的,叫什麽蓮來着,那日吳姝這般神色,她還看不懂?或者說,她并不像表面看起來的單純,是個執拗奔放的姑娘?都找上門來了。
“走,下去瞧瞧。”吳姝穿了一件背心,又取了鬥篷。
雪已經停,天空放晴,放眼整片雪白,晃目刺眼。
吳姝眯了眯眼,又緊了緊身上的鬥篷,人還沒下樓,就聽見一個嬌嗲嗲的聲音:“二爺,你都多久沒來看婉婉了?你就一點都不想人家了嗎?”
碗碗?怎麽不叫筷筷?
吳姝下樓,是個不認識的姑娘,自稱婉婉,果然如阿蘭口中那般年輕漂亮,這大冬天的,穿得那個單薄唷,這腰肢呀,不堪一握吶!
還有那隐隐約約的大胸脯,露出大片的春光,這春天還沒到哩!
比她吳姝還膽大奔放!
別人如何她吳姝管不着,只那該死的周旻,一臉笑眯眯地跟她正說話,聊得火熱:“最近比較忙,沒空呢。”
那有空呢!!
吳姝冷冷一笑,從他倆身邊直直走過,經過周旻身邊時,冷聲冷氣:“好狗不擋道!”
周旻一瞧吳姝這樣,就樂呵了,笑起來吐出一大片的熱氣,幾乎都要噴到吳姝的面上。
吳姝瞪他,那目光恨不得在他身上捅上兩刀。
周旻笑着移開兩步,吳姝擡着下巴從他面前走過,傲得像只孔雀。
“這位姐姐,請留步。”婉婉嬌嬌地喊人。
吳姝眉心一皺,沒理她,可一陣香風,那婉婉就落在她跟前,幾乎要跟她來個對碰。
吳姝嫌惡地挑眉。
婉婉拍了拍胸脯,笑嘻嘻地說:“這位姐姐......”
吳姝:“誰是你姐姐?”
婉婉一噎。
吳姝剛好又碰上周旻飽含笑意的眼睛,臉上驀地一狠。
這邊婉婉自笑了起來,“妹妹你別生氣,我不過是來瞧一瞧二爺,許久不見了,很是想他呢。不過他在妹妹這裏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啊呸!誰又是你妹妹了?
不過是迎來送往慣的,嬉皮笑臉嘴裏抹油了一般,吳姝跟她鬥嘴沒意思。
想到這些,吳姝輕蔑地擺了擺手,“別弄髒我的地方。”便出了門。
“哎,你!......”
推門舉目,豁然一片陌生,仿佛覆蓋上一層白雪,就成了不認識的地方。
路上的積雪被人清掃到兩旁,空出一條供人行走的道,可吳姝更喜歡踩在積雪上,聽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繞過一條巷子,前面就是大片的空地,因鮮少有人走,這裏的積雪還保留着剛下完雪的模樣,蓬松雪白。
輕輕踩上一腳,一個深深的腳印,擡腳,又踩下去一個,一步一個腳印。
吳姝起了童心般,慢慢的一腳一腳地踩在雪地上,嘴角微彎,眼裏滿滿的笑意。
可很快,她聽出了身後有人跟着,不遠不近,沉沉卓卓。
吳姝快他就快,她慢他也慢,吳姝知道是誰。
周旻也沒想瞞她,只是跟在她身後,看着她像個孩子一樣,故意用力地踩在雪地上,玩得不亦樂乎,心裏也莫名地跟着笑了起來。
空地後面是一條小溪,夏天雨水豐沛時,再加上山上流下的水,溪水能沒過膝蓋,很多孩子會在這裏戲水。
如今幹涸,填上了厚厚的積雪,吳姝提着裙擺一躍,便跨了過去。
溪邊有戶農家,房子破舊不堪風雨,不知吳姝去做什麽。
正納悶間,破舊的小木門從裏面打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從裏面走了出來,見到吳姝,也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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