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命不好

小男孩對吳姝腼腆一笑,叫了聲:“嬸娘!”

吳姝甜甜的應道,捏了捏小男孩的臉:“阿贊今日有沒有乖乖地念書認字。”

阿贊笑臉一擡,像邀功一樣,“今日不用上學堂,可我有在家練字,還看了很多書。”

吳姝笑了笑,摸着他的腦袋:“走,我們看看阿贊今日用了多少功。”

吳姝随着阿贊進了小茅屋,門沒關,但也沒有請他進來,周旻在外面站了片刻,又聽到另一個帶着咳嗽的女子聲音,才進了屋。

屋裏家徒四壁,彌漫着常年不散的苦澀藥味。周旻進來的時候,正在跟吳姝炫耀自己今日勤奮結果的阿贊,擡眼好奇地瞧了瞧他。

吳姝用下巴指了指他,“阿贊若遇到什麽不懂,問他,他很厲害的。”

阿贊:“跟先生一樣厲害嗎?”

吳姝點頭,“說不定比先生還厲害呢!”

阿贊明顯不信。

吳姝留他們兩個單獨一塊,進了內屋。

周旻僵僵地對阿贊扯了個笑,阿贊的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拿起手中的書,走過來,“你認識這是什麽字嗎?”

周旻挑眉探頭,瞅瞅......

吳姝再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阿贊用一種崇拜的眼神,在看周旻,而周旻似乎在跟他解釋書上的東西。

廚房裏還煎着藥,整間屋子裏都彌漫着一股苦苦的味道,可就是這麽一股苦澀的氣味,在周旻和阿贊之間夾雜着,竟糅合成一絲淡淡的甜。

跟阿贊說再見後,兩人出了屋子,這回沒有一前一後,周旻跟她并排一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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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姝不說話,周旻也不說話,只是偶爾擡眼看她時,嘴角有些淡淡的笑意。

“你......”

“你......”

兩人同時說話,氛圍有些尴尬,即便在冰天雪地的大雪地裏。

下雪夜,真心話游戲之後,兩人首次如此平和地說話。

不過他們之間也不會真出現:你先說這樣的客套。

吳姝瞥了他一眼:“幹嘛追出來?”意指從院子裏跟出來。

周旻:“以為你生氣了。”

吳姝冷哼了聲,扭過頭,周旻咧了咧嘴,“婉婉是以前認識的姑娘,好久不聯系了......”

吳姝打斷他的話,“誰管你的風流債,什麽蓮蓮、碗碗、筷筷,她們愛找不找,幹我何事。”

周旻一樂呵,“那你跑什麽?”

吳姝瞪他:“誰跑了,這是我家,我愛上哪就上哪。我是給你面子才沒把她趕出去,別給臉不要臉。”

周旻痞笑十足,“謝謝你的賞臉。”

吳姝并不買賬,冷着臉自走自的。

“吳姝。”周旻在身後叫她,夾着某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吳姝心情突然就開朗了,像雪天裏的晴天。

她扭頭。

他:“我覺得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說什麽,跟心裏想什麽都不一樣,別扭。”

吳姝瞥他:“你又知道。”

周旻摸了摸鼻尖,“怎麽會不知道。”一哂,“剛才這家人怎麽回事?難道是你的私生子?”

“嫉妒吧!”

周旻又不是傻子,“上回來找你借錢的也是遠方親戚,這阿贊都快出五服了,他娘都病成那樣,你還管?”

吳姝眺望遠處的皚皚白雪,“那不一樣,上回那個借錢的,家裏的不是酒鬼就是賭徒,銀子就像進無底洞。阿贊的母親雖然一直病着,可自理和照顧阿贊還行,阿贊愛讀書,我希望他讀好書了,以後能養活自己。”

周旻:“養活自己有很多種,為什麽一定要讀書,讀書不都是為了出人頭地嗎?”

吳姝反駁:“你不也寫了一筆好字,講書頭頭是道?”

周旻一愣。

吳姝微微抿唇:“你不僅讀過書,而且還讀得很好。”

周旻不說話了,他平靜的沉默中,透出一股難言的落寞。

吳姝笑笑:“可那都過去了,你的過去,我的過去,也許沒那麽重要,你說呢。”

周旻一笑,伸手去牽她的手,這才發現吳姝沒有帶手套,手凍得有些涼,周旻把她捂進自己的掌中。

吳姝沒有抗拒。

兩人這麽靜靜地,手牽着手地走着。也許,有些情義即便肌膚相親,坦誠相見,也沒有這種十指相扣,來得天長地久。

走了一會,吳姝突然說:“他們都是打完仗之後,死了男人之後的家庭:寡婦、稚子。只是前者自暴自棄,而阿贊還有機會。”

“機會?”

“嗯。”

周旻又問:“這邊被征兵了?”

吳姝點頭,“嗯,權利更替,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可受苦的永遠都是百姓。”答非所問。

吳姝的聲音帶着慈悲,目光悲憫,像歷經滄桑的老者,參透塵世的輪回,又像大慈大悲的觀世音,看盡蒼生受苦。

她怎麽會給人這種感覺?這不是周旻認識的吳姝。

她的側顏美好白皙,長長的睫毛像一彎黑羽,嘴角抿成一抹悲憫的弧度。

吳姝:“呵,你看什麽?”

周旻:“看你,不為人知的一面。”

吳姝露出一抹慣常的冷笑,“世人看到的,大都是他們所願意看到了,不過都是自己所認為。我也是心魔難除,對人欲戀戀不舍。不會出家!”

說到最後,吳姝斜睨的眼角,合着她嘴角翹起的弧度,那個挑釁世俗的吳姝又回來了。

周旻皺了一下眉,似笑非笑:“晚上我們在外面吃飯?燙爐子?”

對于這樣突然的提議,吳姝擡臉,“好啊!”

十裏鎮最好吃的燙爐子就是東邊的“老爐子”,不知熬了多久的高湯做底鍋,他家的炸丸子和豆腐是一絕,還有獨家密制的血腸血旺......

吳姝和周旻選了一個小獨間,兩人吃得滿臉通紅,尤其吳姝,蘸料裏加了很多幹辣椒粉。

周旻給她涮了一筷子菌菇,“你很能吃辣的呀!”可十裏鎮上的人并不愛吃辣。

吳姝挑起紅彤彤的一塊豆腐,一口咬在嘴裏,滿口香辣。“嗯,也不知道為什麽喜歡吃辣的,從小就喜歡。”

周旻點頭,“西南一帶倒是喜歡吃辣的。”

吳姝低頭吃東西,不答他。

周旻充分發揮一個漢子如牛的胃口,直到兩人出來的時候,吳姝看了眼周旻的腳,疑道:“怎麽了?”吃了飯出來不會走路了?

周旻擺擺手,他總不能說,是吃撐了吧,吳姝什麽都想點,卻又吃不完,周旻吃的時候還不覺得,等吃完了,才覺得超量了。

吳姝拉起兜帽,黑色的狐貍毛襯着她臉上尚未散去的紅暈,豔麗無比,周旻看得眼睛發直。

吳姝看明白了,正要啐他,誰知他一個飽嗝,打得異常響亮,吓了人一跳。

這會,兩人都無聲地笑了。

他們走後不遠,店門的馬車旁,站着兩位婦人,周旻和吳姝之間的微妙,她們看了個全程。

其中年輕俏麗的婦人問她的同伴:“可是吳家娘子?那個漢子是她的意中人?”

旁邊年長的夫人譏笑出聲:“是吳家寡婦,那漢子是西邊的匠人,請到她家院子裏幹活的。嘿嘿,誰不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看,還一塊出來吃飯,也不嫌丢人!”

年輕夫人蹙眉:“她還年輕,找一個漢子也好。”

“她天生的克夫命,誰敢要他,不過是圖她銀子。不然,就是一些粗鄙的漢子,能找到什麽好人家?”

可看那男人挺拔的背影,兩人相視有情的眼神,不差。

年輕夫人又說:“她那麽漂亮,會有人真心對她的。”

年長婦人語氣譏諷酸溜:“她再年輕,再漂亮,可惜命不好。”

“那也未必。”

“哎喲喲,我說徐夫人,也就你是大人不記小人過。她跟你家大人......”

“孫夫人,不要說這沒根據的話。”徐夫人打斷孫赫夫人的話。

“怎麽......”

孫夫人還待說什麽,徐文林和孫赫從裏間出來,徐文林擡眸看了一眼前方,徐夫人上前,擋了他的視線:“沒什麽,就是跟孫夫人說:東西好吃,就是天太冷了。”

孫夫人一臉谄媚:“就是就是。”

吳姝回去,洗了個熱水澡,為了方便提水,大澡盆放在樓下。她上樓前,在阿蘭的耳邊嘀咕了句,阿蘭聽了,點頭去辦。

周旻說是吃撐了,不過小半會兒,就沒事了。只是他也犯懶,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既不脫衣服也不脫鞋。

肚子裏暖洋洋的,心裏也有點暖洋洋的,身上也熱乎,這種感覺讓他想起以前。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會這麽平靜地想起以前了。

“二哥,你還是洗個腳,脫了外套再上床吧。”三兒好意提醒。

宋青嘿嘿兩聲,“你不記得二哥一個月沒洗,倒下就睡,整個人都馊了!”

三兒不知真假地笑笑,周旻啜了下牙花子,不置可否。

這時,門外一個響亮的聲音:“周二爺,你要的洗澡水給你燒好了,你快些出來用吧,一會就涼了!”

宋青一骨碌坐起:“你娘的,還洗熱水澡,我明兒也要洗!”

沒人應他,周旻邪笑地起來,腳步輕快的往門外走。

吳姝幹了頭發,點了新買的熏香,就聽到隐約的輕扣聲。

她笑着去開窗,周旻就在外面,散着發,窗外瑩亮的一片,襯得他眼眸漆亮。

吳姝:“你翻窗翻上瘾了?”

周旻一躍進來,關上窗戶,抖了抖發梢上的雪水,咧嘴笑道:“你大約得習慣了。”

好傲嬌啊!

吳姝兀自笑了笑,冷哼了哼,可想到了什麽,到嘴邊的話沒說。

周旻輕輕地擁着她,在她的耳邊嗅了嗅,深深地,好似等了很久。

阿蘭叫他出來後就跑了,他到淨房就只看到一桶加了花瓣香露的熱水,試了試溫度,應該是吳姝用過的,那香味,就像她身上此刻的味道。

周旻含了她的耳垂,輕輕地舔舐,吳姝推了推他,沒推開,周旻用着不輕不重的力道,用牙齒啃咬她粉嫩的小耳垂。

吳姝就有些受不了了,使勁一掙,周旻感受她的抗拒,迷惑地擡頭:“怎麽了?”花了心思叫他洗幹淨上來,不需要?

吳姝嗔了他一眼,“怎麽猴急猴急的,像個毛頭小子。”

周旻一訝,邪邪地笑了起來,“在你面前,把持不住。”

“呸!”吳姝在心裏啐了一口,這人沒臉沒皮起來,面皮子比城牆還厚,誰說他老實敦厚了,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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