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狠心

曾經有人說過她,說她看起來冷心冷面,其實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不适合幹大事。

對!那人說得非常準,她不僅幹不了大事,還逃了。說她害怕是因為膽小,但她當年私自逃跑,卻又是膽大包天不争的事實。

往事靡靡,吳姝不願回顧,眼前癡傻卻又極度依賴她的阿蘭,還有日漸年邁的海婆婆,都是她不能丢下的責任。

“責任。”吳姝輕吐出這兩個字,字字重如千金。

——————

除夕一到,族裏一年一度的祭祀盛典,家家戶戶人人必到。因着亡夫的緣由,吳姝站在前面幾排,跟着祭司禱祝來年願景。

周旻幾乎是站在最後面,他人長得高,眼力又好,看到吳姝一身黑衣黑袍的站在人群中,因為白皙的皮膚,異常的醒目。

禱祝的過程虔誠而緩慢,而吳姝面無表情地跟着衆人的動作,她沒有別人的興奮和期盼,反而帶了點麻木和嘲諷。

當然,這些只有周旻看出來。

吳姝不經意地回眸,赫然看到周旻,兩人遙遙一望,周旻對她露出一個寬慰的笑。

縱使心中傷感,吳姝還是努力擠出一抹笑來。側眸又瞧見,離她不遠的徐文林,正一臉探究地瞅她,還有旁邊的孫赫。

吳姝突然就沒了心情,斂了神色,“專注”于眼前的祭祀。

夜幕還沒有降臨,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混着小孩子的嬉鬧聲,隐隐地傳來。

阿蘭發病好了之後,吳姝叫她和海婆婆一塊住,好相互有個照應。

吃過年夜飯後,吳姝就直接上了樓,阿蘭吵着要放煙花,海婆婆在院子裏陪她。

煙花放完,就該守歲,阿蘭要上樓找吳姝,被海婆婆制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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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蘭很不理解,“為什麽,每年我都會陪娘子守歲的,今年為什麽不行。”

樓上窗戶的一抹剪影,有些孤單。

海婆婆開始瞎掰:“你不好好休息,再生病,娘子就不喜歡你啦。”

阿蘭信以為真,不過心裏還是委屈,纏着海婆婆多吃了兩塊甜糕,才進了屋。

樓上一間房裏,吳姝正在點燈。光亮起來的時候,屋角一張木輪椅,靜靜地在角落,好似還在固執地等着它的主人。

可它的主人不會回來了。

吳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靜靜地盯着燭火,直到眼睛出現一對、兩對、數對“燭火”。

忽的,屋外“嘣”的一聲高空煙火,轟然炸開,璀璨的顏色在夜空中格外絢爛。

吳姝從往事中驚醒,有些茫然地望了眼窗外,又環顧四周,才起身離開。

回到自己房中,才驚覺已到子時,這守歲守得,竟是不知不覺。

“嘟嘟”的敲門聲,吳姝下意識地看向窗戶,後又發現聲音不是從那邊傳來的。

“進來,門沒栓。”

進來的是周旻,“吃過年夜飯了嗎?”他露齒一笑。

吳姝微微一笑,“吃過了,你呢?”

“吃過了。”

這麽客氣的問話,兩人之間顯得有些尴尬。周旻關了門進來,吳姝給他倒了杯茶。

周旻沒坐,但是喝了她倒的茶,擡眸見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鼓鼓囊囊的胸口上,咧嘴一笑,從胸口中掏出一個油紙包。

包了三四層油紙,展開之後,露出一個金黃帶油的大雞腿,肉香撲鼻。

周旻把它推到她面前,“這是炭火烤的,可香了。”

吳姝一愣。

周旻:“傻愣着幹啥呀!嘗嘗,真的不騙你,可好吃了。”

吳姝用手指撮了撮,“你烤的?”

周旻點頭,吳姝咬了一口,外脆裏香,入口細滑,最難得的是一股清淡的木香,混着雞肉的鮮香,确實好吃!

“這烤雞選得講究,醬料也講究,烤火的木頭是用荔枝木,你吃出來了嗎?”周旻兩眼晶亮,就像向人展示他得意的作品。

吳姝細細地吃完,她本來在年夜飯的時候,也沒吃多少,現在把整個雞腿都吃了。

周旻瞪眼:“你确定你吃飯了。”

吳姝被他帶起了情緒,擡眉:“送我了還不讓我吃完?”

周旻嘿嘿一笑,伸手去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吳姝弄幹淨手回來,周旻連喝了好幾杯茶。

她問:“你喝酒了?”

周旻憨憨點頭,“宋青他們鬧得太厲害,就喝了點兒。”

這一點兒,吳姝根本不信,站得那麽遠,都能聞到酒味。

她伸出一根手指,問:“這是幾根手指?”

周旻一愣,答:“一根啊!”

“那這呢?”吳姝又伸出兩根手指。

周旻一笑,“兩根,我沒醉。”說完要去抓吳姝伸在他面前的手指。

吳姝嗤的一聲笑出來,“還沒醉?不知道我在耍你嘛。”

周旻扯過她,一把帶進懷中,在她鬓邊猛地親一口。

吳姝使勁推他:“你個二流子!”

周旻非但不放開,還哈哈地在她嘴邊呼氣,熏得吳姝也狂了起來,揪着他的耳朵,叫他放開,嚷着讓他好好說話。

周旻的手在她的腰臀上用力掐了幾把,吳姝那手就有些用不上勁,可她嘴上不依道:“周旻,你再不松開,我就生氣了。”

嬌柔的聲音中帶點怒氣,叫人又愛又恨。

周旻耍賴:“親一下,親一下我就松開。”

吳姝當然知道“親一下”沒那麽簡單,就像海婆婆說的:這男人啊,別管是多剛強嚴肅的爺們,有時候就像個讨奶吃的孩子,非得依着他,他才心滿意足地聽話。

力氣不如他,不如他的願,還要癡纏一番,賭一次看他是否真無賴。

吳姝一把啃住他的嘴。

周旻被啃得一愣,眼神一亮,很快主動變被動,長驅直入,汲着吳姝口中的芬芳,輕咬啃吸。

吳姝有心快些結束這個親吻,周旻又豈會不知她的心思,一路追逐挑逗,激得她亂了陣腳。

兩人你追我逐,你退我進。

周旻雙手開始不老實,在她的身上來回游走,隔着布料掐她凹凸的曲線,眼看就要失守。

在理智消失之前,吳姝用力地咬了一下,周旻吃痛松開,“你還想吃肉!”

這話一語雙關,吳姝又氣又笑,推開他,“我真的有話跟你說,你正經一點。”

“我怎麽不正經了?”周旻往她面前一橫,痞氣十足。

吳姝冷哼了他一眼。

周旻笑嘻嘻,“行,我也有話跟你說。”

吳姝微詫,“那你先說吧。”

她拉着他坐下,周旻就傻愣愣地随着她。吳姝心中仍想,他到底喝醉了沒?

周旻突然湊到眼前,赫然放大的五官,讓吳姝有些哭笑不得,推着他坐直了,“好好說話。”

周小孩呵呵一笑,“吳姝,你真好看。”滿嘴酒氣。

吳姝噗嗤一笑,捏着他的臉,左右搖晃了下,說:“我長得好看,還記得要跟我說什麽嗎?”

周旻蹭了蹭她的手,“大哥來信了。”

“哦。”韓廷?吳姝斂了大半的笑,“他說什麽了?”

“他叫我回去。”

吳姝問:“回哪?”

“京城。”

京城!

吳姝的心緊地一收,對上周旻眼神,“你要回京城?”

周旻:“你願意跟我一塊回去嗎?”

吳姝心下震撼,盯着周旻的眼神一時間沒了思考。

他,哪有半分醉意朦胧,他的眼神清澈而铮亮,直擊人心。

可......

她不能回!

不,她不能跟着他去。不管他猜到了什麽,那座吃人的城牆,太可怕了。

“周旻,阿蘭和海婆婆,是我的責任。”吳姝的聲音很輕,他在專注地觀察她的神情,而她不能潰敗。

周旻點頭,“我知道,帶上她們一起,京城的條件比這要好,我能給你的,遠不止這些。”遠不止這個院子。

吳姝心中的那些懷疑猜想,像發了酵的面團,不停地膨脹,往外伸張,恐懼的陰影突破牢籠,沖了出來。

“不!不可以!”吳姝語氣堅決。

“為什麽?”

心中重複了數遍:不為什麽。但她不能跟他說,她不想說。

“是有什麽困難嗎?”周旻的聲音低緩沉着。

他一臉鎮定,又好整以暇,不着急也不意外,淺淺淡淡地問,耐心地等。

可就是這樣沉穩的對峙,吳姝心裏慌了。

他像個設陷阱的獵人,一步步地等着她進入他的圈套,不精心,有點無意,再自然不過,指不出錯處。

可吳姝感覺出來了,那種被人掌控的恐慌感,自己逃不出的窒息感。

吳姝反問:“周旻,你在乎我是個寡婦?”

不願意留下,才一定要走?

周旻的瞳孔猛的一縮,聲音大了起來,“你要跟我說的,是這個?你明明知道我并不在乎這些,為何要曲解?”

吳姝深吸了口氣,調整內心澎湃的激蕩,平靜道:“我不會離開十裏鎮,有責任,有道義。對不起,讓你失望的。”

“為什麽?”

“不為什麽!”

“有困難?”

“沒有!”

“那為什麽不能一起去?”

“不想去!”

這話沒法繼續了。

周旻抿唇,盯着她。吳姝坦誠地迎他的目光,知道退縮不能解決問題。

“你忘不了他?”周旻突然肯定道。

吳姝疑問:“誰?徐文林嗎?那早已經過去,我和他絕無可能。”

周旻緊澀道:“不是徐文林。”

那還有誰?

她不甘寂寞,她的行為驚世駭俗,甚至有點“放蕩”,可這一年,除了他,沒有其他人了啊?

吳姝睜圓的一雙眼睛,**的滿是疑惑。

周旻仰了仰頭,環顧了一下屋子,咬牙道:“這間屋子,這座院子的主人,你的亡夫,你忘不掉他!”

所以你才會在這辭舊迎新的守歲之夜,坐在他的房間裏,靜靜地思懷。

周旻滿心期盼而來,無法形容見到她憂傷思念的模樣,心裏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她的責任他幫她扛,他願意護她,還有什麽叫她舍不得、不願意離開的?

她從不在人前表露的一面,是那個已經故去的人嗎?周旻怎麽争,又争得過嗎?

吳姝沒有解釋,她沉默了。

她默不作聲的模樣,落在周旻的眼裏,更加坐實他的所思所想。

周旻起身,吳姝的眼睛随着他的動作移動。

“夜深了,你歇息吧,我走了。”周旻頭也不回。

吳姝一直盯着他的後背,張了張嘴,一個字音都發不出。

多麽渴望他回頭。

可他沒有,吳姝糾結着,心中抓狂不已。直到門關上的那一瞬,如同墜入千年寒潭。

也許,這個誤解,能很好的解了她目前的困境。她不能進京,又不能說出緣由,也許他這樣誤會了,也好。

門被吹開,冷風灌進,燈火搖曳,險些滅掉。

沖不散屋內的不歡,濃濃的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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