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初八
大年初八,雪開始融化,逗留數日厚厚的積雪,開始一點一點地融化,凝成水,帶走人世間的溫暖。
天寒地凍,仿佛燃燒的炭火不過杯水車薪,抵擋不住兇猛的寒氣,冰寒徹骨。
阿蘭使勁地跺腳,搓手,依偎着吳姝嘀咕:“好冷,好冷!”
吳姝瞧她紅鼻子紅嘴唇,把她摟在懷裏,“冷就多吃熱的,多穿點暖和的。”
阿蘭在她懷裏撒嬌,“還是很冷。”
吳姝捏了捏她的臉蛋,冷讓阿蘭抖了一激靈,嚷嚷:“啊啊,你的手好冷!”
吳姝嘿嘿地笑,阿蘭嗷嗷地叫,海婆婆在一旁撚線頭,笑眯眯地瞅着她們。
溫暖而舒心,尋常的快樂。
可吳姝的心中有點空,像少了點什麽。
她一直在院子裏,不出門。她知道,她在逃避,在躲他。
“小姝,別那麽拗。想,就去找他。女人能硬能軟,才所向披靡!”海婆婆眯着眼。
“所向披靡?什麽意思,婆婆是什麽時候學的詞。”好奇寶寶阿蘭問。
海婆婆睨了她一眼,“戲文裏唱的,就你光聽,搖頭晃腦就過啦!”
阿蘭被批,不服氣地扭來扭去。
吳姝沒說話,垂眸在跳躍的炭火上。
她在躲他,在跟他硬氣。他不來找她,她便不去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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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姝覺得自己這是怎麽了,真是夠別扭的,當初那股非要睡到周旻的勇氣,不知跑哪裏去了。
當初說要睡他,她可沒想那麽多,那時既渴望又努力地去接近,誰知現在開始猶豫質疑,甚至恐懼了呢?
是吧,一股對未知的恐慌和害怕,讓她退縮了,吳姝扶額想。
直到她一個人走在路上,她終究還是來找他了......
踩着将融不融的殘雪,雪化成的污水,染上裙擺,而越往胡同裏走,地面就越加泥水污流,吳姝輕蹙眉頭。
化雪帶來的冷冽,讓空氣格外的清新,周圍的一切仿佛被洗滌過,視線清晰,連炊煙都袅袅分明。
吳姝按着記憶,去尋初次見周旻的地方。
地上的水窪不在,換成了烏黑的殘雪,驚撲的大公雞已經不見,說不定已成了桌上的佳肴。
吳姝站在胡同的三叉口,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尋思片刻,記得當時周旻是從左邊出來,扛着巨大的桌子,推了她,她撞在牆上,生疼!
撞上牆時的怒意和夏日的燥熱,似乎還有殘留,吳姝彎了彎眉眼。
進到胡同,越往裏走就越狹窄,錯落的緊挨的屋子,門都關着,找不到宋青口中描述過,他們住的地方。
正猶豫着是不是回頭,旁邊一扇門裏出來一位婦人,見到吳姝也是一愣。
婦人先笑:“娘子是迷路了嗎?”
吳姝微微訝異她的察言觀色,“嗯,我找周旻,你知道他家在哪嗎?”
婦人恍然大悟地哦了聲,“知道的,知道的,你一直往前走,到了路口左拐,再走到一個路口,右邊的胡弄裏就是了。”
吳姝謝過婦人,轉身不久,身後卻聽到另外一位婦人的聲音:“找誰的?”
“找周二爺的。”
“哦,可是那小家碧玉的秀蓮姑娘。”
“噓,不是,是吳家的寡婦。”
聲音驟然更低,“啊?是她?那吳寡婦來找周二爺幹甚?”
伸頭伸腦的聲音:“誰知道哦。”意味深長的尾音。
秀蓮?這些時日,他和她一塊嗎。
從頭頂屋檐滴落的雪水,正好落在吳姝的耳際,順着鬓角滑落進脖子,冷得她一激靈。
冰水像無形的蛇,一鑽進去便無影無蹤,迫使吳姝不得不帶起了兜帽。
迎面走來一人,一身厚厚的棉衣,頭上一頂黑帽,抱着懷,像揣着什麽東西,正是宋青。
可他與她搓面而過,竟是不認識她!
“宋青。”吳姝叫他。
宋青哎了一聲,瞧清楚了吳姝,神情立馬亢奮:“哎哎,吳娘子,你怎麽到這邊來了,這冰天雪地的。”
吳姝微微笑了笑,直說:“我來找周旻?”
宋青:“哦,你也聽說他出事了,來看他來着?”
吳姝蹙眉:“他出什麽事了?”
宋青哎喲了一聲,“你還不知道啊?”一邊觀察吳姝确實不知道的神情,才一臉糾結痛苦地說:“為了抓那個撈麽子的變态,被割了兩刀,差點就......沒命了。回來也不讓我們通知你,硬是扛着,幸虧你現在來了。”
吳姝将信将疑,剛才一路行來,隐約是聽到有人在議論:什麽人被抓,不過她并沒有細聽。
宋青繼續賣慘,“受傷了被人擡回來的時候,嘴裏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哩,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了過來......”
吳姝打斷他的話,“周旻現在在哪?”
宋青手一指,“在家,在家歇着哩,今日還沒換藥呢。”
吳姝是瞧清楚了,他懷裏抱着一只研缽,“把藥給我,我去給他換藥。”
宋青問都不問,直接遞給她,“你慢慢換,好好安慰一下他哈,我在隔壁。”
吳姝接過研缽,一言不發地往周旻住的地方走。
缽裏的藥散發出異香,杵和缽體輕微磕碰,發出悶悶的輕響。
一方不大的院子,四周堆滿邊角石塊和木頭,屋檐下吊着一杆長竹竿,上面挂着幾串大蒜玉米,被凍得外皮結了細碎的冰渣子。
宋青提醒她周旻住左邊的屋,吳姝走過去,站在門口,卻遲遲沒有敲門。
她似乎在等,她知道周旻聽覺敏銳。也許,他聽出她來了。
可惜沒有,吳姝站得腿都有些僵,門關得好好的,屋內沉靜無常。
吳姝敲門,沒人應,靜了會兒,她試着推門,門輕輕一推就開了。
進去,一股淡淡的草藥香,跟研缽裏的很像,混合着一股人體的氣味,有些熟悉。
屋內只燒了個炭盆,炭火将熄不熄,有點冷,好在屋內還算幹爽。
床榻上一個面朝裏、側躺的背影,看輪廓是周旻無意。
她進來這麽大動靜,他都沒反應,看來是睡着了。又想他是個警覺的人,吳姝心下一緊,坐到了床邊。
宋青說話極其誇張,可他眼中沒有半點擔憂,周旻的傷就沒他說的那麽嚴重。可如今這情形,吳姝又有點把握不準了。
吳姝輕輕推了推他,周旻唔了聲,沒醒,而是把手臂伸到了腦袋上,露出了腋下的位置。
吳姝一愣,掀開他身上的被子,又撩開他的衣衫,一道黑褐色的傷疤撞入眼簾。
原來他傷在這。
傷口上還有殘留的草藥,吳姝取了火爐裏的熟水,給他清洗,之後又敷上研缽裏的草藥。
全程周旻都沒有醒來,大約草藥敷在傷口上有些微刺痛,周旻又唔了一聲。
吳姝放輕力道,又在傷口上輕輕地吹了吹。
“你今天怎麽這麽溫柔?像個娘們。”周旻聲音沉啞,帶着初醒的朦胧。
身後沒有回聲,他的開口,像突如其來的冰封,把屋子裏的聲音,都凍住了一般。
周旻皺着眉頭回身,“你這厮今日啞巴了......”話在看到吳姝時,驟然一停,人也跟着一激靈,要坐起來,牽動了身上的傷口。
吳姝淡淡地收拾,“你慢點,一動就迸裂。”
太過突然,周旻瞅瞅自個又瞅瞅她,柔笑道:“是你幫我換的藥?”
吳姝給了他一個,“要不然呢?”的眼神。
周旻換了個姿勢,面對着吳姝,用手搓了搓臉,指着榻旁唯一的一張椅子,“你坐。”
吳姝洗了手,就坐下來了。
她這麽“聽話”,周旻有些不太适應,随口問:“你怎麽過來了,天這麽冷。”
周旻寒暄似的話,吳姝沒覺得不舒服,反而多日來的孤寂輕浮,因他略沙啞的聲音,沉了下來。
吳姝搓了搓手指,“想見你,就來了。”言下之意:你不找我,我來找你了。
她的語氣有些濃,帶着點囔囔的鼻音。
周旻盯着她,神色變得冷暖不清。
她沒有脫掉披風,兜帽歪在一旁,是情急之下摘的,仿佛還帶着外面冷冽之氣。
整個人一股冷凝的氣息。周旻一直覺得吳姝是個冷淡的人,就算當時撩他之時,他也并不覺得她多麽的熱情。
所以吳姝來找他,他尤其覺得意外。
周旻想問,來找他有什麽事嗎?又覺得這話混蛋,不知吳姝會不會氣得立馬離開,可他又不想她離開。
吳姝遂了他的願,開口:“我來見你,是想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多天了,都沒來找我。”
這話飽含委屈,不像吳姝的風格。她是那種傲嬌的,帶着冷淡和尖刺,讓人感覺她不好親近和不好惹。
吳姝又道:“現在知道了,你受傷了。”
那晚,從吳姝家出來,兩人因怄氣的話題不歡而散,周旻怎麽想都覺得憋屈。
他若是在乎吳姝是個寡婦,就不會和她這樣牽扯不清。
他不是徐文林,可吳姝的意思就是把他比作了渣男徐,她憑什麽!他哪一點像那個混蛋徐文林了?
而且,大過年的,她坐在那人的房間想什麽?那表情,那神态,戀戀不舍,一坐就半宿。
她可有想過,他見到時是什麽心情。
所以,周旻要瘋了,他一個人在大雪夜裏奔馳,橫沖直撞,跑得精疲力竭。
之後周旻就有些想笑了,被一個女人給逼成這樣。多少年了,沒做過這麽瘋狂幼稚的事。
正當周旻自嘲不已,驀然見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在閃身角落的時候,被周旻嗅出了不一樣......
——————
吳姝問他:“你不是很厲害嗎?怎麽會受傷。”
明顯帶着諷味兒的話,周旻肯定不會說,還不是因為你!或者說:那都是我犯渾!
“一時大意了。”周旻撓了撓下巴,坐起。
他現在的模樣,比在她家時邋遢多了,不僅是剛睡起,頭發亂遭衣裳不整,下巴上的胡須大概幾日沒理過,都快成茬了。
吳姝嗤笑了聲,這樣邋遢的周旻有種說不出的野性,在他那張尚且斯文的臉上。
“你不生氣了?”周旻腆着臉問。
吳姝一訝:“生氣的人好像不是我呀!”
作者有話要說:
嘤嘤嘤,冒個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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