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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辭只淡笑着說了一句,“人生苦短,我只是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罷了。”
秋娘因為這句話久久不能忘懷,她想,如果自己在幾年前就能遇見顧辭,她一定會将自己的心交給這樣一個八面玲珑的少年,只是可惜,自己早已只能是奢望。
夏去秋來,秋去冬到,下了第一場雪後,天氣驟然冷得似要把人凍結,日複一日的冰寒,迎來了除夕。
永樂街的花樓在今夜關了許多,再怎麽說,阖家團圓的這一刻,誰都不想還出來賣笑,是以,永樂街終于迎來一年一度的真正的夜晚。
白秋娘,青青,小柳兒和月兒不出去和大家夥一起用除夕宴,四人早早就約定好了要一起守歲,四個姑娘圍在火爐邊,熱氣騰騰的,将她們都臉熏得紅彤彤的。
吃的玩的正歡的時候,卻迎來了一個誰都沒想到的客人——顧辭。
他披着雪白的鬥篷,裏頭一件朱紅色長袍,風塵仆仆的站在門外,臉上帶了幾分笑意。
除夕夜,顧辭竟然來了蓮花閣,四人雖然心下疑惑卻也沒有問,趕忙将顧辭迎進來,席間,顧辭不似以往那樣善談,也不多吃菜,但臉上還是笑着的,并沒有什麽異常。
快到新年時,秋娘說,“我們每個人都說說自己的新年願望吧。”
衆人紛紛說好。
秋娘先開頭,只吟了一句,“願歲月靜好,合年安康。”
她的聲音輕柔,顧辭望了她一眼,笑了。
“我希望我的娘親病能好起來。”青青低聲說了一句,她之所以被賣到青樓,是因為家裏有了染了重病終年卧床的娘親,她其實不怨家裏人,只是想着,娘親的病能早日好起來她也就開心了。
顧辭同樣也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小柳兒夾了一只蝦子,放進火爐裏,才笑着說,“我呢,只要能吃飽穿暖就好了,其他的我不求。”小柳兒這是餓怕了。三年前家鄉饑荒,她父母在饑荒裏餓死了,只有她一個人逃了出來的,卻沒想到被賣入了青樓,雖然她知道在青樓都是讓人看不起的,但能吃飽穿暖她已經滿足。
月兒想了許久,垂着頭支支吾吾的說,“我自己沒有什麽念想,那就祝小公子在新的一年裏能更加快樂。”這半年,顧辭雖只是每隔半個月才來一次蓮花閣,但是顧辭待她們好是衆人有目共睹的,她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思了,只是看着顧辭開心,她也會開心。
顧辭因為月兒這一句話露出一個璀璨的笑意來,道,“那我就借月兒吉言了。”
衆人皆大笑起來,月兒就更是害羞得不敢看人了。
青青對着顧辭問了一句,“那小公子的願望是什麽?”
突然一陣沉默,四人紛紛望向顧辭,顧辭的臉在白霧裏模糊,他的表情淡淡的,淺淺的,許久,他才風輕雲淡吐出四個字,“恣意快活。”
這是所有人都在追求的四個字,也是最難追求的四個字,廂房裏更靜了,只餘火爐裏滾滾熱水的聲音。
窗外突然燃起了煙花,噼裏啪啦的,小柳兒第一個出聲,“看,煙花,新年了。”
三個小姑娘歡歡樂樂跑到窗口,見顧辭和秋娘沒有起身,青青就催促道,“小公子,秋姐姐,快些過來,煙花好看極了。”
顧辭應了一句然後起身,走到窗口和她們一起看煙花,秋娘看了顧辭許久,也跟上。
煙花在天邊開得豔麗,将暗夜染得五彩缤紛,顧辭彎着眸帶着笑意看着煙花,幾個姑娘圍在他身旁,叽叽喳喳的,熱鬧極了。
這樣的除夕夜,沒有大魚大肉,也沒有阿谀奉承,只是簡簡單單的吃着火爐,說着願望,看着煙花,甚好。
新年啊,終于來了。
顧辭來永樂街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大多數他是去往蓮花閣的,偶爾叫上幾個歌妓彈彈琴,唱唱曲,從未做出什麽不規矩的事情,樓裏的姑娘和他熟識起來,也都很喜歡他。
顧辭喜鬧的時候,就會喚上秋娘和三個小姑娘在廂房裏談天說地,鬧到深夜他才回府。
顧辭喜靜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通常是青青,青青就安安靜靜的陪他坐着飲茶,看他微微蹙起的眉,緊緊抿着的唇,一陪就是兩個時辰。
今夜顧辭心情許是不錯,把秋娘和三個小姑娘都喚到了廂房裏,四人吃着樓裏準備的菜,幾個小姑娘争先恐後将最近樓裏發生的事情告訴顧辭,顧辭偶爾問一兩聲,氣氛融洽得很,不知不覺就月上當空,到了該回的時候。
“時候不早了,你們快些回去歇息吧。”顧辭擺擺手,幾個小姑娘就站起身。
月兒問,“小公子什麽時候再來?”
顧辭想了想笑道,“過兩天就來。”
得了答案,月兒喜滋滋的笑成小花兒,顧辭撐着桌子,撣了撣衣服,坐在他身側的秋娘突然白了臉色,微微張着唇目不轉睛的盯着顧辭的臉。
小柳兒發覺秋娘的異樣,問,“秋姐姐,怎麽了?”
顧辭疑惑的看了秋娘一眼,摸摸自己的臉笑,“有髒東西嗎?”
秋娘并沒有回應,依舊睜大了眼,目光裏是震驚過後的呆滞,顧辭覺得事情不對,欲伸出手去拉秋娘,他的手剛動,秋娘卻好似被什麽驅使一般突然直接将顧辭拽住,一把拉着顧辭坐了下來,顧辭被大力一拉,撞得生痛,他還沒有開口,小柳兒先開聲,聲音有些尖銳,“秋姐姐你做什麽?”
顧辭還沒有反應過來,望向秋娘,她好似終于回神,卻還是木讷,一字一字的說,“我有些話想和小公子說,你們先出去。”
月兒嘟囔了一聲,小柳兒嚷,“有什麽事我們不能知道的。”
顧辭微微蹙了眉,“既然如此,青青,帶她們出去吧。”
“是,小公子。”一直沒有說話的青青終于開口,拉着小柳兒和月兒道,“走吧。”
廂房一時間安靜得不得了,小柳兒鼓着一張臉不說話,月兒垂着頭,青青擰着秀眉,許久,顧辭終于有些不耐,冷聲道,“是不是我的話都不聽了?”
☆、少年被關小黑屋
顧辭冷了臉後,青青就拉着不情不願的小柳兒和月兒離開了,廂房只剩下顧辭和秋娘。
人都走了,有什麽話也不必忌諱,顧辭就問,“秋姐姐,有什麽事你說吧。”
秋娘一張臉還是煞白着的,身子甚至有些發抖,顧辭以為她遇到了什麽難以解決的事情,抿了抿唇安慰道,“發生了什麽事盡管告訴我,我會盡全力去幫你。”
可是秋娘張了張唇,只吐出一個卡在喉嚨的“你”字,就再也沒有了動靜。
秋娘甚少有這樣扭扭捏捏的時候,顧辭蹙了眉看她,她好似終于鼓起了勇氣,顫巍巍的伸出手拉着顧辭的袖口,結結巴巴的道,“你,你是姑娘家。”
顧辭因為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猶如五雷轟頂,瞬間瞪大了眼睛,急匆匆的去拍掉秋娘的手,聲音驟冷,“秋姐姐說的什麽話,我是如假包換的男子。”
秋娘被他打掉的手隐隐作痛,她終于冷靜下來,重重吐一口氣,緩緩擡起眸望顧辭,“小公子還是看看自己的身下再做定論吧。”
顧辭怔了一會兒,站起身低下頭去看,入目是軟墊上的一抹暈開來的紅,他馬上反應過來,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雙手緊緊握成拳,面上是措手不及的驚慌失措。
“小公子。”秋娘輕輕換了一聲,顧辭突然惡狠狠的回過頭來盯住她,她心下一驚,要說出口的話就盡數卡住,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顧辭語氣是少有的慌亂,到底年紀不大,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當身份被人拆穿時,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力把事情壓下去。
秋娘松了一口氣,柔聲說,“我特意支開了青青她們,她們坐的地方估摸着也見不到,小公子可以放心。”
顧辭怎麽放心得了,他現在心亂如麻,壓根不知道怎麽做,這種事情也只是在書上看見過,至于怎麽去處理他是半點頭緒都沒有。
秋娘見顧辭一臉為難,小心翼翼的問,“小公子是第一次?”
她這一問,顧辭立馬漲紅了臉,少有被問得說不出話的時候,但是他還是點了點頭。
秋娘還沒有完全從顧辭身份的轉化之中回過神來,但眼下顧辭是回不了府了,他今天着了白衣,只要一出門必然引起軒然大波,并且,衣服怕是也不能穿了,秋娘猶豫再三,才說,“小公子若不嫌棄,就讓秋娘來安排吧。”
顧辭沒有他法了,只得同意,秋娘出了廂房後,顧辭心中還是難以平複,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卻還是沒想到會發生情況外的事情,讓秋娘發現了自己的身份,一方面,她因為身份被發現而擔心,另一方面,她也慶幸發現自己身份的是秋娘。
秋娘的性子她還是了解的,她倒是不擔心秋娘會把自己的事情說出去,只是以後的相處要更加小心翼翼,以免露出馬腳。
正想着,秋娘已經回來了,帶了一套的裏衣,以及女子月事需要的東西,二人的已經從慌張裏走出來,處理事情起來也是快刀斬亂麻。
待一切都妥當後,已經夜三更了,顧辭穿着有些大了的裏衣,懶懶的坐在軟墊上,二人安安靜靜的,許久,顧辭才開口。
“我今晚就宿在這裏了。”現下是回不去了。
“小公子放心,我不會将今日的事情說出去。”秋娘一邊鋪着床被,一邊說。
“我知道。”
顧辭其實是信任秋娘的,否則,當自己身份被發現時,她的表現就遠遠不只是慌張了。
秋娘鋪床的手一頓,笑了笑,沒有說話。
夜深了,月兒明,窗外的風吹得樹葉沙沙響,永樂街的鬧才剛剛開始,而廂房的靜也持續下來。
今夜過後,顧辭留宿蓮花閣的事情如脫了弦的箭一下子傳遍了鹿都,在鹿都掀起軒然大波,而秋娘,也成為了顧辭每每來蓮花閣必須見的人,沒有人知道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麽,當然也不會有人知道。
秋娘不會說,顧辭更不會說。
有時候,世人的以訛傳訛就是最好的掩飾。
和秋娘的初識還歷歷在目,但其實他們相識已經兩年了,這兩年裏,也發生了很多,顧辭給青青她們三個贖了身,讓她們自個選擇去路,卻沒想到三人都執意要跟着自己,顧辭無法,只得把她們安排進顧家産下的一個酒樓裏工作,得了空就去看看她們,日子風平浪靜,就這樣子過去了。
冬天很快就來了,初冬的時候,顧辭終于搬回了顧府,但依舊是我行我素想什麽時候出來就出來,什麽時候回去就回去,顧術拿她沒有辦法,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只能暗自怄氣着,父女兩的關系越來越僵。
打那次與少年鬧了個不歡而散後,顧辭派人送過去的銀子也讓少年盡數退了回來,她就幹脆也不去理了,她自認為已仁至義盡,是少年不領她的情罷了。
下了第一場雪後,天氣越發涼了,顧辭也因此慵懶了起來,整天躲在廂房裏,燒着銀炭聽着小曲,十分惬意的過着與世隔絕的寒冬。
直到隆冬,秋娘帶來一個消息,才讓好像冬眠了的顧辭蘇醒過來。
“你是說,芳姨這幾天就要他見客了?”顧辭微微眯眼,喝了一口熱茶,在軟塌上調整了舒服的姿勢,悠悠的問。
看來芳姨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拿着那棵搖錢樹來搖錢,也不知道心高氣傲的少年現在怎麽樣了,顧辭不否認,自己竟然有些幸災樂禍的想看少年被打破冷漠時候的樣子。
秋娘看見顧辭這般模樣,搖頭道,“你還說你不惱那個孩子?”
顧辭哎了一聲,辯解道,“我是真的沒有惱他。”她還不至于小氣到如此地步,“他現在如何了?”
“他在樓裏打雜都跟要了他的命似的,前些天芳姨和他一提這件事,他就像要掀屋卸瓦一樣,芳姨氣極了,就把他關在了後院的黑屋裏。”秋娘語氣頗為可惜,聲音低了下去,“這樓裏多得是觊觎他的,想必他是難逃一劫了。”
說完,秋娘用眼睛去瞄顧辭的表情,見她還是不為所動,她又接下去說,“關到今天已經第三天了,也不知道人怎麽樣了,怕是會想不開。”
秋娘一下子說了這麽多話,就算顧辭是聾的也猜到她要表達的意思了,于是笑說,“秋姐姐,你不必再說了,我知道你想要我救他,可是。”
“可是什麽?”秋娘急切的問。
顧辭故作可惜狀的搖頭,又飲了一口熱茶,才慢悠悠說,“人家可不一定領我的情啊。”
“你不救這孩子,這孩子就毀了。”秋娘知道顧辭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自從她救下自己的時候她就已經認定顧辭是一個好人的事實,“小公子,好人做到底吧。”
秋娘話說到這份上,顧辭再拿喬也不好意思,她也沒有說不救少年,從心裏講,少年的不待見讓她不甚舒服,但少年身上的那一分不服輸卻是她所欣賞的,她也不願意看這樣一個少年被逼着去賣笑,況且,她實在想象不出賣笑的少年會是什麽模樣。
反正這些年在永樂街幫的人也不少了,多他一個也無所謂,于是顧辭閉了眼,打了個哈欠,說,“知道了秋姐姐,我救他還不行嗎。”
秋娘聽聞,笑得眉目彎彎,起身挑炭火,廂房越加溫暖起來,轉過身卻見顧辭已經拿起一旁的白色貂毛鬥篷披在身上,随手拿了跟發帶就把墨發束了起來,見秋娘怔怔的望着她,就問,“還不走?”
秋娘一時反應不過來,順口反問,“去哪?”
“去不是說關了三天了嘛,這會子不去,明天該被擡出來了。”顧辭搓了搓手,又将手放在銀炭爐上烤了烤,頗為幽怨的語氣,“外頭冷死了。”
她抱怨着,卻已經擡步出去,秋娘也欲跟上,她擺擺手,“把廂房暖着,本公子去去就回。”
秋娘望着她瘦削而挺直的背影,一陣恍惚,這才是真正的顧辭,一直為他人着想卻從來不表現出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好好的姑娘家要從一出世開始就注定此生的不易,但是心疼是一回事,秋娘是很羨慕顧辭的那種處事不驚和随遇而安的,那是她永遠學不到的風範。
顧辭出了廂房,凜冽的風讓她覺得心血來潮就出來救人有些不理智,因着天氣冷了,蓮花閣的客人也不大喜歡出來溜達,走廊的人也是三三兩兩的,打幾聲招呼,一路搓着手,走了許久才走到後院。
後院黑漆漆的,顧辭沒有帶火折子,實在看不清路,小心翼翼的摸索着,終于在前方看見紅燈籠,她心裏一喜,拍案道。
是了,就是這兒了。
☆、此生冠上顧家姓
顧辭到了小黑屋——那是專門關押不聽話姑娘或小相公的地方,日夜漆黑,只有一扇小小的窗。
在這樣的地方三天三夜,不給吃不給喝,再好的人也會被折磨得變了形。
門口有人守着,哆哆嗦嗦的,一見顧辭靠近,趕忙拿起燈籠照向她,大喝一聲,“誰?”
顧辭不慌不忙的走到他面前,沉着臉說,“是我。”
守門的吃了一個大驚,點頭哈腰的,“原來是小公子,這麽夜了,小公子過來這兒做什麽?”
顧辭實在被冷得不行,裹緊了鬥篷才回,“來看看那孩子,開門吧。”
“啊?”守門的叫了一聲才反應過來,為難的說,“芳姨說過不任何人見他的。”
顧辭輕飄飄看了他一眼,頗具威脅,“連我都不行?”
冷風呼嘯,守門的打了個哆嗦,“不是不是,小的這就開門。”
說完,他顫抖着從懷裏掏出鑰匙來,許是凍得久了,他開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又連忙搓手取暖,再試了兩次,才是把門給打開。
屋裏什麽都看不見,顧辭眯了眼,并沒有找尋到少年的影子,守門的就趕緊把燈籠遞給她,她接過後,吩咐道,“你下去吧。”
守門的又自言自語嘀咕了幾句,然後才是退下,顧辭望着那有些僵硬的往前走的腳步,猜想他是去找芳姨了。
找來也好,若芳姨來之前,少年還是不領她的情,往後,她也不會再理會他的事情了。
顧辭打着燈籠在小黑屋裏環視了一圈,小黑屋并不大,片刻她就找到了蜷縮在稻草堆的一個人影,她緩緩走過去,踩到稻草發出沙沙聲,少年卻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一點反應都沒有。
走到他身旁,顧辭打着燈籠去看他,原本一個幹幹淨淨的少年此時雖算不上蓬頭垢面,但也是狼狽得很,平日裏梳的整整齊齊的發,現在淩亂着,衣衫不整的躺在那裏,倒是讓人有些不忍,只是顧辭看不見他的臉。
“還活着嗎?”顧辭試探性的問了一聲,聲音沒有什麽起伏的。
少年并沒有回答她,顧辭不由得有些擔心,他穿的單薄,又不吃不喝幾天了,就是再健朗的人也要敗下去,何況只是一個纖弱少年郎。
于是顧辭蹲下去,伸出手欲拿開他臉上的手,少年卻沒什麽氣力的開口了,“死不了。”
顧辭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到這個時候了還死鴨子嘴硬。
顧辭做事不喜歡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是秋娘央求我來救你的。”
少年許久才将手從自己的臉上挪開,許是沒什麽力氣了,他的動作極緩極緩,慢慢的,一雙眸子露出來,在黑暗之中,清澈如水。
他不說話,顧辭也不拖泥帶水,接着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現在要你做一個決定,是跟我走,還是走上芳姨給你安排的路。”
沉默在小黑屋裏蔓延開來,顧辭也耐着性子等少年的回答,索性坐在他身邊,不小心觸碰到他的身子,冷極了,就像屋外飄飄飛雪,落在人的肌膚上,讓人一陣戰栗。
她想了想,覺得這會子實在不是鬧別扭的時候,就将自己身上的鬥篷解下來,一半蓋在少年身上,一半蓋在自己腿上,可沒有了鬥篷,果真更冷了,也不知道少年這幾天是怎樣熬過來的。
少年因為她這一舉動有氣無力的擡眸看她一眼,顧辭別過眼,不去看他,“快點想,要是芳姨來了,就不讓你選了。”
少年呆呆的望着白絨鬥篷,突然沒頭沒腦問了一句,“顧辭,你是好人嗎?”
顧辭一頭霧水,不知道他這個問題的意義何在,她現在只覺得冷,懶得開口,看他一眼,不說話。
沒想到,少年不依不饒,繼續追問,甚至還緊緊攥住她的衣袖,“你是好人嗎?”
“你在永樂街打聽打聽,有哪個姑娘不說我顧辭好的。”顧辭打着哈哈一樣的回答了。
這個問題,其實她自己也沒有想過。
少年不知道是否認同她的話,默了一會兒,須臾又問,“那以後,你會是好人嗎?”
顧辭啧了一聲,抱怨道,“你有完沒完?”
盡是一些不着邊際的問題,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清,這讓她如何回答。
少年固執得很,死命的抓着她的衣袖,一雙玲珑眼如炬一般的看着顧辭,顧辭在裏頭讀出了期望,“你會是嗎?”
不知怎的,面對這樣一個脆弱的少年,顧辭實在不忍心去打碎他的期待,到底還是點頭,吐了一個字,“會。”
到底會不會她也不知道,或許會吧。
少年突然露出一個笑容來,有些無奈的,聲音有氣無力,“我想過了,與其把自己往後的日子交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還不如交給你,至少,你會是一個好人。”
黑屋一片死寂,顧辭覺得少年對好人的執念有些深了,但聽他做了決定,她心下松一口氣,其實她多多少少是不希望少年拒絕她的好意的,畢竟在蓮花閣這種地方,少年如果跟了芳姨,這一生,大抵就是廢了的。
有風從屋外灌進來,顧辭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哆嗦,這裏實在不是久留之地,她尋摸着帶少年出去,但是以少年現在的身體狀況也無法行動,她就更不可能拖着少年走了,于是也只好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少年說話。
“你還沒有說你的名字呢。”顧辭拉着鬥篷裹了裹。
少年沒有回應,只是虛弱的擡起眸看了她一眼,顧辭見他整張臉都白了,于心不忍,就把鬥篷又拉過去給他蓋着,自己只蓋了一個小角,也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不知怎的,少年突然輕聲回她,“我沒有名字。”
“怎麽可能沒有名字,你來蓮花閣之前的名字呢?”顧辭追問着,有些訝異,後來又想他可能壓根就不想提起過往,接着道,“你不說我也不強求,但你總該告訴我以後我叫你什麽吧。”
少年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顧辭安靜的看着他,他沉默了一會兒又緩緩睜眼,眸子亮晶晶的,很像月光下的水,清澈如山間的泉,他的聲音如微風輕飄飄的,“你起一個吧。”
顧辭蹙了眉,心下突然竄出一個字來,想了想就說,“就叫阿澈吧。”像他的眼睛,念着也好聽。
少年怔怔的看了顧辭一會兒,髒了污濁卻仍秀氣的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顧澈。”
顧辭訝異了一會兒,她不是沒有給人起過名字,永樂街有好些姑娘的藝名都是她起的,可冠了她的姓的,少年還是第一個,她倒是無所謂,只是沒想到,心高氣傲的少年竟然也會願意冠上其他人的姓氏,難道他不知道,一旦冠上了她的姓氏,就代表這一輩子都是她的人了嗎?
顧辭正想問為什麽,屋外突然一陣雜亂的踩雪而來的腳步聲,顧辭就把想問的話都吞到了肚子裏,打量了少年一會兒,最終決定吧他摟進懷裏,少年因為她這一舉動吓了一跳,顧辭就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如果想離開這裏,就不要動。”
少年這才安分下來,顧辭感受到他冰涼的身子,不由得又将他摟緊了幾分,他實在纖瘦,抱在懷裏都磕得慌,顧辭暗自決定以後要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即使以後也不太可能抱他就是。
這廂顧辭剛把少年抱緊,那廂芳姨就帶着人來了小黑屋,在幾個燈籠的照耀下,小黑屋亮堂堂的,所以來的人就都看到了這樣的景象——風流成性的顧辭将自己的鬥篷披在少年身上,少年柔順的躺在他懷裏,他的下巴抵在少年的頭上,二人看起來十分親昵。
少年的不近人在蓮花閣是出了名了,這會子竟然安安分分的躺在顧辭懷裏,真真是讓人吃了一個大驚,而更令人訝異的是,素來只近女色的顧辭竟然也會抱着男子,看起來還十分享受,即使這個男子是一個半大少年郎。
芳姨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最先從這樣的震驚裏調整過來,但說話還是結結巴巴的,“小公子,你這是?”
顧辭在一片柔和燈光下緩緩擡眸,眸子熠熠生輝,唇微微勾了勾,“芳姨,我想向你讨了他。”
芳姨驚恐得瞪大了眼睛,拔高了音調,“小公子你的意思是?”
她實在還不能接受這個消息,顧辭竟然想要向她讨一個男子,她清清楚楚的覺記得,顧辭可是不近男色的,什麽時候,顧辭也好這一口了?
顧辭伸出手去撫摸少年的臉,一笑則剎那讓屋裏都明麗起來,她的神情不變,語氣是風輕雲淡的,出口卻是驚世駭俗,“紅顏知己我已經足夠多了,也尋思着找一個藍顏,而恰好,顧澈就是我找到的而已。”
芳姨許久才從顧辭的話裏回味過來,其實不單單是她,在小黑屋的幾個打燈的侍者也都紛紛張大了嘴巴,目不轉睛的看着顧辭和顧澈,這轉變實在來得太過于突然了。
“顧澈?”芳姨小小聲的問了一句,聲音沙啞。
“是,冠了我的姓,他就是我的人了。”顧辭口氣突然壓低下來,目光悠悠的環視一圈,将衆人的神情收盡眼底,最後落在芳姨那張糾結着的臉上,“以後誰膽敢碰他一下,就休怪我顧辭無情。”
寒風呼嘯,灌入黑屋,将一盞燈籠裏的火熄滅,冒出縷縷上竄的黑煙,小黑屋裏的人都莫名的顫了一下,更加握緊了手中的燈籠木柄。
顧辭的臉在明滅的燈火裏若隐若現,她低頭,目光撞上顧澈緩緩從她懷裏露出的那一雙明亮的眼來,如其人,清澈如水,通透如玉。
作者有話要說: 難道沒有人喜歡別扭的少年嗎=_=
☆、終與少年和睦處
當天晚上,顧澈直接就被送進了顧辭的廂房裏,顧辭也未免節外生枝,快刀斬亂麻,當夜就給顧澈贖了身,斷了所有對顧澈還有念頭的人的後路。
秋娘在廂房裏一直等着,等了好久才等來了奄奄一息的顧澈,她大喜過望,見顧辭還沒有來,也就自作主張立馬吩咐讓人給顧澈暖身子。
幾個侍者上前想替顧澈脫去幾天沒換的髒衣服,顧澈卻抗拒得很,怎麽都不讓他們近身,秋娘無法,急得團團轉,好聲好氣的說,“你當真不想換衣衫也行,先把粥喝了吧。”
少年一點反應也沒有,秋娘大概明白為何算是好脾氣的顧辭會惱他了,無論她怎麽說,少年就是不搭理她。
正煩着,顧辭就晃悠悠的從廂房外進來,邊走還邊裹着鬥篷,口裏抱怨着,“冷死了,冷死了。”
秋娘像見了救星一樣,沒等顧辭緩過一口氣來就急忙忙去拉她,說,“他衣服也不換,粥也不喝,你快快想想辦法。”
顧辭聽聞去看蜷縮在床上的少年,髒兮兮的睡在她床上像一條鹹魚,她不由得蹙了眉,給秋娘一個眼神,“你先回去歇着吧,這裏有我。”
秋娘有些不放心,臨走前還說道,“你收着些脾氣,他也可憐得緊。”
顧辭不置可否的挑挑眉,送走了秋娘,悠哉悠哉的給自己倒熱茶,又見放在床頭茶幾上的熱粥,不由得有些餓了,幹脆搬了只凳子過去坐下,端起碗,粥的熱氣透過瓷碗傳遞到她手上,暖乎乎的,舒服極了。
“起來喝粥。”顧辭沒好氣的說道,她算是看清了,顧澈這人軟硬不吃,那麽這樣,她也沒必要對他柔和了。
剛剛還沒有動靜的顧澈聽了顧辭的話,慢慢的轉過身來看顧辭,就看着她,也不說話,一副虛弱模樣,這樣子,顧辭倒是不好意思對他粗聲粗氣了。
顧辭無奈放下粥碗,費力的去拉少年起來,嘴裏念叨着,“見了鬼了,頭一次給人贖身還要侍候人的。”
她把少年拉着倚靠在床頭,少年聽清她的話,偏過頭,聲音喑啞的說,“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顧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再拿起粥碗,塞到他手裏,沒什麽情緒的說,“喝完去洗個熱水澡,髒兮兮的還敢睡我的床,真想把你踹下去。”
顧澈倒也聽話,一口一口的喝着粥,不一會兒,瓷碗就見了底,顧辭覺得好笑,明明饑腸辘辘卻不知道在堅持些什麽,未免太過于別扭的一個人。
顧辭又讓他歇息了片刻,然後讓人帶他下去沐浴,這次顧澈也沒有反抗,乖乖的就下去洗澡了,顧澈一走,侍女就問,“小公子,這被褥要換過嗎?”
顧辭想了想,搖頭,“不用了。”
可侍女才走出去,顧辭看着床就越看越不對,最終還是重新把侍女喚來了,無可奈何的道,“還是換了吧。”
她到底還是姑娘家,愛幹淨,一想到床被一個幾天沒有沐浴的人睡過她就渾身不舒服,即使那個人如何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這一折騰下來,顧辭也困得不行,索性也不去管了,早早就吹滅了燈,爬到床上去夢周公。
天冷時候是最容易睡得,況且顧辭是真的累了,沒過多久就沉沉睡去。
她睡得安穩,但是多年來保持的一定警惕性讓她即使睡沉了還是能感受到身邊的變化,她知道一個溫熱的身子鑽進了她的被窩,小心翼翼的将她摟住,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聞着也很是舒服,這樣的環抱讓她喜歡得緊。
可喜歡是一回事,從來沒有人敢在她睡覺之時還敢來打擾她,更不要說爬上她的床摟住她的身,她一下子像被澆了一瓢冷水一般猛的驚醒,入眼就是一雙明亮的眸,她立馬就認出了這眼睛的主人,心裏一緊,沒有過多的思考就手腳并用的将摟着她的人一下子推下了床。
顧澈猝不及防來不及反應就滾下了床,頭重重的撞在了桌角,他悶哼一聲,捂着頭坐起來,不明所以的看着床上的顧辭。
顧辭脾氣好,但不代表沒脾氣,此刻驚吓到了她的脾氣就一下子竄上來,剛剛睜開眼,她眼睛還不太适應黑暗,于是她坐起來,冷着聲道,“點燈。”
顧澈聽聞,從地上起來,找了火折子,将廂房裏的兩盞燈籠點亮起來,他的臉隐在柔光裏,秀美異常。
換過平時,顧辭還是很樂意去欣賞一下他的容貌,但此時此刻她只是氣,冷冰冰着一張臉,喝道,“誰允許你進來的?”
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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