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
正月十五元宵,陳國皇上祁楚迎娶太後侄女戚素如,家家戶戶不得辦白事,門前挂上大紅燈籠,身上穿着鮮豔衣衫,皇上下令進行大赦,民間五年間減稅三成,牢獄囚犯減刑三年,宮裏放行宮人一千,舉國歡慶。
皇宮內的事情,與民間看似沒有多大關聯,實則皇宮一動,民間大動,就拿皇上迎娶戚素如此事來說,隐隐約約就透露出了陳國有易主之勢,但只要不殃及百姓,百姓也只會在茶餘飯後談上那麽一兩句,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元宵這天,祁楚迎娶戚素如,但依照老祖宗的規矩,冊後典禮是要另則良日的,祁楚以此為由,只給了戚素如四妃之首的位子,是為如妃,而冊封典禮之日卻還未定下。
這些事與顧辭是沒有關系的,元宵這天,她依舊在蓮花閣裏,和顧辭秋娘青青他們一起做湯圓,只是今年,又多了一個姜尤。
按理說,元宵節該是阖家團圓吃元宵的日子,但今年因着皇上冊妃,三品以上官員可攜帶家眷入宮進宴,而姜家除了姜尤以外,都是有身份的人,早早就進宮去了,剩了姜尤一人,他本就嫌孤獨,姜家前往皇宮的馬車一走,他就找了馬車直往蓮花閣來。
顧辭被元宵的喜慶氣息感染到了,又因着天氣大好,起了個早,算了時辰,青青和月兒要午間才能到,于是就讓顧澈取了宣紙和石墨在小亭子裏練字。
顧辭打小練的是行書,一筆一畫行雲流水,毫不拖泥帶水,細看還帶着她素日行事的幾分不羁,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字雖飄逸,卻少了些力道,也就是俗稱的沒有氣魄。
“元宵”二字躍然紙上,秋娘湊過來,小心翼翼将宣紙拿起攤在眼前,誇道,“公子這字寫得越來越好了。”
顧辭指尖狼毫沾了墨,望向顧澈,“阿澈,你告訴秋娘,我這字如何。”
“公子手勁不足,美則美矣,少了些味道。”顧澈如實說,末了,還莫名其妙勾了唇角。
秋娘哎了一聲,将宣紙給顧澈,說,“我不懂什麽味道,公子這字,我看着喜歡。”
顧澈将宣紙拿在手中,但笑不語,顧辭突然起了心思,拉過顧辭手中的宣紙,又将手中毛筆給顧澈,笑說,“你寫了我看看。”
顧澈也是寫的行書,素日顧辭不常見他的字,有一次見了他的字覺得很是好看,連貫有了,力度也有了,只是卻從未認真欣賞過,難得今日得了閑,定要見識見識了。
“公子想要什麽字?”顧澈落落大方接過筆,問道。
顧辭想了想,一拍手,“今天是元宵,我們也沾沾元宵節的喜氣,就寫元宵二字,如何?”
顧澈颔首,走到石桌前,提起袖口,看了顧辭一眼,微笑着神色自若的下筆,秋娘拉着顧辭的袖口,偷偷湊到她耳邊,輕聲笑道,“有模有樣的。”
顧辭憋着笑,見顧澈指下的筆站宣紙,染上一點墨,他手腕轉動,筆法流暢,一橫一勾,一點一劃,不過晃眼,元宵二字已于紙上,飄逸之餘添恰到好處的勁道。
顧辭目光一亮,走過去一看,忍不住稱贊道,“比我的要好上太多,秋娘,你過來看看,什麽才叫好。”
秋娘聞言湊進來,左看看右看看,掩嘴笑,“識曲我還行,這字麽我不會辨,既然公子說好了,那想必是好的。”
顧辭笑出聲,又接着讓顧澈寫了其餘的字,盡數收起,說是要回去細細研磨,顧澈也沒有組織她,看着她說,“公子何不試試楷書?”
“楷書?”顧辭收宣紙的動作不停,擡頭看了他一眼,笑說,“小家子氣,我不喜歡。”
其實顧辭并非不喜歡楷書,相反她能寫得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但因着如今她的身份,不适合寫這樣的字體,寫得再好,也只會是贻笑大方。
顧澈笑笑,不置可否,這時,遠處咋咋呼呼走來一個紅色身影,顧辭稍瞥一眼,就猜到了來人,果不其然,姜尤兩步并做一步一會兒就來到顧辭面前,笑嘻嘻的,“顧辭,顧辭,我來給你賀元宵了。”
“感情你是給我拜晚年來了。”顧辭忍俊不禁,伸出手彈去落在他發上的一縷蜘蛛絲,“那我就先謝過了。”
顧辭已全然想開,她與姜尤的來往,再掩人耳目,世界上也沒有密不透風的牆,難免落人口舌,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與他交往,別人要怎麽揣測就讓他們去揣測,天底下說她顧辭不好的人多了去,也不差這麽一點了。
顧澈望着他們,默默自發退到一旁,顧辭見此,拉他上來,說,“平時你都沒有注意什麽身份禮節了,今兒是元宵就更要将這些繁文缛節給給我抛到九霄雲外去,走,一起喝湯圓,然後去逛花市。”
顧澈聞言笑了笑,站到她身側,道,“你這是在埋怨我平時沒大沒小了?”
“你本就小我兩歲,本就該尊敬我。”顧辭轉過頭去問姜尤,“醬油,你說呢?”
“我還大你一歲呢,你不一樣沒大沒小給我起別名。”姜尤努努嘴,掃了她一眼。
顧辭哭笑不得,連連說了幾聲是我不對,然後幾人起身一起去廂房,想拉着秋娘一起走時,想着總歸幾個大男人在她會不自在,也就讓她先回去等青青和月兒,盡管,這三個男子中間有一個是魚目混珠。
一路走,一路說,姜尤先拉開話題,“昨夜我偷偷聽見我大哥和我父母談話,聽說今日本來是冊後之禮也要一并完成的,可不知為何,原本定好的事情,皇上在前幾日卻突然反悔了,太後發了好大的怒,皇上依舊不退讓,冊封典禮這才推後。我聽大哥說,冊後這件事只是皇上向太後的一次警告,皇上可能要有所行動了,陳國怕是要大變。”
顧辭靜靜的聽,皺了皺眉,然後說一句,“皇家的事,本來就說不準。”
“你覺得是為什麽?”姜尤問。
顧辭卻把難題丢給顧澈,“你說呢?”
顧澈笑笑,不說話。
姜尤不滿的道,“兩個悶葫蘆。”
三人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到了廂房,侍者遞上熱騰騰的湯圓,顧辭聽說青青和月兒也到了,正在秋娘的廂房裏,差人将她們找了過來,一屋子人點了銀炭,邊吃着軟糯的湯圓,邊尋思着下午去逛市集。
一屋子人主仆有別,好在姜尤雖出生世家,也沒有過多的重視這些禮節,秋娘三人起初還有些拘謹,到最後也放松下來,秋娘還去取了琵琶,給衆人彈了一曲,語調清麗,聲聲入耳,夾雜着衆人清脆的笑聲,好聽極了。
六人下午去了趟市集,采購了好些東西,顧辭因着上次姜尤在夜市發疾的事情還心有餘悸,也不敢讓他在外多過于逗留,還沒有黃昏時,就催促他回姜府去,姜尤嚷嚷了好一會,才不情不願的答應。
等姜尤一走,秋娘帶青青和月兒去她的屋,顧辭就和顧澈回了廂房,挑了燈後,顧辭走到案桌坐下,凝了眉,問,“你說姜餘為什麽要利用姜尤将那些話傳給我?”
姜尤因為身子弱,又心性純良,向來不摻和官場上的事情,上次太後要皇上冊封戚素如那件事,天下人早就知道皇上與太後相争,實在算不得什麽大消息,姜家人自然不會避忌他,但這一次,若不是姜餘有意将冊封的變故透露給姜尤,姜尤根本就不可能會說出皇上要有所行動這樣子的話。
姜餘這樣做,究竟有什麽意圖,還是說,姜家已經有意向皇上靠攏,只是透過姜尤告訴她,要她早日認清局勢?
顧澈關了窗才走到顧辭身旁,看了顧辭好一會兒,才說,“公子怎麽想的我便是怎麽想的。”
顧辭嘆了口氣,有些發困,打了個哈欠,“算了,管他想幹什麽,我假裝不知道就是。”
顧澈笑笑,“公子累了就歇會吧,我讓他們晚些送晚膳過來。”
“行。”顧辭伸了個懶腰,又說,“青青和月兒就勞煩你找人送她們回去了。”
顧澈點頭說好,幫顧辭挑暗了燈,走出去關了門,顧辭三兩步倒上了床,裹了被子,就閉上了眼會周公。
元宵過後,日子都平常了起來,姜尤還是時不時就來找顧辭,消失了許久的秦容之也在二十三日那晚重新來到了蓮花閣,一切都平平靜靜的過着。
直到二十七日,小柳兒出現在她面前。
顧澈來說小柳兒來找顧辭時,顧辭是沒有多大驚訝的,小柳兒不是走投無路了,不會再回來找她,而顧辭早已經對小柳兒失望,這一次她是狠了心不會再助她了。
顧澈問顧辭要不要見小柳兒的時候,秋娘正在顧辭廂房裏,欲言又止,到底一句話也沒有說。
“你告訴她,我不想見到她。”顧辭只冷冰冰一句話,繼續看着手中的書。
外頭小柳兒哭得凄慘,似乎要斷氣了一般,“公子,我知道錯了,求求你見我一面,公子。”
顧辭抓着書的指尖漸漸捏緊,節骨都發白了,凝着眉,道,“打發她走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咦,封面怎麽換了呀。
☆、顧辭再見小柳兒
因着外頭有護衛攔着,除非顧辭下令,小柳兒是絕對見不到她的,可她吩咐了下去打發走小柳兒,小柳兒卻還是不肯離開,在外頭嚎啕大哭,勢必要見顧辭一眼。
鬧得久了,顧辭也有些心煩,放下書冊,對顧澈說,“攆出去吧。”
護衛沒有命令不敢動粗,顧辭這話一說,要趕小柳兒就容易多了,果真不多時,小柳兒大喊大叫後聲音就漸漸小了下來,顧辭以為這件事就過去了,在嘈雜中卻聽見一個男子的聲音,“臭娘們,你竟敢到這裏來找老情人。”
顧辭皺了皺眉,是劉義。
秋娘哎呀一聲,緊張得不斷撮着手,看着顧辭,支支吾吾的,“公子,你看看這。”
顧辭怎麽會不明白她的意思,小柳兒的處境現在她們都清楚,可當初是小柳兒自己不聽勸,走到今日這一步又怪得了誰?
屋外傳來小柳兒大吼着哭叫的聲音,“我沒有,啊,不要打我。”
顧辭吐了一口氣,站起身,秋娘連忙也跟着站起來,顧辭打開門,門外樓梯口,劉義揪着小柳兒的頭發,一個耳光下去,小柳兒被打得跌倒在地,嘴裏留了血還在不斷的求饒,“不要打了。”
小柳兒何嘗不知道劉義是怎麽樣的貨色,她錯就錯在高看了自己,以為憑借幾分姿色就能永享富貴,可劉義是什麽人,又怎麽可能真心對她好?
顧辭終究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喝道,“住手。”
小柳兒淩亂着發滿臉淚水擡頭看她,像看到了救星,就要向她爬來,劉義一見,猙獰着一張臉,啐了一口,“臭娘們。”
話落,擡起腳就往小柳兒身上招呼,這一腳下去,小柳兒還沒來得及反應,只尖叫一聲,整個人就往□□斜倒去,顧辭下意識走出一步,卻遠遠來不及,只能眼睜睜見着小柳兒滾下樓梯。
秋娘大喊一聲,“小柳兒。”急急忙忙想要下樓去看小柳兒的傷勢,顧辭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她哆哆嗦嗦的,“公子,小柳兒她。”顧辭抿了抿嘴,搖搖頭。
劉義顯然也沒想到會造成這樣子的局面,他倒抽了一口氣,卻還是惡狠狠的瞪着樓梯下曲着一團被樓裏姑娘圍起來的小柳兒。
這件事驚動了樓裏好多人,紛紛打開門探出頭來看,顧辭一步步向劉義走去,口氣陰沉,“劉義,打女人算什麽本事。”
“本公子打自己的女人還要經過你的同意了?”劉義呵的一笑,挺起胸膛,“還是說,你心疼你的老情人了。”
“這裏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要打,滾回家去,不要像瘋狗一樣的亂咬。”顧辭拔高了聲調,面色陰郁得可怕。
劉義本來就是容易受激的人,聽顧辭罵他,竟然氣沖沖的想要上前,顧澈一見,立馬将顧辭護在身後,冷喝道,“劉義,你想做什麽?”
劉義退後了一步,嘴硬道,“做什麽,你說呢?”
他轉身就下樓去,圍在一起的姑娘吓得散開來,小柳兒還蜷縮在地,劉義一把将她拖起來,小柳兒額頭上都是血,觸目驚心,劉義也吓了一跳,怔了一會兒,惡狠狠的又給了小柳兒一記耳光,小柳兒連叫都不會了。
“劉義。”顧辭低吼,匆匆忙忙就要下樓去。
劉義陰沉沉朝她一笑,“我打自己的女人,顧辭,你管不着。”
顧辭腳步一頓,氣上心頭,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會用顧府去壓人的黃毛小子了,可現在她才清清楚楚的明白,如果沒有了顧府的庇護,她顧辭,許多事情都無能為力,她慢慢攥緊了拳,緊緊繃着一張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劉義得意的望着她,這時,一個銀灰色袍子的男子從廂房裏出來,聲音低沉,“劉義,不要欺人太甚。”
劉義轉過頭去看,立刻變了臉色,拉着小柳兒的手也随之松開,哆哆嗦嗦出聲,“秦,秦公子。”
顧辭心口一凝,秦容之站在廂房門口,面無表情,渾身氣勢天成,不怒自威。
“看來你是忘記了拳頭的滋味,用不用秦某給你溫習溫習。”秦容之向前一步,倚靠在門沿上,目光一聚,喝道,“還不快滾。”
劉義吓得臉色都蒼白了,連連說了好幾聲是,就連小柳兒都顧不上,幾乎是落荒而逃。
劉義一走,秋娘急急忙忙就下樓去查看小柳兒的傷勢,顧辭讓人請了大夫,然後就往秦容之的方向走去。
太不尋常了,實在太不尋常了,雖說劉義多多少少會忌憚着顧府,但他還是以一種挑釁的态度對着顧辭,可劉義對秦容之卻完全不同,他是真的畏懼秦容之,顧辭不會相信真的是拳頭說事,劉義不會這麽好打發。
秦容之見顧辭過來,轉身就進了廂房,顧辭跟上去,他笑笑,“劉義這種人,不見棺材不落淚,你不要太置氣。”
顧辭卻并不想和他讨論劉義的事情,輕聲問,“你究竟是什麽人?”
秦容之面不改色坐下來,依舊笑着,“你不是知道嗎,怎麽還問?”
“明人不說暗話。”顧辭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淡,“容之,你絕不是尋常人。”
“那又如何,顧辭,有些事情,不必探究,随遇而安即可。”秦容之語氣溫和,似一個兄長對弟弟的勸告。
顧辭默了,改口,“今日多謝了。”
秦容之無所謂一笑,“舉手之勞。”
顧辭回了廂房,思緒亂糟糟的,有什麽東西在腦海裏若隐若現,可就是明朗不了。
秦容之,究竟是誰?
她細細回想,自秦容之來到蓮花閣那天起,蓮花閣就沒有人不知道他,可他卻極少出現在衆人面前,尋常他就住在廂房裏,不常出門,而出現又大多數是白天樓裏空蕩蕩的時候,這太詭異了。他這樣做,只有一個目的,他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又或許是,怕被誰認出來。
劉義是尚書之子,沒有理由會怕一個江湖中人,除非那個人身份地位比他要高得多,顧辭目光猛的縮聚,心中一個大膽的猜測,難道,秦容之他?
門外顧澈聲音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應聲讓顧澈進來。
“小柳兒怎麽樣了?”顧辭問。
“傷了額頭,大夫說可能要留疤。”顧澈補充着說,“秋娘在照顧她。”
顧辭嗯了一聲,顧澈問,“公子怎麽打算安置小柳兒?”
顧辭嘆了一口氣,“留着她是不可能了,等她傷好給她一筆錢,讓她離開吧。”
顧澈颔首贊同,臨出去前,顧辭喊住了他,“阿澈,你覺得秦容之如何?”
顧澈卻給不了答案,“我只知道,無論如何都查不到他的底細。”
“這天底下能做到如此的。”顧辭沉默了。
她實在太亂,得好好再想想,顧澈望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離開了廂房。
窗外陽光大好,顧辭走過去,日光暖暖的灑在她的身上,她擡起頭,望天邊緩緩行過的雲,有些睜不開眼,她就這樣靜靜的待着,面無表情,神智卻早已經飛到九霄雲外。
小柳兒傷得其實并不重,擦傷居多,最嚴重的就是額頭,怕是留疤,她在蓮花閣修養的幾天,不止一次說過要見顧辭,顧辭拒絕了,在顧辭看來她們二人情分已盡,實在沒有糾纏的必要。
當日小柳兒要跟劉義走之時,秋娘并沒有在場,但她多多少少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也清楚小柳兒的為人,是以,只去探望了一次小柳兒,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就離開了,期間,小柳兒不住哀求她讓顧辭将其留下,她口上應了,可知道顧辭對小柳兒是真的灰心了,也就沒有去顧辭面前提起這件給顧辭添堵的事情。
在顧辭以為此事就要告一段落之時,小柳兒在蓮花閣的第四日央人傳了話給她,侍女傳話,“她說有件事情公子一定會感興趣,還請公子務必要見她一面。”
小柳兒跟在劉義身邊已經有一段時日,她要說的無非是劉義之時,顧辭本想拒了,卻有一事浮現她的心頭,于是跟随了侍女去見小柳兒。
顧辭剛到小柳兒所在的廂房,就見她頭上纏着紗布,蒼白着一張小臉坐在床上,看起來失去了往日的活力,顧辭想起過往,心中也不好受,找了張凳子,在她床邊坐下。
許久,小柳兒望向她,有氣無力的開口,“公子,真開心你還願意見我。”
“安心養傷。”顧辭語氣平淡,“這些時日我不會趕你走。”
顧辭不是冷血無情之人,更不會做出把一個帶傷之人趕出去的事情。
小柳兒笑笑,“公子還是這樣善良。”
顧辭沉默不說話。
“其實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怪我自己。”小柳兒垂了眸,“以前鬧饑荒,餓死了好多人,我爹娘也死了,我好不容易活下來,被賣到了蓮花閣,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會遇見公子。”
小柳兒說到這裏擡起頭,眸裏淚光滿盈,顧辭緊緊抿着唇,依舊不說話。
“我真的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可是我,是我貪慕虛榮,是我害了自己......”她呢喃着,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顧辭想起多年前她們第一次一起過的除夕夜,那時候,火爐的熱氣将小柳兒幹淨的臉照得紅彤彤的,她笑着說——我呢,只要能吃飽穿暖就好了,其他的我不求。
過去了這麽多年,原來,大家都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小柳兒真算不得太壞,下一章退場了。
☆、那便不要瞞了吧
小柳兒執意要見顧辭一面,确實是有重要之事要告知,而這件事,也讓顧辭明白,她早就不是置身事外之人,早在她無意之中,就已經被入了她最不願意接觸的領域。
那時候小柳兒還沒有失去劉義的寵愛,一個夜晚,劉義爛醉如泥,不小心将一事吐露了出來——他是受人指使才會再去招惹秋娘,而那一次,秦容之在劉義手中将秋娘救下,顧辭因此與他結識并往來。
這件事一揭露出來,縱然顧辭早已經有所察覺,卻還是震驚氣憤得不能自己,秦容之早就有意接近她,救秋娘不過一個局,而她顧辭傻傻的跳入這個局還渾然不知,可笑可悲。
小柳兒知道的就是如此罷了,可也已經印證了顧辭心中的猜測,她緊緊擰着眉,一言不發,雙拳緊攥,小柳兒見此,苦澀一笑,“我原以為公子是天底下最自由自在的人,事到如今才發現,沒有誰是真正解脫的。”
顧辭松了松神色,小柳兒能說出這些話,何嘗不是後悔了,若她能聽勸歸于平淡,又怎麽會淪落到如斯田地,她正想開口,小柳兒卻搶先一步,“公子,我說這些,原先是想讓你留下我來着,可現在我不要了。”
顧辭看着她,她面色蒼白,勾起一抹笑,好似回到了當年的那個她,幹淨純粹。
“等傷好我就離開,這些年多謝公子的照顧。”
顧辭心中酸楚,欲言又止,到最終只說了一句,“好生修養。”
小柳兒沖她颔首,臉上還有淚痕未幹,緩緩的伸出手,哽咽着,“公子能不能再抱抱我,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對公子說。”
顧辭一怔,眼眶微紅,笑着将小柳兒摟入了懷裏,小柳兒依偎在她頸脖上,吐氣輕柔,“公子是這世間心地最好的人,只是,千萬不要再遇見我這樣的人,白白糟蹋了公子的真心相待。”
顧辭摟着她緊了緊,到底一句話都沒有說,起身深深看了小柳兒一眼,擡步出了廂房,入眼就是在外頭等候的顧澈,他面色淡漠,見她出來,靜靜看着她。
顧辭壓下心中苦澀,踱步走到他身旁,一語,“阿澈,往後你會不會離開我?”
顧澈被她一問怔了怔,末了,極其認真的道,“我這輩子都是公子的人,除非公子不需要我了,否則公子去哪裏,我便在哪裏。”
顧辭彎着眼笑,眼裏波光粼粼,滿目的晶瑩,卻遲遲未落。
三日後,小柳兒不告而別,消失得悄無聲息,顧辭知曉後,沒有派人去尋,或許她回了以前的村子,又或許她投身入其他花樓,她終究有自己的路要走,誰都無法阻擋她的變數。
二月十一,秦容之宴請顧辭,顧辭赴宴,絲竹管弦,美酒佳肴,紅粉在懷,一片醉生夢死。
“容之好興致,今日怎麽想起來要與我把酒言歡了?”顧辭斜卧在一個姑娘的肩上,飲了酒,眼神迷離,面頰微醺,輕笑着,與姑娘調笑。
秦容之卻一派做正,端于主位上,面色淡然,有姑娘替他斟酒,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我們許久未曾這樣坐下來好好交談了。”
顧辭眯着眼,招呼一旁的顧澈過來,姑娘起身,顧辭懶懶的依靠在顧澈身上,似醉未醉,含糊的問,“容之想與我談什麽,只管說就是。”
到了今日,顧辭也好,秦容之也好,都是聰明人,誰都沒有必要再隐藏,只是看誰更加沉得住氣罷了。
秦容之擡眸,音色略沉,“衆所周知,官家子弟都在朝中謀取一官半職,顧辭你呢,為何與他人不同?”
顧辭心裏一顫,雙手不自覺的抓住顧澈腰間的衣衫,收緊,繼而打了個酒嗝,湊到顧澈面前,蹭了蹭,俨然一副浪蕩子弟的模樣,“容之你看,我要是當了官,哪裏還能這麽自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秦容之看着她的目光漸深,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緊了緊,終于問出了那句話,“若你為官,當如何?”
顧辭醉得厲害,面若桃紅,拉着顧澈搖晃笑着,伸出手去環住顧澈的脖子,呢喃着,“若我為官,若我為官。”
顧澈拉住顧辭的手,輕聲一句,“公子,你醉了。”
“我沒醉。”顧辭打掉顧澈的手,轉過頭去看秦容之,笑容燦爛,“若我為官,必貪盡天下之所能貪,收羅一切民脂民膏,圈養萬千紅粉佳人,夜夜笙歌,風流快活,快哉快哉。”
秦容之望她的眼神深不見底。
顧澈将顧辭拉入自己懷裏,哄道,“公子醉了,盡說胡話。”
顧辭從他懷裏鑽出來,撫上他的臉,癡笑道,“我哪說胡話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說想要南海的夜珍珠,我當了官就給你弄來,到時候夜晚我才能越看清你,嗯?”
她最後一個音拖得很長,暧昧意味明顯,繞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姑娘都紅了臉,紛紛掩嘴笑,顧澈本來就是臉皮薄的人,顧辭兩三句就讓他無地自容,他只得捂住顧辭的嘴,無奈的對秦容之說,“秦公子,實在對不住,我家公子醉得厲害,我還是扶她回去歇息,待明日公子酒醒了再與您賠罪。”
秦容之一直都一言不發,只放下酒杯,颔首,顧澈便将顧辭扶起,摟入自己懷裏,顧辭不安定的去摸他的臉,他左躲右躲躲不過,也就随着她,偏生她還不知羞的一句一句說。
“阿澈,你真好看,我當官了絕對不養其他人,看着你就夠了,你說好不好。”她邊說邊笑,說話颠三倒四,顧澈無可奈何的任由她鬧,待出了許遠,廂房還能聽見顧辭的笑聲。
顧辭一走,秦容之就禀退了廂房裏所有的歌姬,獨留了一個人,他拿起酒杯,目光晦暗,不急不躁的将存餘的瓊漿玉露倒入面前的酒樽裏,擡眸看向內堂,勾唇,音色因飲酒而有些晦澀,“你說他是真心話,還是借酒裝瘋?”
其實不必問的,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秦容之雖沒有摸清顧辭是如何一個人,但顧辭骨子裏透出來的清高孤傲卻是無法抹滅的,一個不屑與世俗為伍的人,又怎麽會為虎作伥,助纣為虐?
內堂的屏風處有一個湖藍衣袍男子行來,修長白皙的手挑開珠簾,幽黃的燭光落在他柔和的面容上,他輕笑一聲卻不言。
“青潋。”秦容之喚一聲,斟酒一杯,遞過去,“我知道你也很欣賞他,他絕非池中之物,假若他願意助我們,我們的勝算會大許多。”
上官青潋接過酒杯拿在手裏,湊至唇邊,酒香萦鼻,“我們不推他一把,他永遠都不會走出那一步。”
話落,将酒一飲而盡,目光不明望向朦胧的紙窗,秦容之低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快了。”
夜,永樂街還是喧嚣,大廳人來人往的,笑聲四起,一片脂粉香。
顧辭捂着胸口任由顧澈将她帶走,到了後院實在忍不住趴着吐了一回,臉上一片潮紅,目光迷離的盯着顧澈,好久才回過神來。
顧澈找了手帕細細替她擦去嘴邊的污漬,問,“好些了嗎?”
顧辭難受的搖搖頭,身子軟軟的靠在牆上,沒有說話,眼睛都快眯起來了。
顧澈左右看了看,抿了抿唇,慢慢在顧辭面前彎下腰,示意顧辭爬上來,顧辭有氣無力的推了他一下,聲音沙啞,“不用了。”
“橫豎都要回廂房,背着比扶着要方便得多。”顧澈回過頭去拉顧辭的手,顧辭沒有掙紮,他輕而易舉将顧辭背在背上。
顧辭迷迷糊糊的也随他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将頭趴在顧澈的肩上,兩只手伸出去軟軟的摟住他的脖子,由着他背着走。
“我重嗎?”這似乎是所有被背的人的一句開口詞,顧辭問了後自己傻傻的笑了。
顧澈緩步而行,秀氣的面容上挂了笑,“不重,就是渾身酒氣。”
“你嫌棄我。”顧辭聽清後,左手輕垂了一下顧澈的肩膀,然後嘆一聲,“我也不喜歡喝酒。”
“那以後便不要喝了。”顧澈說得理所當然。
顧辭打了個哈欠,眼裏都打出了淚光,嘟囔着說,“不喝怎麽做纨绔子弟。”
夜裏,靜谧,顧辭許久都聽不到顧澈的回話,正想睡過去,顧澈清朗的音色傳入她的耳裏,輕輕的,拂過,“那便不要做纨绔子弟了罷。”
她怔了怔,打個酒嗝,往他身上爬了爬,問,“不行,那樣子,就瞞不住了。”
顧澈腳步一頓,顧辭的鼻息灑在他的頸間,癢癢的,暖暖的,他雙唇微動,顧辭卻先一步他開口,“你說,今夜他會相信嗎?”
她喝了那麽多酒,又和顧澈做了一出戲,若秦容之還不信,她豈不是虧大了?
“不知道。”顧澈回答,繼續往前走。
顧辭便自言自語起來,“我也不知道,他那麽精明,騙得所有人團團轉,怎麽會信,到底會不會信,會不會呢?”
顧辭的聲音漸漸弱下來,顧澈緩了腳步微微偏過頭去看,她已然閉眼,呼吸有些急促的趴在他身上睡着了,他一笑,輕輕說出那句方才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瞞不住,那便不要瞞了罷。”
只可惜,顧辭已無了意識,安心的睡在他溫暖的背上,沒有聽見。
作者有話要說: 顧澈這樣溫柔的少年阿.....
☆、不要和我鬧脾氣
寒冬總算過去,春天悄然的來了,微微濕潤的溫暖,清新拂人的春風,冒出嫩葉的枯枝,無不生機勃勃。
人一到了春天就懶洋洋的,顧辭也不例外,最近她總是犯春困,每到午間務必要睡上一個時辰精神頭才會好些,有時候顧澈來喊她起床,她甚至假裝聽不見窩在被子裏繼續蒙頭大睡,閑暇了一段時間,她越發不想理會外頭的雜事,只想就這樣躲着過自己的小日子。
今天青青過來給她報酒樓和商鋪的事情,雖不能說打理得十全十美,卻也是井井有條了,明叔沒有白教青青,她也沒有看錯人。
因着前陣子過年過節,收入算是可觀,顧辭看着白花花的銀子心情大好,當下整個人都生氣起來,随即決定過兩天帶着一行人去踏春。
到夜裏,顧澈替她整理青青帶過來的賬簿,顧辭則悠哉的躺在軟榻上讀着雜談,惬意得不行。
顧澈因着賬簿的數據頭昏腦漲,一看顧辭那樣舒适,看不過去,忍不住說一句,“這些費神的事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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