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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陳國皇帝于宮中設宴迎接齊國使者,朝堂官階五品官員階入宮赴宴。

正是絮絮小雪,顧辭裏着青雲錦外披白絨鬥篷,縱是裹得嚴實,但因着身子骨未大好,風雪吹過,還是冷得她之打哆嗦,臉色更白了幾分。

上官青潋替她再裹了裹鬥篷,又把厚重的油紙傘往她的方向挪了幾分,關懷道,“身子可還撐得住?”

顧辭勉強一笑,牙齒打着顫說,“還行,大家都凍着呢,不缺我一個。”

因着離宮宴的地方還有段挺長的路,上官青潋想了想,拉過顧辭的手,顧辭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他帶着她往小路走,“我們換條路。”

好端端的為什麽換路走?

這小路人倒是少,就幾個守夜的侍衛,來來往往兩三個宮娥。

顧辭剛想出口詢問,上官青潋已經把油紙傘交到她手中,微微彎下了身子,輕聲說,“別濕了鞋襪,我背着你走。”

顧辭心裏揚起一股暖意,但考慮了許多,還是道,“人多眼雜,還是不要了吧。”

“你因公受傷,無人敢說你半分,”上官青潋回過頭催促,“快些,別等會遲了受罰。”

雪還是落的,顧辭左右看了看,忍不住揚了笑容,便趴到了上官青潋寬厚溫暖的背上,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打傘,上官青潋輕巧的站起來,穩健前行。

“我們還有多遠到?”顧辭對皇宮不熟悉,又怕累着上官青潋,“你要是覺得累了,便讓我下來。”

上官青潋輕笑道,“早些年我習武,曾背過大石上山,如今背一個你,我若是覺得累,這些年的武功便白學了。”

顧辭也笑,又想起雲游子來,“你的師傅可有消息?”

“師傅雖自由自在慣了,但做事有他的分寸,想必還未到鹿都,也有他的考量。”

顧辭把臉搭在上官青潋的肩上,嘟囔道,“其實我覺着你這人還挺護短的。”

倒是上官青潋疑惑了,“怎麽說?”

顧辭打趣,“你看,每一次皇上惹惱人,你就為他解釋,現在又為師傅說好話,這不是護短是什麽?”

從顧辭的視線看過去,看見上官青潋側顏露出個極好看的笑容來,“那我也護你的短,你怎麽不說?”

顧辭在他肩上蹭了蹭,“我又沒說你不護着我。”

兩個人一路走去一路說些不打緊的話,路邊侍衛見了也只是微微側目,也不敢說些什麽,知道出了曲折的小路,上官青潋才将顧辭放下來。

上官青潋替她整了整衣衫,一臉笑意,“這段路要自個走了。”

顧辭哈了口白氣,伸着手過去握住上官青潋的手,依舊是熟悉的溫暖,“走吧。”

天是冷的,雪是寒的,但人是暖的。

近了宮殿,有宮人前來為他們引路,二人官階不同,自是不在一處。

上官青潋輕聲囑咐道,“不可飲酒。”

顧辭露出笑臉來,蒼白的面色好像有那麽一點兒好看了。

“大人這邊走。”

宮人做了恭迎的手勢,顧辭正了正身軀,“有勞公公了。”便昂首前行。

到了既定的位子,顧辭就着軟墊先坐下來,她顯少入宮,也少與人打交道,左右兩側都是不怎麽熟稔的官員,也就寒暄兩句作罷,自個打量着這設宴的大殿。

自是布置的盡顯大國風範,金錦案桌,琉璃酒杯,大殿帝位兩個暗血色的夜明珠,在搖曳燭光裏更顯其光芒,再望去,出席的官員皆盛裝,個個紅光滿面笑容不斷,側頭交談着,一派和樂融融。

顧辭官階五品,設的位子自然不是視野最好的,前頭有幾個接頭接耳的官員,顧辭借着那縫隙往前看,才是找到上官青潋的身影,離她許遠,但一襲藍錦是不容忽視的,上官青潋似感應到她的眼神,擡起眸來,兩個人穿過層層人群對視着。

雖不過幾眼便又被遮擋了視線,但上官青潋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容還是落入了顧辭的眼裏,她心情不由得好了許多,拿了位子布置好的暖爐安在腿上,又調整了坐姿,靜候晚宴開場。

約莫兩刻鐘,聽得從殿外一聲尖細響亮的通報,“太後娘娘駕到”,顧辭原先尚算平靜的心在猛一瞬間劇烈跳動起來,悲憤之情上頭催得她眼前一晃,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讓呼吸平緩過來。

衆臣起身行禮,顧辭面無表情起身垂首,一口銀牙幾乎咬碎,“臣等參見太後娘娘。”

她擡起頭,戚後在疊疊人群裏姍姍前行,一襲金絲暗紅紋錦,發上金步搖搖曳晃人眼,微揚淩厲的眼,略顯老态但依舊精致的側臉,身姿婀娜有态,威儀十足。

顧辭雙拳漸漸捏緊,咽下翻湧的血氣,目光鎖定坐在太後之位的身影,深沉難辨。

不多時,祁楚和戚素如也入了大殿,距離上次相見,已有幾月,顧辭不知道該以怎麽樣的心态去面對祁楚。

她是怨的,怨祁楚不信守諾言,沒有護好秋娘她們,可她又清清楚楚的明白,祁楚的處境水深火熱,朝堂事務百千千,他又得應付戚後随時随地的詭計,顧不得秋娘她們也非他所願。

祁楚一身明黃,棱角分明的臉是渾然天成的威嚴,一雙眼尤其精亮,風姿卓越,一舉一動皆大氣穩健,而戚素如依舊是那溫婉的模樣,連衣衫都是不挑眼的藕粉色,略撲淡粉,面色紅潤,微笑着随行于祁楚身側。

皇袍一轉已到帝位,祁楚低沉敞亮的音色将顧辭拉出思緒來,“今夜乃為齊國使臣設宴,衆位愛卿不必拘謹,但暢懷痛飲,與朕一同歡迎幾位大臣的到來。”

一陣陣附和聲後衆臣入座。

顧辭無心于宴會,也沒多大胃口,在這裏渾身不自在,但聽一個熟悉的聲音,才擡起頭來。

是葉席舉杯,含了點笑意道,“臣葉席祝齊國與齊國千秋百歲永結友邦,先幹為敬。”

倒是爽快的琉璃杯晃眼就見了底。

祁楚自是回應飲酒,葉席便将目光反正這大殿上,左右一尋,恰對上顧辭的目光,朗朗一笑。

顧辭無奈的低下頭去,她不想和葉席又多大的糾葛,偏偏葉席多次來招惹她,應又不是,拒又不是,令她左右為難。

敬酒過後,有舞姬上殿起舞,伴随着清麗的奏樂,大殿上酒香四溢,有細碎的談話聲和笑聲,顧辭直覺自個與此處格格不入,心情愈發陰郁起來。

肩膀突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顧辭皺眉往後看,卻是顧術,她松了口氣,喚聲,“父親。”

顧術的臉色顯得很難看,顧辭直覺發生什麽事,他已借着宴會上的聲色道,“随我出來。”

顧辭略一猶豫,弓着身子跟上顧術的腳步,隐入大殿的陰暗處。

“怎麽了?”顧辭不明所以,詢問道。

話落,一記毫無由頭的耳光便落下來,直直打在她的左頰,力道不大,聲音也不大,但顧辭卻覺得這一記耳光猶如轟天雷,當場怔在原地,甚至連反應都不曾做出,只面無表情的望着面前的顧術。

“混賬,”顧術打完瞪着眼,咬牙切齒,“你都做了什麽好事?”

顧辭眼裏有着不敢置信,她甚至不信眼前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是她的父親。

縱然他們再如何有芥蒂,顧術從未用這樣兇狠的眼神看着她,不像父女,倒像仇人。

顧辭一顆心直直墜入神湖,全身也洞徹骨血,神色也漸漸冰凍起來,許久,顫抖着唇吐出一句話來,“知子莫若父,我想做什麽父親不是心知肚明,又何須再問一句。”

顧術氣得滿臉通紅,又欲伸手,顧辭本該躲的,可在此之前,卻橫入一只手來抓住顧術的手腕。

顧辭聽見葉席像戲谑又像惱怒的聲音,“顧相教訓兒子也要分清場合,莫要失了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發生了點糟心的事情導致斷更,繼續更哈~

☆、宴會巧言激戚後

葉席出手制止,顧術怒不可遏,卻又不能不給他面子,但臉上更是難看,“此乃本官家事,望葉大人不要插手。”

葉席無所謂一笑,将手搭在顧辭的肩膀上,目光已有不悅,“顧辭是我的朋友,我總不能放任她受委屈,顧相還請回桌,莫要再争執了。”

葉席态度強硬,顧術皺着臉對顧辭冷哼一聲,不甘心輔拂袖而去。

“人都走了,你就別......”葉席的話戛然而止。

只見顧辭昂首着,整張臉繃得極緊,細看嘴角微微顫抖,而一雙明麗的眼此時紅透,倒是沒有淚水,也不知道這淚是被她生生壓下去,還是血氣上湧憋得滿眼通紅。

葉席這會子有些手足無措了,他見過顧辭的堅強聰敏,但這副心神俱碎的模樣是頭一次見到,只得寬慰道,“父女....父子沒有隔夜仇,有什麽話攤開了說,你不必過于傷神。”

顧辭慢慢轉頭看了他一眼,心裏的悲憤委屈像要滅頂,但她還是側身退了一步,與葉席拉開過近的距離,沒有什麽音調的說,“多謝葉大人出手相救,宴會還未歇,葉大人還是回席的好。”

她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葉席心中不是滋味,收了收五指,“你若不舒服,我可以陪你出去走走。”

“不必了。”顧辭現下只想一個人,誰都不想見。

葉席抿了下唇,就要去拉顧辭的手,顧辭直直往後退了好幾步,更陷入陰暗裏,渾身皆是帶刺的戒備。

“你,”葉席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壓低聲音,“你就真的不曉我的心意。”

顧辭深吸一口氣,“葉大人,請回席。”

話落,她轉身就要走,葉席卻冷聲道,“顧辭,你一而再再而三拒絕我,但我能為你帶來什麽你難道不清楚?”

顧辭生生頓住腳步,臉色慘白像霜雪,身子抖得更甚。

“我希望你好生考量。”

葉席話落便繞路而回,留下顧辭僵在原地,外界的歌樂歡笑仿佛不存在于她的眼裏,心裏空蕩蕩的好像缺了一塊什麽。

很空,空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顧術的質問讓她徹底寒了心,她原先以為她于顧術是真的有父女的情分,但如今看來,她于顧術,實則不過一顆棋子。

權勢于顧術永遠都為第一位,從她出生的那一刻就該明白的不是嗎?

又何苦傻傻的執着于這比水淡薄的父女情分。

那一巴掌像把顧辭從自己苦心經營的夢境裏打醒過來,令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這現實。

有個宮人恰巧路過,小聲喚着,“顧大人,您這是?”

這個聲音瞬間把她拉回,眼前是一片酒樂聲色,她正處于這權勢中心,左右有虎狼,前後是懸崖,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回頭望了眼葉席離去的方向,已不見蹤影,她緊緊攥拳,行屍走肉般回自個的席位坐下。

她厭惡這裏,厭惡這一張張虛與委蛇的面孔。

已說不清什麽感覺,顧辭拿了酒壺,卻在耳邊響起上官青潋那句輕輕的“不可飲酒”,眼眶驟然溫熱起來,拿着酒壺的手也就此作罷。

總歸,還有一人與她同在。

酒宴進行到一半,歌樂停,舞姬退,大殿漸漸安靜下來,一會兒,只聽祁楚的嗓音在大殿裏回響,“上官青潋,顧辭何在?”

猛然被點了姓名,顧辭只覺疲憊不堪,但還是禮數周全起身作揖,她與上官青潋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臣在。”

祁楚拔高聲音,“邢部侍郎上官青潋,少郎顧辭,此番前去姑蘇調理水壩為民造福,途中又破奇案為民申冤,屢次立功,朕特借此宴會表彰,來人,傳旨。”

上官青潋和顧辭對望一眼,二人同步走向大殿中央,雙雙跪下。

有宦官執了聖旨,尖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邢部侍郎上官青潋,少郎顧辭秉承為官之道,為民請命,今特晉上官青潋為邢部二品中書令,晉顧辭為邢部三品侍郎。欽此。”

顧辭和上官青潋叩拜,“皇恩浩蕩,謝主隆恩。”

便是四處響起一聲聲祝賀,顧辭聽得頭昏腦漲,只想盡快接了旨回席位坐下,可聖旨方到二人手中,戚後便輕笑一聲,聽得顧辭心裏一下咯噔,忍不住抿唇厲目。

“皇帝這話說的是不錯,”戚後的聲音令大殿一片安靜,“但本宮一也聽聞另一事,不知皇帝可有耳聞?”

祁楚眼神漸沉,他特取今夜進封,便是借着齊國使臣所在,以防戚後發難,卻依舊是沒能避免。

他冷笑道,“不知母後所說何事,”又說,“你二人先起身。”

跪得不久,但顧辭起身還是晃了一下,上官青潋暗暗扶了她一把,低聲道,“小心應對。”

戚後突如其來的發難讓這和諧的宴會突然變得劍拔弩張,所有人都打量着二人,屏息以待不敢言語。

“這為民請命縱然是好事值得褒獎,”戚後話風一轉,“但昨日,孫家向太後訴苦,說是這兩位大人不分青紅皂白便拿了孫奇,此事可有假?”

顧辭擡頭正視她,眼裏閃着烨烨光芒,“回太後,太後深處深宮,自是不知孫奇所做罪孽,臣可一一告知太後。”

戚後正想開口,顧辭已然奪先,字字擲地有聲,“十月末,孫奇誣陷鹿都酒樓會雲客一醫者,致使其入獄受盡苦楚,此期間,南巷一戶人家一夜遭殺,三人命喪黃泉,”顧辭神色激動,音調高昂,“他枉顧人名,陷害良民,本是罪有應得,怎麽就成了不分青紅皂白?”

她全然一股質問之意,語氣句句帶刺,臉上也是毫不掩飾的悲憤,完全将禮數抛卻其後,只想要戚後給她一個說法。

果然,話落,戚後怒喝道,“放肆。”

衆臣因為顧辭這番大逆不道之詞吓得大氣都不敢出,異口同聲,“太後息怒。”

上官青潋見狀拉了下顧辭,可顧辭眼前盡是秋娘三人慘白的臉以及顧澈的慘狀,她急促的喘息着,揚聲道,“臣懷疑,孫奇之事勢必有人在背後指使,還請太後明察。”

聲罷人撲通一聲跪地,直直望向太後,用力叩首,“臣聽聞太後正義于心,今聽臣一番肺腑之言,必然也對那無辜良民心生不忍,還懇求太後明察真相,不要因無端危言聳聽而失了公正。”

她句句铿锵有力,像從胸腔裏發出來一般,聲音萦繞在大殿裏,激蕩得滿殿文武官員對其露出欽佩之色來。

上官青潋聽她一言,這才微微松口氣,暗賞顧辭果然是個聰明人,一言一句直指指使孫奇的幕後之人戚後,刺得戚後發怒,又能在轉瞬之間給戚後扣上一個明察秋毫的高帽來,令戚後氣而不能言。

幸而顧辭未被仇恨沖昏頭腦,上官青潋深深望她一眼,也掀袍跪地,字正腔圓,“臣亦懇請太後明察秋毫,為民申冤,莫要令罪人逍遙法外,枉顧禮法。”

大殿一片死寂,衆人皆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慌了心神,只緊盯着跪在大殿中央的二人,久久不能回神。

☆、冬雪紛飛滿人間

顧辭這一番激昂慷慨的言語下來,渾身抖得厲害,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她終于有機會當面和戚後對質。

戚後所做的一切,她無能為力,無法親手了結,但她就是無法壓抑自己噴薄欲出的怒意和痛意,天子王法,唯位高權重者玩弄掌心,她不過處于芸芸衆生之間滄海一粟,欲罪之,何為之?

唯權唯勢,方可壓制,再者,輿論之地,打之措手不及。

顧辭垂着眸,喉嚨似有翻滾而上的血腥味,她閉着眼将這異樣咽下去,再擡眼,已是一片清明,正對上戚後陰霾遍布的雙眼,她無懼相視,重複道,“孫奇罪大滔天,死有餘辜,孫家欲掩蓋其罪行,信口雌黃誣陷微臣,懇求太後為微臣做主。”

戚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大殿裏衆目睽睽之下她不得發怒,左右相視。

祁楚适時含笑道,“不知顧卿家此番說辭母後有何想法?”

聲調往上揚,情緒分明的不悅。

戚後額頭細紋漲起,豔麗的妝容也蓋不住她因丢了臉面而猙獰的五官,末了,她幹笑兩聲,揚了揚下巴,“既是罪有應得,便依照律令處置,本官絕無二話。”

顧辭恍然間胸腔一口氣猛吐而出,縱然是逞了口舌之快,卻不失為大快人心,她揚了唇角,看不出是恭敬還是諷刺,吐字清晰有力,“太後英明。”

眼見此事告一段落,衆臣皆松了一口氣,随着顧辭紛紛喊,“太後英明。”

顧辭起身眼前幾乎是一片花白,大殿裏的情景在她眼裏盡是虛無,只餘下窸窸窣窣的幾聲,正是腳步不穩,一雙大掌扶住她的肩膀讓她立住,她定了定神,對上官青潋露出個幾不可見的笑容。

百來雙眼緊盯着他們,上官青潋很快便松開她,低聲道,“酒宴還有半個時辰,撐住。”

顧辭用力點點頭,步履緩慢的回了自己的席位,連上官青潋的神情都來不及見。

一坐定,左右官員便都前來敬酒祝賀,她陪着直樂呵,是啊,加官進爵,她有什麽不滿足的。

祝酒這東西,該來者不拒才是。

一杯醇酒入喉,燒得胃裏火辣辣的疼,再一杯落肚,突然一股反嘔之意,顧辭拿手去捂,猛烈咳嗽起來,聲音被掩蓋在一片酒樂之中。

定神一看,掌心幾縷血絲,刺得她突然之間便清醒過來,捏得掌心指骨泛白。

不該倒的,作惡之人還好端端,憑什麽是她倒下,以酒為引,壓下淡淡血腥味。

其後,便是渾渾噩噩直到宴會結束。

上官青潋扶着微醺的她出了大殿,帶了點責備,“說好了不準飲酒。”

顧辭癡癡笑着,“我升官了高興,喝兩杯。”頓了頓,又扒着上官青潋的耳朵小聲說,“其實是戚後吃癟了,我開心。”

上官青潋笑着搖了搖頭,将她扶穩,按照原來的小路背着她返回,顧辭許是喝了酒,半睡的模樣,一直很安靜的耷拉在上官青潋的肩膀上。

等快出了宮門,她還是迷迷糊糊的,上官青潋想了想便也就沒有放她下來,還未到馬車之時,顧術卻擋了二人的路。

上官青潋停下腳步,斂眉道,“左相大人。”

顧術冷聲道,“這不是新上任的中書令嗎,本官還沒同你道賀,真是年輕有為。”

“左相謬贊,”上官青潋神情淡淡,下意識收緊背着顧辭的手,“左相若無其他事情,下官便先行一步。”

“慢着,”顧術低喝道,“我是來帶顧辭回府的,勞煩中書令了,将顧辭交與我府中下人即可。”

說着,顧術身後兩個侍者就要上來,上官青潋先行退後一步,“下官向顧辭承諾過,今夜要帶她回以前住的院子,下官不能做那言而無信之人,還請左相體諒。”

盡管上官青潋聲音沒什麽情緒,但顧術聽他一言,還是怒意橫生,指着道,“你肩上背的是本官的兒子。”

“下官肩上是下官的生死之交,”上官青潋毫不退讓,“下官不能拂逆她的意願。”

顧術惱羞成怒,“你。”

上官青潋直接繞過他,頓了下腳步,回過頭來看着,眼裏一片寒意,“下官敬左相是顧辭的父親,不想與左相有争執,可左相若是執意如此,下官也便不是這禮數周到模樣。”

顧術一雙渾濁的眼迸發冷意。

“若左相還念及父子情分,”上官青潋繼續前行,聲音散在風雪裏,“便不要再逼迫顧辭了。”

顧辭她,就快要撐不住了。

一路,顧辭都未睜開眼,可從眼裏滑落的淚滾進上官青潋的衣襟裏,顆顆滾燙灼熱。

辭院亮着燈,上官青潋扶着顧辭推門而入,兩個姜餘安排在此的侍者聞聲出來,上官青潋道,“打些熱水來。”

便扶着顧辭入了廂房。

詢問過了,知道顧澈擦身服藥睡下,上官青潋才讓二人出去,浸濕了布擦顧辭的臉,語氣輕柔,“要是不開心就哭出來,我不會笑話你。”

顧辭雙頰泛紅,睜開朦胧的臉,抓住上官青潋的手蹭了下,“不哭了,哭多了不能見人。”

上官青潋摩挲着她的臉,見她睡意漸濃,到外頭吩咐侍者熬了藥湯讓顧辭服下,顧辭本就飲酒醉了,加之今夜事端實在太多,服了藥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

一個風與雪交替的夜,冷得刺骨。

兩個侍者見上官青潋出來了迎上去,上官青潋囑咐道,“明日顧大人起了記得提醒她喝藥。”

兩個侍者應聲,他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辭院。

真是冷啊,天變得真快。

又是兩日過去,無風無浪的,上官青潋派人來言孫奇死在水牢裏,顧辭知曉了輕聲應是,轉身進了顧澈的屋。

顧澈傷勢好了許久,顧辭也願意讓他多下床走動,可他終日就坐在床上發着呆,看起來倒是沒什麽異樣,只是落在顧辭眼裏,總是覺得他空蕩蕩只剩一個軀殼,好像只要有一個理由便要脫殼而去。

打小顧澈就一身傲氣,凡事都要争月份骨氣,當年顧辭救下了他的傲骨,卻沒能想到,事隔多年,他的傲骨還是被打碎成渣,變成這行屍走肉的模樣,看得人心疼。

顧辭端了椅子過來坐在顧澈面前,他才漸漸恢複了神态,露出有個孩子氣的笑容來,“公子。”

“冷嗎?”顧辭伸手攏了攏他鬓角的發。

“不冷。”

顧辭握住他的手,溫熱的,還是活生生的,她覺得安心。

兩個人靜靜坐了許久,末了,顧辭終于忍住那鑽心的痛楚,輕聲道,“孫奇死了。”

她明顯感覺到顧澈渾身瑟縮一下,臉色也随之變得蒼白,半晌,低頭喃喃,“死了好,他該死。”

顧澈太過于平靜的模樣讓顧辭反而害怕起來,她試圖讓顧澈再多說點話,可顧澈也就說了那六個字,便又是那副淡笑的模樣。

顧辭看不見他的眼裏,那雙清澈的眼睛已經不複存在,她哽咽着,“還有一個多月就到除夕了。”

顧澈露出個向往的笑容,“是啊,時間真快。”

“那你答應我,”顧辭緊握他的手,“今年的除夕我們在辭院一起過。”

顧澈許久未應。

“嗯?”顧辭盡力的笑着,艱難重複,“你答應我。”

便是見得顧澈笑意擴大的幾分,一雙眸子都微微彎了起來,還是那般清麗的音色,如同多年初見,蕩漾在顧辭小小的心房裏。

“我答應你。”

顧澈對顧辭從未食言,答應過她的事情從來沒有不做到的,這一次,顧辭也不疑有他。

雪将天地埋了起來,屋檐陡峭着冰霜,兩個侍者哈着手取暖。

“進屋去吧,太冷了。”

“這鬼天氣......”

☆、姜尤病情岌可危

孫奇一死,上官青潋和顧辭便更要提防戚後的反擊,但時隔幾日,宮裏宮外都是一片平靜。

最令人拿捏不準的是葉席的态度,一邊在陳國拖着,每日在陳國宮內賞雪賞梅,倒是從祁楚那裏聽聞戚後有意要見他,都讓他給回絕了。

既是如此,還是搖擺不定,弄得人心惶惶。

其他人不知曉,但顧辭卻是時時刻刻想起葉席對她說的話,一遍又一遍,每每想要從腦海裏剝離,卻又生生挑出來給她一擊。

葉席能給她帶了什麽,太多了,多到她只要起了一點點的心思便可能妥協。

等不到葉席的态度已經讓人焦慮萬分,前兩日辭院來了姜餘,神色慌張難持,顧辭幾乎在見他那一瞬間便猜到了七八分。

幾場雪落後,姜尤病情加急,竟是到了連床都下不了的地步,找了鹿都的名醫來看,盡束手無策,說是先天疾病,後天無法逆轉。

而如今,姜尤唯一的生機便是草株蟒。

在衆人急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姍姍來遲的雲游子雲投終于在鹿都露面。

今日無雪,顧辭正在辭院裏養着久不見好的傷害,忽聽得侍者來報,姜府派人來請,顧辭起先還有疑慮,但見得姜府的管家才去了戒心,急忙加衣前去。

風雪交加,大街上空無一人,唯馬車踏着厚厚的一地雪奔跑而過,顧辭在這一片白茫茫裏突然感到迷茫,心口像提到喉嚨一般,怕是就要脫離體內而出。

跌跌撞撞下了馬車,顧辭的發瞬間染上花白,寒風刺骨鑽進她的衣襟裏,止不住的凍徹骨血。

她焦急的問着,甚至是半吼,“姜餘呢?”

管家還沒回話,一個藍色颀長身影從姜府的大門步出,顧辭一見到這抹熟悉的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沖上去,顫抖着,“是不是姜尤出事了?”

上官青潋扶住她,撫慰道,“不要慌,是師傅到了。”

顧辭腳步一軟險些栽下去,一顆提到喉嚨口的才慢慢有了沉澱之意,雲游子到了,那麽姜尤的病情也有可能有救了。

這樣的希望讓她忍不住欣喜,大起大落之餘,她的笑便顯得很是僵硬,“如何?”

上官青潋摟着一身寒氣的顧辭,“進屋再說。”

姜府的人都湧到姜尤的屋裏了,顧辭還沒有到,透着門望進去,滿滿當當一屋子的人,這還是顧辭初次見了姜家老将軍以及姜家父母,幾人皆是一臉痛楚,尤其是姜老将軍,滿是皺紋的臉悲痛萬分。

但現下來不及她在乎這些,只匆匆忙忙行禮便望向床邊。

許久不見的雲游子正在為姜尤把脈,眉頭皺得極緊,似乎在思量着什麽,姜餘守在床邊,眼底通紅,而姜尤面如死灰睡在床上,對外界一切渾然不知。

顧辭心口一疼,本能的別過眼不敢再去看。

這天地浩大,形形□□之人何其之多,而一條命又何其之容易消隕。

半晌,雲游子才一臉沉重的收回把脈的手,姜餘即刻焦急道,“雲前輩,家弟的病情?”

衆人屏息以待看着雲游子。

雲游子輕輕搖頭,“情況不容樂觀。”

一句話讓屋子裏所有人的心的墜入湖底,姜餘更是心神俱碎的模樣,扶住床沿久久不曾言語。

顧辭心中驟痛,目光看向床上依舊合眼的姜尤,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得她幾乎落淚。

姜府一處客房。

顧辭和上官青潋在此侯着,見姜餘和雲游子進來皆即刻起身,顧辭急道,“雲前輩,難道連你也沒有法子了?”

姜尤唯一的希望便寄托于此,若雲游子都束手無策,天底下還有何人能救下姜尤?

雲游子擡了下手,“坐下說。”

四人心情沉如水的入座下來。

上官青潋問道,“師傅這段時日都去了何處,為何今日才到鹿都?”

這也是顧辭疑惑許久的。

雲游子環顧一圈,徐徐道來,“這也是我想要告訴你們的,我之所以耽擱這些時日,實則我親自去了一趟黑市,幾經周折,草株蟒的下落有了些眉目。”

顧辭先聽這句,心中又升起騰騰希望,未等她開口,姜餘已經起身掀袍單膝跪地,面上悲切萬分,“前輩之恩,沒齒不忘。”

雲游子急忙扶住,“你先起來。”

顧辭全然能明白姜餘此時此刻的心思,心中滋味很複雜,苦澀難當。

姜餘又再三道謝,才肯起身。

雲游子繼續将話說下去,“我到了鬼市之後,費了些心思找到了當年拍賣草株蟒的地方,草株蟒被買走也是五年前之事,那裏的當家已經換了人,我得不到線索又不甘心,便在鬼市四次打聽。”

三人皆安靜的聽着,眉頭緊鎖。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一處老當鋪有個混跡鬼市多年的當家告知,當年他有意奪下草株蟒,奈何財力不足,那草株蟒便讓神秘人買了去,他心有不甘,便派人潛入神秘人住的客棧裏意欲明白這人的來路,雖然未能得知那人确切的身份,不過聽他手下,叫他,”雲游子頓了頓,吐出幾個字來,“張大當家。”

買走草株蟒的神秘人姓張!

在陳國,能有如此浩大財力買下草株蟒的,只有一人,顧辭和上官青潋同時看向對方,脫口而出,“張奚。”

張奚是陳國數一數二的大富豪,他的的确确有能力能拍下草株蟒。

顧辭喜出望外,将張奚這號人物告知雲游子,姜餘也好像看到了希望,原先死灰一片的眼神燃起點光芒。

人命關天事不宜遲,顧辭和上官青潋當即決定去一趟張府。

姜餘意欲同行,被上官青潋攔下,“現下姜尤需要你,這件事便交給我和顧辭。”

“多想。”姜餘由衷抱拳。

上官青潋又道,“師傅,還勞你照看姜尤,我和顧辭去去就回。”

兩人便匆忙的出了姜府直奔張府而去。

外頭依舊是一片冰天雪地,上官青潋替顧辭擋去風雪,護着她下了馬車,敲響了張府禁閉的大門。

很快便有侍者出來開門,張府的侍者是認得二人的,見他們神色匆匆,不敢耽誤,急忙迎了他們進來,派人去向張奚彙報。

“我家主子正在歇息,二位大人稍等。”

命人上了茶,顧辭在大堂心急如焚的等着,一顆心浮浮沉沉,便是飲了幾口茶水都不能壓下去。

上官青潋伸過去捏了捏她的掌心,“不要慌了神,事情還有轉機。”

“我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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