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街寵少女的隐衷
郭青在街上蹦蹦跳跳地走着,跟街坊們随意地打着招呼。看得出來,街上的所有人都很喜歡她,紛紛笑着說:“青青,又跑出來玩啦?”
穿過了幾條小街,又轉過了幾個街角,直到在城西一座破廟前,郭青才停下了腳步,機警地前後看了看,确認沒有人跟着她,便哼着歌走了進去。
躲在樹後的沈傲風搖着扇子走出來,看着少女歡快的背影,搖着頭笑了笑,也信步走了進去。
他這次從京城來到位于西北的邊陲重鎮西涼城,并非自願,而是被下放。本來在刑部好好地當着捕頭,因為觸怒了侍郎,被皇帝勒令前往基層“鍛煉”一番。
父親早說過他心高氣傲卻眼高手低,遲早要吃苦頭。他知道父親是對的,卻不願因此改變自己,便賭氣領了這份差事,毫不猶豫地踏上行程。
如今,到了這裏,他才感覺到,西北小鎮的粗犷豪邁,與京師大城的文明嚴整,産生了巨大的對比,讓他有些無所适從,險些後悔自己的決定。
然而此刻,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有點喜歡上這裏的風土人情了。
“是因為那個瘋瘋癫癫的丫頭麽。”他這樣想,“最好不要。”
他見慣了京城中的大家閨秀、世家小姐,無不錦衣華服、彬彬有禮,何曾見過這樣張牙舞爪粗俗調皮的小魔王?
那少女雖然活潑粗魯,但勝在明朗陽光,一身粗布衣衫,雖然打了補丁,褪色發白,卻幹幹淨淨,整齊得體。
這女孩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好奇戰勝了理智,所以他才會不顧去衙門報到的時間,反而一路跟了過來。
郭青在破廟中翻找着什麽,不一會,便從雜亂的稻草堆中,找到了一個粗布包。她笑着自言自語:“真是準!沒白費我昨天試了好久。”
沈傲風見她掂了掂包裹,似乎很滿意,然後打開來數了數,果然是一包銀子。
他暗自思忖:“想來這銀子便是從賭場處偷來的賭資了。但奇怪了,賭場一般守衛森嚴,她又是怎麽将這銀子帶出來的?”
他一貫沉迷案件破解,突然解謎心性上身,不由得觀察起破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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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破廟與一般破敗的場所無異:殘破的神像、沾滿灰塵的設施、密集的蛛網、散落一地的草席。牆角處橫着一個陶制罐子,屋檐上的瓦片少了幾塊,透着光。
“她到底是怎麽把銀子帶出來的呢?”沈傲風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不如一會兒有機會問問她。”
想到此處,他意識到又将與她說話,竟心中暗自歡喜,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個時候,郭青已經走出破廟。他趕緊跟了上去。
少女又來到了四方街,在街上悠閑地逛着,一會看看地攤上的瓷器,一會又擺弄攤位上的首飾。路過糖葫蘆攤子的時候,店主笑嘻嘻地給了她一串糖葫蘆,擺擺手,沒要她的錢。
沈傲風發現這街上的人都對這女孩喜歡得很,不禁啞然失笑:“這哪裏是小霸王?明明是街寵。”
郭青蹦蹦跳跳地跟幾乎每一個攤主都嘻哈笑着聊了天,然後便抱着滿懷的戰利品——一大堆好吃的,心滿意足地向街尾的一間小四合院走去。
趁四下無人,沈傲風竄上四合院的屋頂。然後他驚奇地發現,那院子裏有許多正在玩耍的小孩,旁邊還坐着一位年逾六十的老太。
“李奶奶,我來啦——”郭青還沒進門,那爽朗的聲音已經沖了進來。
“青兒,是你麽?”老太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想到門口去迎接她,但被小跑進來的郭青搶先扶住。
“奶奶,您別起身了,我這不是進來了嘛。”她扶着李奶奶慢慢坐下,從懷中掏出那個裝了銀子的布包,随手放在桌上,“孫大叔呢?”
“去東邊集市買菜了。”
郭青點點頭,指了指桌上的布包,說:“我拿了些補貼過來,您記得交給孫大叔,別舍不得花,多買點肉,這些孩子都長身體呢。”
李奶奶看了看桌上的布包,一臉擔憂:“青兒,上次你就拿回來那麽多東西,這次又……”
她嘆了口氣:“你一個女孩子,到底是用什麽辦法才得到這些的啊……”她有些說不下去。
“沒事的。”郭青輕松地笑着,握住了奶奶的手,“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要不是您和孫大叔撿到了我,我早就死了。”
“我不想你受委屈啊,孩子。”
“什麽啊。”郭青笑道,“您想多了。放心,我心裏有數。”
這時候院子裏的小孩子圍了過來。“青姐姐——”孩子們稚氣地叫着,用充滿期盼的眼神看着她。郭青笑着拿出剛才買的小吃零食,說:“看我帶什麽來了?”
孩子們簇擁着他們的青姐姐,歡呼了起來。
沈傲風蹲在屋頂上,看着郭青笑嘻嘻地把吃食分給孩子們,然後陪着他們玩了起來。他的內心突然一片柔軟,想:“我錯怪她了。”
原來所謂“拿壞人的錢做好事”,竟然是這種做法。要是真嚴論起來,未經官府允許私設賭場,已是大罪,那發難的胖子倒也不敢因為此事報官。
如此說來,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也不是不好。
他又想到:“原來這丫頭出身于此,是個沒爹沒媽的可憐孩子,也難怪她像是沒讀過書的樣子。”
想到這時,他的心中不禁又多了幾分憐愛,看着郭青在夕陽下陪着孩子們笑鬧的側臉,都覺得格外好看。
快到傍晚,天色漸漸暗下來。郭青與李奶奶和孩子們道了別,便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出了院子。沈傲風正為此前誤解了她而感到歉意,心想:“不如此時叫住她,向她道個歉吧。”
他正想躍下房頂,卻突然聽見一陣嘈雜喧嘩的聲音,向着那聲音的方向一看,不由得驚住了。
一隊官差氣勢洶洶地列隊跑來,帶頭的官一聲令下,幾個男人已經将郭青團團圍住,為首的那個厲聲問道:“你可是郭青?”
郭青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是啊,找我什麽事?”
那領隊人冷笑一聲,并不回答,大聲命令道:“給我帶走!”
幾個官差立刻上前抓住郭青,拖着她就往縣衙的方向走,全然不顧郭青大喊:“喂,你們幹什麽!放手啊!”
沈傲風心中一急,就想飛身下去,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但輕功起勢了卻又停住。
他思忖:“此時我尚未報到,這幫官差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我下去詢問,他們也未必會理我。”
他知道按照程序,郭青今晚必定會被關押在衙門大牢,明天一早才會進行第一次提審,便決定立刻趕往衙門報到,這樣也許還能再提審之前,有機會做些什麽。
到了衙門時,如他想象中一樣,縣令劉如水對他點頭哈腰,畢恭畢敬,客氣得有些過了頭。
“沈大人莅臨小縣,實在是我們的福分,望大人不吝賜教,多多指導公務。”劉縣令一臉谄笑。
沈傲風嘆了口氣。他奉朝廷第一人命令而來,這裏的官員早就聽到風聲,認為他是下來鍍金視察的京官,當然要好好巴結,等回了京去,要是能在朝廷裏說上幾句話,那就是再好不過的機遇。
可惜這劉縣令不知沈傲風平生最恨官場應酬,要不然他也不會執意拂了父親的安排,不去做官,反而非要去做捕快。
不過既然來了,他也至少得将表面功夫做好,便微笑着點了點頭,做出一副親切的模樣。
簡單寒暄過後,沈傲風看似漫不經心地問:“咱們這西涼城中最近有什麽新案子麽?”
劉縣令笑道:“西涼城民風淳樸,百姓雖不富裕,但衣食住行大多自給自足,倒也無人生事端。”
他見沈傲風一臉不相信,便又補充道:“當然那群守城軍爺倒也并不總是安分……不過高将軍還是有辦法約束他們的,所以我們也不好插手。沈大人,這些都是小事,下屬會處理好的。”
沈傲風哭笑不得,這不是他想要的信息。他說:“劉大人,叫我小沈就好。”
他頓了頓,決定直接問出來:“我剛看到你的官差抓了一個女孩子,是因為什麽事?”
劉縣令一愣,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慌,表情也不自然起來。他小心翼翼地答道:“這件事只是一般的刑事案件,思路很清晰,實在不好意思讓您煩心。”
他看沈傲風挑起眉毛,顯然并不滿意這個答案,就只好繼續說下去:“是城南富商陳啓定報案,說家中財物被盜,正是四方街的小混混郭青所為。”
“他怎麽知道是郭青?”
“因為他有證據——他的一個仆人在郭青身上發現了丢失的財物。”
原來如此。沈傲風心想:“果然這丫頭賊性不改,早就開始小偷小摸了。只怕偷來的東西也都接濟了那些被收留的孤兒。”
他又有些恨鐵不成鋼:“這丫頭聰明伶俐,樣貌又好,可惜沒受過什麽教育,走上了歪路。”
他皺着眉頭,摸着下颌,暗忖:“如果能追回偷去的錢物,也許能勸說那陳富商放棄報案,再與這劉縣令商量商量,定能免她牢獄之災。”
劉縣令看沈傲風臉色不斷變化,一會悲傷,一會惋惜,一會又仿佛想到了什麽主意一樣,明亮快活了起來,心中疑惑,便大氣都不敢出。
沈傲風此時正想着,要去獄中看看郭青,問問她那些財物散落去了哪裏,若是能找到追回,就能了卻這件案子。但是一瞬間,有個不起眼的細節突然讓他渾身都僵了。
“劉縣令,”他焦急地問:“方才你為何說是刑事案件?”
劉縣令誠惶誠恐:“剛才下官還沒有說完,那女子郭青在陳府不僅犯了偷盜,還有另一件嚴重的案子。”
“是什麽?”
劉縣令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陳府中的賓客,在那被偷盜的房間裏被人悶殺,窒息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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