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戰場伉俪

朝廷的軍隊是在夜裏打過來的，先攻了一段時間的城，然而久攻不下，便在西涼城外紮了營，準備下一次攻勢。

西涼城內，此時雖然并不混亂，平靜的表象下卻隐藏着湧動的暗流：羅國軍隊表面上看起來一切如常，緊張地準備防守，但實際上已是軍心大散。從外面回來報告的探子說，守城的士兵皆是心不在焉，已經有好幾個軍官偷偷從西城門跑到關外去了。

沈傲風大喜，對王小虎說：“現在是我們反攻的時候了。”

對于這個京城來的公子哥，王小虎雖然不知道他的來歷，卻也不能小觑。盡管他表面上裝作不在意，将沈傲風與其餘逃難人群平等看待，但實際上他知道，此人絕非平庸之輩。更何況，短短幾日之內，在沈傲風的引導下，游擊隊屢立奇功。所以，就算王小虎是游擊隊的領導者，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風頭早就被沈傲風搶走了。

于是他點點頭，說：“沈兄弟，就按照我們的計劃來吧。”

衆人便開始忙活起來：一隊人出去挨家挨戶通知此前同意參加戰鬥的民衆，一隊人整理之前搜集的各種武器，發放給準備好投身戰鬥的人。這忙活了差不多一夜，在淩晨時分，隊伍已經悄悄集結完畢。沈傲風點了點，一共三百七十八人。

三百多人，比起西涼城內駐紮的五千羅國士兵，可謂是量小力微。然而除了老弱病殘，能上的人已經全部上了。

他們可以選擇靜靜待在西涼城中，什麽也不做，等着朝廷軍隊攻進來，但他們卻沒有這麽做。

因為人的命運，終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才算搏得一個安心。

沈傲風看着眼前這一隊神色蕭殺，露出一臉視死如歸表情的民衆，他們雖然多衣衫褴褛，身形也不如普通士兵那樣健碩，氣勢卻絲毫不讓，仿佛一支軍令嚴明的軍隊。沈傲風不由得大為震撼，自己心中的情感也為之熊熊燃燒起來。

他看着身邊的郭青。這姑娘選了一把大刀，緊緊地握在手上。那把刀太長了，刀尖甚至高過了她的頭頂。再看她神色，也是同樣的堅毅決絕，甚至還多了一分冷靜。

沈傲風盯着她黑色的眸子，心中恍惚想到，究竟有多久，沒有看到她天真的笑容和可愛的小酒窩了？

這一路艱險，她承受了太多，多到讓她仿佛一夜之間成熟了起來。

沈傲風拼命壓抑住內心的情緒，走過去，溫柔地攬過她的肩，說：“青青，有我在。”

郭青轉過頭，對着他勉強笑了一下，表情又恢複堅決，嘴裏卻只說了四個字：“我要報仇。”

沈傲風在她肩上輕輕按了按，以示鼓舞，道：“好，我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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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他，露出一個溫柔又悲傷的微笑。

沈傲風抽出長劍，與握着大刀的郭青一起，走進民衆隊伍，站到同樣一臉堅定的張浩天和岳凡身邊。

一場關乎國家尊嚴、人民命運的戰鬥，就要打響了。

這注定是艱難、悲壯、熱血，而又意義重大的一戰。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沖鋒的號角響起了。

這三百多個民兵，此前已經集結在東城門的附近，隐藏在街頭巷尾之間，號角一起，所有人便一同吶喊着，沖上了城樓。

羅國士兵猝不及防，先是折損了幾個城樓底下的守衛。本來軍士們正全神貫注地盯着城門外駐紮的大竭軍隊，完全沒想到，城裏卻先着了這幫不知死活的民衆的道兒，頓時陷入一片慌亂。這些民兵借助着一鼓作氣的勇猛，竟然能也如有神助，頃刻間便殺死了好幾個敵人。

然而對方畢竟是訓練有素的軍隊，混亂只持續了一會兒，軍官便回過神來，迅速反應，召集城內其他地方的軍隊前來救援，同時開始有條不紊地指揮在場的官兵，對反叛的民兵進行殘酷而高效的清理。

民兵未經訓練，不過是一群拿了武器的市民罷了，怎麽敵得過訓練有素的将士呢？僅僅一會兒功夫，他們的攻勢已見頹勢，只能勉強應戰，左支右绌。

大部分人皆是且戰且退，避着大批士兵的鋒芒。然而郭青卻且戰且進，借着身子骨的靈活和小巧，在拼命厮殺的人群中竄來竄去。

沈傲風一直跟在她身邊，看她行為古怪，也顧不得殺敵，倒是先以保護她為重了。兩個人就這麽一邊走一邊戰，等沈傲風回過神來，才猛然意識到，郭青正沖着那些後方指揮的軍官去了！

沈傲風一邊揮劍砍了一個對郭青虎視眈眈的士兵，又一劍刺穿一個攻向自己的敵人，再看郭青直直地沖着某人去了，才發現，她的目标就是前幾日将郭大娘害死的那名軍官。

那位軍官顯然身居高位，此時與其餘幾位同樣位高權重的軍官在後方坐鎮指揮，身邊好幾個保護的士兵，哪裏是那麽容易被擊殺的？

可郭青還就是向着他的方向去了，目标精準，毫不猶豫，有種一意孤行又義無反顧的悲壯之勇。

沈傲風不由得在心裏苦笑一聲，心想：“這丫頭果然還是固執倔強的人，倒是真不管不顧，一腔孤勇。”

但自己不正是因為她這直率的赤誠之心，才會被她吸引，深深迷戀，又無法自拔麽？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便沖過去護在她身邊，拼命砍殺攻上來的敵人，護着她一點一點向着仇人的方向逼近。

就算她要去刀山火海，就算她要奔向不可預知的危險深淵，他也要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護她周全，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這兩個人并肩作戰，配合默契，如砍瓜切菜般，漸漸逼近了那些軍官。那害死郭大娘的人，突然注意到已經殺過來的兩人，不由得大驚失色，連忙叫道：“快來殺死這兩個賊人，快點來人啊！”一時間，又有數名士兵一擁而上。

此時郭青已是殺得紅了眼，身上也傷了好幾處，險些支撐不住。但眼見着仇人就在前方，殺母之仇，怎能不報？于是又生出了萬般勇氣，怒吼一聲，直直地沖着那軍官沖了過去。

沈傲風心中暗叫不好，但自己被一大串敵人絆住，根本抽不得身。眼見着那丫頭不管不顧地向着敵人去了，他心中焦急，步伐也不由得煩亂起來，一不小心，便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刀，讓他又疼又氣，一劍回刺，将對方刺了個穿心涼。

他回首再看郭青，發現她已經揮刀向仇人攻去，然而陰險狡詐如對方，怎麽可能讓她輕易得手？那軍官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揮了揮手，兩側立刻有士兵沖了上來。

頃刻之間，郭青已陷入十餘個敵人的包圍之中！

沈傲風大驚失色，奮力拼殺開一道缺口，突出重圍，直奔郭青而去。此時她正拼命抵擋敵人的攻勢，捉襟見肘，已顯頹勢。見沈傲風跳入戰鬥，幾招之內已逼退幾人，郭青立刻覺得精神十足，重新振奮起來。

兩個人各持武器，背靠着背，與眼前的敵人對峙。

“風大哥。”郭青突然喚了沈傲風一聲。後者茫然道：“怎麽了？”

那丫頭卻只是笑笑，說：“沒事。”

她目視前方，突然又平靜地說：“能夠遇見你，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

說完這話，她便立刻持刀沖了上去，與敵人纏鬥起來。沈傲風哪裏有時間細想她這話什麽意味，便也挺劍刺出，與郭青一起并肩戰鬥。

盡管兩人十分勇猛，卻也抵不住潮水一般的敵人。幾個回合之後，二人身上已是傷痕累累，步伐也踉跄起來。

終于，郭青體力不支，頹然倒地，徒勞地以手撐地，喘着粗氣。

沈傲風也同樣堅持不住，只能一手捂住流血的傷口，一手舉着武器，拼命地想要護住郭青。

再看看遠方，游擊隊的民兵已被擊散，三三兩兩地倒在地上，或死或傷，一片凄慘。

雖然在短暫的戰鬥中，他們殺死了大量的敵人，可是自己也損失慘重，幾乎全軍覆沒。

他們就像是一支高唱慷慨悲歌的敢死隊。寧肯高昂着頭去死，也不要隐忍在外敵侵略之下，茍且偷生。

沈傲風此時只覺得內心反而陡然升起一股壯志豪情，心想：“為國捐軀，也不失為好男兒的報國之道。”

他将郭青護在身後，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此時他終于明白她剛剛說的那句含糊不清的話，究竟有何意義。

人生在世，有幸遇到心中唯一摯愛，已經是千年都未必修得來的緣分了。

正想着，敵人已經攻上來，讓他猝不及防，受了重重一擊，倒地不起，吐出一口鮮血。

那軍官看二人窮途末路，再也無力反擊，不禁十分得意，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士兵的包圍圈。他洋洋自得地看着倒地喘息的二人，獰笑道：“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你們不是要報仇嗎？哈哈哈，你們倒是來呀！”

他話音未落，沈傲風只覺得旁邊的郭青像一只小豹子一樣沖了出去，也不知她哪裏來的力量，竟然一躍而起，沖着那軍官揮刀砍了下去，不偏不倚，劃在他的喉嚨上。只見鮮血噴湧而出，那軍官捂着喉嚨，不敢相信地看着郭青，然後便倒了下去，眼睛睜大了直直地望着天空，死了。

郭青大仇得報，也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手中的刀“咣當”一聲，掉在地上。她慢慢頹然倒地，看着眼前的屍體，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兩旁的士兵先是傻了眼，然後意識到主官被殺，便回過神來，幾個人立刻揮刀向郭青砍來。

此時郭青已經沒有任何力量躲避，但她仇也報了，又還在意什麽？只是用空洞的目光看着向自己殺來的敵人，一動不動。

沈傲風根本想都沒想，便下意識地沖上去，将郭青護在身下，竟是要用自己的身軀擋下這致命的攻擊。

但他自己也知道，此刻，怕是這兩個人，要一起喪命于此了。

然而他與她一起經歷了那麽多，早已情定終生，又何必在意此刻是生是死？

他向郭青看去，發現她眼裏滿是柔情蜜意，還有一種平靜的坦然。

如果兩情相悅的人，最終的結局，不過是就這樣死在一起，也未必不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沈傲風丢下武器，與郭青緊緊擁抱在一起。

如果要接受這致命的砍殺，那麽就一起來吧！

就在兩人閉上眼睛，準備接受命運的安排之時，突然聽見“唰唰”幾聲箭枝飛來的聲音。他們睜開眼睛一看，周圍的士兵全部喉嚨中箭，倒地而死。

再向遠方看去，只見羅國士兵哭爹喊娘，倉皇逃竄——原來朝廷軍隊已經整頓集結，攻上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