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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漫長的三分鐘。
昏死在手術臺上的女人, 一直平穩的生命體征數值幾次出現異動, 忽高忽低, 它控制着在場三個施救者的心跳和呼吸,它的每一次波動都像是雲霄飛車攀向最高峰。
溫言額頭上的汗順着額角流了下來,他連手心裏都是汗,心口跳得厲害, 血管裏的血液沸騰着,仿佛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刺激過。
這是溫言走上黑客生涯以來最亢奮的一次。
……
回顧過去幾年, 他的生活千篇一律,渾渾噩噩, 毫無燃點,就像是給死人測試的心電圖, 永遠一條直線。
溫言的作息裏沒有上午, 沒有中午, 一覺醒來運氣好點會看見日頭,大多時候迎接的都是夕陽, 窗簾自然也不必拉開, 他生活工作的環境本就需要嚴格保密,別說窗簾,就連窗戶存在都不必要。
傍晚, 最好是太陽将要落山了, 溫言會穿上永遠不變的帽衫,将帽子罩在頭上,兜帽下還有一頂棒球帽, 壓得低低的,迎面走來的人即使用力去辨別他的長相,至多也只能窺見寬大的帽檐下,蒼白的膚色,和下巴一樣尖的鼻頭,沒有血色的唇。
溫言不怎麽長胡子,大概是雄性激素不怎麽旺盛,連刮胡的步驟都省了,加上身材本就瘦削纖細,和刻意壓低頭縮着肩膀的走路姿勢,被錯認成是中性的小女生也有可能。
除非溫言将永遠插在口袋裏的那雙手拿出來,性別一定會被認定是男,那雙手的指關節很發達,向兩邊凸出,越發顯得包裹在手指上的肉少得可憐,薄而白的皮膚上泛着青筋,手背遍布着針孔,乍一看會被誤以為是瘾君子。
事實上,溫言是惜命的,活得很小心,對健康有害的東西都不碰,除了他那日夜颠倒的作息。沒辦法,如果他在太陽如果還高高挂在天上的時候起床,和太陽一起出門,他會哈氣連天,頭昏腦漲,心髒加速跳動,呼吸不暢,對他而言早睡早起更像是一種慢性自殺。
當黑客的那幾年,溫言的嗜好興趣不多,除了鼓弄電子設備整日泡在網上窺探別人,唯一喜歡的就是黑當紅美女明星的手機,收集點女神們的小片。
對于一個不需要發愁生活來源,卻無所事事的黑客宅男來說,這點嗜好是再正常不過了。
但這些收藏他欣賞的極其節制,只偶爾翻出來賞玩,最多一星期一次。倒不是因為他性格如此,純屬因為有一顆不太争氣的心髒,不僅得好生伺候着,靠手上的測試表嚴密控管着它跳動的頻率,還得定期注射心髒穩定劑。
除了這點病,這生活真是滋潤的過分,他就像一只避世隐居不用對社會負責的寄生蟲,早就實現了宅男們的終極夢想。
但事實上,沒有一個主人會白養寄生蟲,蟲子養大了,就要放出去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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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年前,溫言接到了第一份任務——接近一個女人。
乍一見到那個女人的照片時,窩在胸腔裏那顆平時像是不存在,只有看小片時才怦然心動的家夥,竟然開始不安分了。
溫言說不上那是個什麽滋味,只覺得有點小爽,有點小怕,爽點在于,那似乎是一種名為“悸動”的東西,怕是因為害怕自己心跳過速厥過去。
每個男人都有個夢中情人的模板,在遇到适合這個框框的女神之前,都會有那麽一個輪廓存在腦海中,一旦“她”出現,腦子裏自會有一道聲音告訴自己,沒錯,就是她。
溫言對夢中情人的定義十分具體,這源于他的高智商,源于他善于思考的腦回路。
三圍不用太誇張,太大了也有點惡心,但最好是挺拔有彈性,這大概要經常運動的女生才能達到;五官也無需太潋滟,最好是精致中帶着清秀,不是傻白甜,該有的魅力還是要的,這點聽上去有點矛盾,仿佛性格善變的女人最适合,最好是一張帶着世故和故事的童顏;大長腿,個子沒有要求模特般的高度,小矮子也有比例好的……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性格。
兇一點,辣一點,有主見,會暴躁,一言不合就動手,但要有腦子。
當這些看上去詭異的條件拼湊在一起時,溫言基本上也确定了自己抖M的本質,也極有自知之明這樣的女神即便存在,也不是自己能讨好的了的。
當這樣的想法一形成,溫言頓覺失落,可轉念又覺得,這樣的女人大概只會存在自己的幻想中,用這樣的方式被他獨占着,又何必庸人自擾。
直到那個女人的照片撞進眼裏,死了很久的地方一下子“活”了。
還沒有細讀的她的資料,溫言就已經認定,她就是那個百分百符合他設想的女神。
……
女神有個很好聽的名字——樊小餘。
溫言的任務是在短時間內接近樊小餘,進入樊小餘的團隊,得到多疑的樊小餘的信任,這個任務無比香豔,光是想想和女神朝夕相處的畫面,都能要了他的命。
可興奮之餘,溫言又瞬間從天堂墜入地獄,因為就在他像那些腦殘愛情電影裏的腦殘男主一樣對着鏡子練習開場白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結巴了很久很久了。
溫言并非生來如此,只是更擅長沉默,久而久之舌根似乎就變得僵硬,不太好使了,加上生活方式和性格都像極了喜歡陰暗膽小怕事的小動物,用語言和人正常溝通就成了一件可怕的事。
面對這世界上任何一臺電子設備都充滿着優越感的溫言,随便給他一根網線,他就能窺翻全世界,這樣的他卻因為“不善言辭”而突然感到了強烈的自卑。
怎麽辦,女神會喜歡這樣的他麽?
——那一瞬間,溫言并沒有注意到他将“接近樊小餘”這項任務擅自改成了“和女神談戀愛”。
……
很快,溫言就遇見了第二個讓他自卑的人。
這是個男人,名叫時夜。
無論外形還是性格,無論談吐還是智商,時夜都似乎是為了碾壓溫言而存在的。
事實上,在溫言最初用飛行檢測裝置偷拍女神的局部特寫時,時夜還沒有出現,他是後來因為秦小樓和杜風的事才鑽出來的。
那個叫時夜的家夥和女神站在一起,在任何人眼裏似乎都可以稱之為賞心悅目,他們配合默契,連吵架聽上去都像是在**。
可溫言心裏卻堆砌起強烈的嫉妒感。
如果他是時夜,該有多好,如果時夜不存在,該有多好?
這樣的念頭很快破土而出,以至于當他甚至臨時改變了接應Scarlet的計劃,任由樊小餘将他帶走,将時夜留給Scarlet。
溫言知道,Scarlet一定有機會殺了時夜。
但Scarlet最後還是失敗了,樊小餘救了時夜。
溫言失眠了,他整個世界都像是夜幕降臨後那片天空的顏色。
這之後不久,就是時夜被冤成為連環案兇手的事件,加上他從警局突然消失,很快就成為通緝對象。
樊小餘四處找他,甚至毫無條件的相信他的清白。
那天晚上,溫言面對着那一牆的監控設備,目光灼灼的盯着出現在不同大小的窗口中的同一幅畫面。
那上面清楚地映出時夜在陽光城大學的實驗室的畫面。
夜深了,時夜和樊小餘的影子交疊在一起,他吻了她。
頓時間,天塌了,溫言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樣,呆坐在椅子上,胸腔上有個黑洞正在吞噬他,泛紅的眼圈裏布滿了紅血絲。
他失戀了。
……
很快,上級又一次重申任務內容,并提示他下一步進階任務的計劃。
——幫助樊小餘幾人入夢。
——幫助時夜和Bill喚醒邬博士的女兒。
——竊取異能人開發計劃的秘密。
進階任務的內容幾乎扼殺了溫言最後一次激情。
他覺得他的心,正在一點一滴死去。
他在樊小餘“入夢”時,懷揣着人生中最後一點雀躍,仿佛那即将熄滅的煙火,無聲的湊近她。
顫抖的拉起女神的手,将冰冷的嘴唇印了上去。
這大概是他最靠近女神的一次,以後都不會再有這樣亵渎的機會了。
他的心要死了。
……
直到三十幾個小時之後,樊小餘幾人從夢中醒來,溫言冷眼旁觀着幾人陳述在夢中的遭遇,心裏默默計量着最後的任務。
一切都似乎在計算之中,除了那個時夜。
溫言想不到時夜居然會成了變量,怎麽,夢裏有什麽事刺激到他,會讓這樣一個性格穩定的人發生突變?
甚至于,時夜對樊小餘的态度也發生了轉變……
一時間,好奇心開始在溫言心裏瘋長,他在手術室裏努力配合着時夜的步驟,旁觀着Bill的分裂,漸漸地竟然感覺到了複活過來的亢奮。
是啊,亢奮。
他的心在跳,汗在流,他在專業領域上鮮遇能匹敵的對手,他的手速快的可以同時操縱二十幾臺電子設備……
根據他的預測能力,他絕對能做到在時夜發號施令之前,就預設出十幾種可能性,并在第一時間超額完成。
可就是那短短三分鐘……溫言發現自己竟然跟不上了。
時夜跳脫出那十幾種可能性,接下來他的每一個步驟,都像是為了要弄死邬博士的女兒,更像是在和那些波動不止的數據博弈。
更有甚者,溫言發現即便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拿出來,都未必能緊跟時夜的步調,他的預設習慣思維簡直害了他。
直到溫言親眼見到已經取代了Bill的阿坤,伸出手探入那女人的胸腔,用指腹按壓她的心髒。
“咚咚”、“咚咚”……
溫言似乎也聽到了久違的心跳聲。
然後,就聽到阿坤說:“找到了。”
找到什麽了?難道阿坤不是在做心肺複蘇麽,怎麽,竟然是在那女人的心髒裏找東西?
溫言明顯一怔。
緊接着,就見到時夜抽出一指針,迅速在針管裏灌上藥劑,順着那打開的胸腔,将針頭探入,針尖順着阿坤拇指和食指捏住的心髒一角刺入。
那女人的身體輕微的波動了一下。
溫言一驚,立刻看到面前幾臺儀器上驚人的數字閃現,生命體征達到前所未有的活躍,有些原本不符合健康指标的數值竟然一瞬間爬上标準線。
“溫言!”
這時,就聽到時夜的吼聲。
溫言如夢初醒,手卻突然不聽使喚了。
他幾乎僵坐在椅子上長達兩秒鐘,腦海中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也正是這兩秒鐘的間隙,溫言錯過了最佳操作的黃金時刻,由于這些設備沒有及時跟上,那些數值很快就成了昙花一現,飛速下滑。
即便溫言意識到這一點,已經伸出了雙手,可再快的手速也不可能變成八爪魚。
來不及了!
……
那一瞬間,溫言再也顧不得其它,他的意念,遠比手快得多!
于是,溫言匆匆瞥向手術臺那邊的同時,選擇垂下手。
就在“趁着時夜和阿坤沒有看到”這個念頭形成的瞬間,溫言面前所有設備都飛快地運轉起來,甚至發揮出比平時更高的轉速,像是同時有十幾個人在打配合,而且從始至終,他的手連鍵盤都沒有碰到。
兩秒鐘算什麽,他不僅能趕回來,甚至能超越!
溫言瞳孔微微放大,眼球上布滿血絲,速度之快只要眼睛第一時間看過去,意念就能跟上。
那些設備在他面前,宛如被擺布的玩具,就連遠在十幾步外跟着阿坤在進行手術最後一步的機械手臂,也紛紛活躍起來,聽他調配。
最後半分鐘,其中一只機械手臂即将耗完最後一絲電。
但轉瞬間,另一只機械手臂就迅速捏起一塊電池,打開前者的後蓋,将電池換進去。
阿坤正專注縫合,沒有看到這一幕。
直到收針,阿坤露出滿意的微笑,仿佛正在欣賞眼前的藝術品。
溫言也不由得看向屏幕——在那片蒼白且發育不全的女人的胸脯上,原本就橫梗着一條蜿蜒醜陋的疤痕,那是上一次心髒手術留下的,而這次新的縫合路線幾乎嚴密的壓着上一條。等時間久了傷口漸漸愈合,這兩條交織在一起的疤痕便會長在一起,讓人分辨不出這個女人曾經做過兩次心髒手術。
溫言看着看着,漸漸癱回椅子中。
他的背脊一接觸到椅背立刻覺得酸麻,他連擡手擦汗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那樣任由汗水流下來。
然後,他閉了閉眼,眼睛又刺又痛,連大腦也像是短路一樣漸漸被空白取代。
溫言知道,這是意念用力過猛的緣故。
異能人開發的副作用太多,接下來他還會有持續幾天的頭暈目眩,會嘔吐,會智商下降,記憶還會出現短暫空白,但這些都沒關系,要緊的事尤其是任務,早被他用特殊方式記錄在心髒監控表中,會按時提示他。
這樣的想法一出現,就像是給溫言吃了一記定心丸,他嘆了口氣,蒼白的嘴唇笑了一下,緩緩擡起眼皮。
眼前先是出現細小的色塊,待漸漸看清了,他轉過頭,看向手術臺。
奇怪,從剛才到現在,時夜都沒有動靜……
直到溫言對上那雙冰冷眸子。
時夜就立在手術臺邊,一手搭着臺面握成拳,那拳頭上高高挽起的袖子沾着血污和藥漬,再往上是露在領口處的脖頸,繃緊的下颌線條,抿緊的唇。
以及那雙眸子中清晰透露出的訊息——他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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