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時夜将自己關在這個面積不大的實驗室裏,這裏設備一應俱全, 用着襯手, 但即便是最快最精準的化驗, 也許要足夠清晰且方向準确的思路做引導。

一旦獲得唯一正确的公式或是化學式, “成果”只是幾秒鐘的事。

但事實上,人類歷史上的每一次科學研究,都将大部分時間花在了反複做試驗上,一次又一次的錯誤, 不計其數的錯誤,逐一排除, 最終才得出那僅存的唯一的正确。

時夜知道自己時間不多, 外面那個女人過了今晚就會醒來,到時候必然會從她口中問出一些大家想知道的事。

這似乎并不是一道難題,差的只是等待。

但……他們應該知道,卻沒有想到要提問的是什麽呢?

那個才是最難做到的吧?

而且這往往是整個事情的關鍵, 長久以來難住他們的關鍵。

——異能人開發計劃的最終目的, 到底是什麽?

絕不是字面上理解的那麽簡單,絕不僅僅是異能開發。

這是時夜十分篤定的第一件事。

那麽還有第二、第三、第四……

只是不知道要累計多少條篤定,才能獲得最終的答案。

異能開發, 一定只是意外的收獲,一定是在最初的實驗階段就已經達到的成果, 以此命名只是為了掩蓋真相。

這是時夜篤定的第二件事。

然後, 他被第三件事難住了, 還花了很長時間去反複論證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假設——邬博士主導這個開發計劃的真實目的, 基地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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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基地不知道,這聽上去有點扯淡。

人力物力砸進去了,你特麽的居然不知道邬博士團隊在研究什麽?時夜的理智這樣告訴自己。

可冥冥中,他的本能卻發出另一種聲音。

“最不可能”的事,往往才是真相。

……

似乎做科學研究的人都有一種自我懷疑精神,即便真的手握“真理”,也不免要反複論證,畢竟曾經經歷了數不清的失敗,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會最終得到。

正是這種懷疑精神,支撐着時夜闖過一次次難關。

所以這一次,他決定再聽本能一次。

潛伏進基地數年,時夜沒辦法進入最核心的部分,到底基地的勢力有多大,他至今估算不出來,那似乎已經大到他都不确定自己待的藥物開發部門到底重不重要的程度了。

可有一件事,他得到了論證。

——異能人開發計劃,是一場騙局。

邬博士連基地都騙了進去,因為他一個人根本沒有能力去籌備這樣的計劃,他不過是借用的資源無限供給他使用,進而達到最終目的。

時夜清楚地記得,多年前他曾跟随藥物開發小組到過邬博士的實驗基地,他們分別負責采樣,記錄數據,和配合藥物開發研究,時間不長,前後只有七天。

在那七天裏,時夜根本沒有見過邬博士,他甚至都不知道時風就在那裏。

直到在那個女人的夢境裏,時夜見到了時風,見到了那些熟悉的場景,他這才恍然大悟,他來過,他曾經距離時風很近,很近……

然後……擦肩而過。

也正是在那一刻,時夜确定了第三件事。

異能人開發計劃,其真相是邬博士用來醫治女兒早衰症的計劃。

……

這聽上去很扯,非常的扯,畢竟早衰症到了今天已經不是不能攻克的絕症,有很多換有早衰症的兒童都得到了治愈,甚至時夜在基地做出的藥劑升級,在市面上據說取得了非常大的效果。

怎麽,邬博士的女兒僅僅是得了這樣的病,卻多年難愈?

想到這裏,時夜擡手捏了捏眉心,濃重的疲倦湧了上來。

他端起手邊已經冷掉的咖啡,将最後小半杯倒進嘴裏,那苦澀瞬間侵襲了味蕾。

放下咖啡杯,時夜又一次調出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做出的樣本測算和比對,那結果變成了密密麻麻的數據,羅列在一起,一目了然。

結果顯示,那個女人,也就是邬博士的女兒,她患有的早衰症并非像是一般的早衰症一樣屬于先天遺傳疾病,她的基因裏沒有這項變異。

這也就是為什麽,靠基因修複和基因改寫的治療對她無效。

那麽問題來了,那個女人現在看上去樣貌和實際年齡吻合,身體各項技能雖然比一般人弱,卻也沒有太差,起碼能支撐過之前的那場手術——她的早衰症是如何治好的?

正是這個問題,讓時夜起了疑。

那用來維持生命體征的休眠實驗艙,自然是一個助力,可在這之前呢,必然還有一種能産生質變的因素在。

……除了異能人開發試驗,時夜想不到第二個可能。

但随着這種假設的成立,新的問題又來了。

異能人開發試驗原本就是建立在改寫和修複基因的理論基礎上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可這條路既然對這個女人的早衰症既然毫無幫助,又是怎麽做到穩定病情的?

時夜相信,問題一定出現在這莫名其妙的“早衰症”的由來。

不,或者不應該稱之為早衰症,這個女人的症狀只是在表現上很像早衰症而已,比如身體迅速老化等症狀,或許這種症狀是源于其它原因?

時夜相信,基地的認定之所以被誤導也是因為這一點——早衰症是因為先天性遺傳,改寫或修複基因可以得到治愈,所以異能人開發計劃即便存在邬博士為了救女兒的私心,也無傷大雅,并不影響整個計劃的運轉,畢竟基地認定這個開發計劃的最終目的就是要通過改寫人類基因而制造出異能人,為己所用。

但,如果那根本不是早衰症呢……

……

種種疑點交織在一起,一團麻亂。

其中依然有一根線頭可以将所有疑點串起來。

只是,那個線頭是什麽呢?

時夜閉上眼,食指在額頭緩緩敲着。

直到角落那臺負責樣本配對的機器突兀的響起“滴滴”兩聲,那雙黑眸瞬間睜開,眼皮上印出一道深褶,眼裏血絲遍布。

但時夜整個人卻亢奮起來,霍然站起身,沖到儀器跟前迅速調出比對結果。

與此同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是樊小餘的聲音:“時夜,我能進來麽?”

時夜目光不移,只“嗯”了一聲,那聲音又沙又啞。

樊小餘根本沒聽到,她只是等了片刻,徑自推門而入。

樊小餘一進門,就注意到站在角落那臺機器前颀長消瘦的身影。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連折騰,所有人都瘦了一圈,連一直以來對什麽事都漫不經心的時夜,臉上也漸漸染上倦意。

他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此時此刻,那原本筆直的背脊彎了下去,時夜的雙臂撐着機器兩側,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放在臺面上的那張結果,那神情已經不足以用震驚來形容。

樊小餘皺了下眉頭,走上前去,這才看到時夜雙手早已握成了拳,手背青筋暴露,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胸膛劇烈起伏,像是正在承受巨大的打擊。

怎麽,那張比對結果透露了什麽可怕的東西麽?

樊小餘走上前,每走一步,都感覺到自手臂上緩慢爬上來的戰栗。

經過一系列的變故,令她變得額外敏銳,身邊這幾個朋友,無論是誰出現什麽細微反常的變化,她都能第一時間抓住。

而這一刻,時夜的反應驚着了樊小餘。

一步,兩步,三步……

直到一步之遙,時夜倏地轉過頭,瞪向樊小餘。

樊小餘腳下一頓,微微一怔,回望着他。

“怎麽?”她問。

她注意到,那張結果已經被時夜抓皺。

連從他嘴裏說出的話,都像是從牙縫龇出來一樣:“她醒了嗎?”

樊小餘:“還沒,應該快了。”

頓了一秒,樊小餘又道:“你得出結果了。”

是陳述句。

時夜收回目光,垂下頭,吐出一口氣。

“是。”

樊小餘問:“是什麽?”

時夜沒說話。

他也來不及說。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急促的警鈴聲。

……

樊小餘和時夜立刻沖出門口,只見實驗艙上面的紅色警示燈刷刷的閃着,而那聲音來源就是自下面的擴音器發出的。

時夜上前按掉警鈴。

樊小餘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的溫言。

溫言立刻擺手搖頭,急的要解釋:“不……不是……我……”

與此同時,只聽時夜道:“不是他,裝置是自己啓動的。”

自己啓動的?

樊小餘走到實驗艙前,望向艙裏的女人。

通向外面的門板這時開啓,bill和大貓聞聲而來。

“怎麽了?”

只見時夜在實驗艙的鍵盤上按了幾下,艙門應聲而開。

他只說了三個字:“人醒了。”

時夜話音落地,幾人迅速圍了上來。

頃刻間,只見那躺在實驗艙裏的女人,睫毛動了動,眼珠似乎也在轉,不會兒眼皮掀開,似乎很艱難,似乎很不願。

但那雙眼,到底是睜開了。

……

那是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寫着滄桑,和某種無力的讓人難以描述的東西。

好像她已經活了百年,歷經孤獨和磨難,一點都不想在面對人世的樣子。

她的目光掃過衆人,緩緩落在樊小餘身上。

所有人屏息以對。

樊小餘皺着眉頭看着她,臉上有些确定,似乎還有些猶豫,突然和“親人”這樣面對面,一時之間竟然沒了動作。

陌生又熟悉。

想靠近,又排斥……

還有不确定。

女人緩緩笑了,開口時聲音低啞難辨:“我還以為,我不會見到成年的你……小餘。”

樊小餘一怔,有些懷疑的問:“你……是我的……”

可她還沒問完,旁邊就突然□□來一道聲音。

“不是。”

樊小餘立刻看向旁邊。

只見時夜雙手環胸,一臉陰沉的盯着那個女人。

“她不是你姐姐。”

大貓倒吸了口氣,找到聲音:“不是?你怎麽确定?”

時夜目光不移,依然看着那個女人:“dna比對。結果在裏面。”

大貓一刻不停,沖進那間實驗室,又飛快的跑出來,手裏多了一份檢測報告,上面清晰地羅列着樊小餘和這個女人的dna匹配結果。

但大貓看不懂,他交給bill。

bill接過,看了片刻,也是神色凝重:“按照這份結果來看,她們兩人的染色體幾乎一致,像是血親的匹配結果,但是……”

大貓急了:“但是什麽呀?”

bill不确定道:“但其中一個人的dna,像是改寫過的。”

大貓:“啊?什麽意思?”

這短短的幾句交談,樊小餘一直望着時夜。

在bill說出結果時,時夜也回望過來,四目相交,他的神情淡漠且疏離。

樊小餘卻不催促,她在等,等一個答案。

片刻間,時夜像是終于妥協了,挪開視線,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被改寫的人,是小餘。”

什麽……

這一次,連大貓都說不出話了。

怎麽,小餘的基因被改過?

為什麽要改寫?

還改寫成和這個女人的染色體幾乎一致?

大貓:“那……她們就不是親姐妹……?可是不對啊……小餘的基因為什麽會被改寫……”

大貓問出了每一個人心中的疑問。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時夜身上,期盼他給一個答案。

唯有樊小餘最先反應過來,她緩緩地看向坐在實驗艙裏的那個女人。

如果說,她的基因經過改寫幾乎和這個女人的一致,那麽不一致的又是什麽?那不一致起到什麽作用?為什麽是她,為什麽不是別人?為什麽夢境中童年的她,口口聲聲叫這個女人為姐姐?為什麽她的童年記憶在這個“姐姐”的夢境裏,而她卻失去了那段記憶?

這些問題一下子彙聚到一起,看似奇怪,彼此間卻像是突然有了關聯。

她記得很清楚,夢境裏那些實驗員是怎麽形容她的

——“該樣本必須保存,這是邬博士的命令!”

在整個異能人開發計劃中,她的數值一向穩定,穩定的不可思議,甚至沒有開發出任何異能,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失敗品,只是不知什麽原因一直沒有被放棄,被銷毀……

而這個女人,在經歷了那樣一場早衰症後又沉睡多年,居然還能熬過那麽大一場手術,且生命體征保持穩定。雖然這中間有時夜藥劑的幫助,也因為bill超快的手速沒有拉長手術時間。

可那穩定性,是那樣的熟悉……

一瞬間,樊小餘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

……

然而樊小餘根本來不及提問,下一秒就聽身邊響起一聲嗤笑。

那笑聲突兀而冷漠。

随即就見時夜伸出雙手,倏地一下撕開那個女人的衣領,蒼白的胸部立刻暴露在空氣中,暴露在每個人的視線裏。

大貓叫了一聲:“你幹嘛!”

樊小餘的目光順着看過去,只見那扯開的領口中間,橫亘着兩條緊密交織宛如雙生體的縫合痕跡。

一條比較新,是白天那次手術留下的,還在紅腫

一條比較舊,早就長出了新肉,痕跡都淡化了。

這兩條縫合,同樣橫亘在胸口心髒處,這意味着,這個女人做過兩次心髒手術。

良久,只聽那女人說道:“我以為,我早就死了。”

她沒有收攏領口,沒有受到驚吓,從頭到尾都望着時夜,望着他那雙布滿紅血絲,寫滿了沉痛和憤怒的漆黑眸子。

她的語氣充滿了無奈,和歉意。

她的神情透着哀傷,像是在懇求時夜什麽。

可時夜,卻像是看不見這一切,他強忍着湧上胸口的怒火,忍着要一把掐死這個女人的沖動,用盡全身力氣僅僅是揪住她的領口,将她倏地扯近。

他的聲音逼了上去,氣息噴在她臉上:“有我在,你死不了。”

下一刻,他的右手緩緩下滑,滑過女人的脖頸,來到胸前。

所有人都驚住了。

只聽他說:“你這裏,還養着我弟弟的心髒。呵,我怎能讓你輕易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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