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追殺
“姐姐,有吃的嗎?”
苗宛彤怔然,她擰着眉頭看着一臉髒兮兮的孩子,問道:“你叫什麽?緣何在此?”
“我叫宋蓮,家裏鬧饑荒逃到京城,這裏沒人,就……就住下來了。”
“家裏其他人呢?”
宋蓮眼眶也紅了,低着搖頭:“死了,我娘将最後一個饅頭留給我了。”
苗宛彤站起身來,将自己身上最後的幾文錢扔給了宋蓮,轉身便要走。宋蓮忙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哭了起來:“姐姐,我無處可去,姐姐你可以帶我一起走嗎?”
苗宛彤蹲下身直視着宋蓮的眼睛,然後将自己的衣擺從宋蓮的手中抽了出來。
她低垂着眼睑看向宋蓮,眼裏沒半分憐憫,語調裏也夾着冰刀子:“誰派你來的不重要,誰讓你等在這兒的也無所謂,宋蓮是嗎?再跟着,我就斬了你的腿,再拉扯,我就剁了你的手。”
宋蓮被唬住了,怔怔地看着苗宛彤揚長而去。
苗宛彤剛出門就見三只銀針飛向自己,她旋身抽刀,“叮”地全打在了刀背上。
“小美人兒手段可不磊落。”苗宛彤收回刀,擡頭看向坐在屋檐上支着腦袋瞧自己的紅衣女子。
“奴家袁秀秀,在這裏等阿彤好些時日了。”
袁秀秀向着苗宛彤抛了個媚眼,眉眼細長,輕笑之間有微微細紋,整個臉卻妩媚好看,然而聲音微微有些嘶啞。在聽到對方自報了家名之後苗宛彤卻低了低眉眼,了然坐在屋檐上悠然巧笑的是何人。
“宗主可有要事尋我?”
袁秀秀輕笑一聲,飛身從屋檐上方掠了下來,落地輕盈,擡手沖着屋裏的人揮了揮手:“阿蓮還不快回來。”
宋蓮低頭迅速跑至袁秀秀身後,低眉順眼地站着,小腿微抖,不敢擡頭瞧。
“百煞宗尋阿彤尋得好苦。”袁秀秀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了苗宛彤的下巴,啧啧輕嘆兩聲,“這皮囊倒是生得好看。”
苗宛彤擡手擋住了袁秀秀還欲往上探摸的手,身子往後傾,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袁秀秀倒也不惱,輕聲笑起來以手作掩:“剛不還叫奴家美人來着?”
苗宛彤嘴角一抽,脾氣頓時上頭。
“若早些知曉是百煞宗老前輩,也不敢出言輕佻。”
袁秀秀的笑頓時凝在了臉上,看着苗宛彤時跟看具死屍一般,那原本還欲上前的手頓時改抓向着苗宛彤心口而去,苗宛彤彎腰後翻,足下一點,翻身踩上袁秀秀的手腕身子一沉往下壓,刀跟着抽出,半分不猶豫地沖着袁秀秀脖頸去。袁秀秀面目猙獰,幹枯的手如幹涸缺水枯死的枝枒,出手快而狠,招招直逼苗宛彤的心口。
“正好你這皮囊我甚喜歡,不如跟你讨過來好了。”袁秀秀運起內力,每一招都帶出了淩厲的掌風。
苗宛彤底子再好,也敵不過一門宗主幾十年來的內力與功夫,她擡刀而擋,每一下都能感覺到袁秀秀的掌力透過刀震在了自己的手上。她頻頻後退,眼見袁秀秀眼裏殺氣愈顯,掌下內力越發醇厚,最後只得腳下一穩,執刀的右手一松,整個人踩着刀背而上,輕功運用自如,瞬而落在了袁秀秀身後。長刀在她落地瞬間化為齑粉。苗宛彤也不在意,腳下生風便往外跑。
袁秀秀惱極,回身向着苗宛彤逃的地方狠揮一掌,正巧打到了苗宛彤的右肩,奈何苗宛彤輕功了得,她也沒再跟着追。
“師父,追嗎……”
袁秀秀低頭看了眼宋蓮,又摸了摸自己的臉:“不必了,總會落在我手裏的。”說罷她甩開袖子往外走,“許是該換副面容了,她居然說我老了。”
宋蓮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苗宛彤受了一掌,右肩發麻,悶在胸口的淤濁之氣未能吐出來,憋得她好生難受。心道那老不死的起先還只想跟她問五靈譜的事,沒想到翻臉比翻書都快,竟還想要自己的面皮。
“便宜了她還叫了她一聲‘小美人’。”苗宛彤啧了兩聲,她身無分文,身上的最後幾文也都扔給了宋蓮。今夜還得找家客棧住下來,等身子好些,這世間也沒什麽事可做,便回去尋阿雲吧。
身無錢財,她瞅着一大搖大擺走過來的富貴公子哥,擦身而過之時順走了對方的錢袋子。苗宛彤心情變好,轉身就去了桂香樓,點了一桌子上好佳肴。她挑了一個視線極好的閣樓雅間,又跟店小二要了酒,店小二奇怪地看了眼這個身着道袍的姑娘,吆喝着下樓拿酒去。
閣樓下方有酒有肉,說書先生用微醉的語氣揚高了調子:“那苗家藏了什麽,江湖之上鬧得風聲水氣,偷雞摸狗之事必遭報應。”他将桌案一拍,酒灑了出來,落在手背上涼得他一哆嗦。苗宛彤探長了身子往下看,瞥了一眼後收回目光。
蒼冥一夕被屠,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說什麽的都有,當年蒼冥屠了苗家镖局滿門,也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好聽的說法是為了肅清江湖渣滓,暗底裏知情人明白是因那被傳得神乎奇神的五靈譜。一個說書先生,喝得微醺,一點蛛絲便能構想一出荒誕至極的大戲。苗家除了她早已無人生還,苗宛彤也從未想過洗刷冤屈,家仇得報足已。那些江湖大俠,名門正派多的是龌龊之事,不是苗宛彤站出來解釋就能得到正名的。
當初苗景龍什麽也不說,苗宛彤便什麽也不問。
苗宛彤收回目光正欲喝酒,低眼瞧見一雙手沖着自己的酒杯而來,她沒客氣,下了力道握住了對方的手腕,對方吃痛手一松苗宛彤用筷子夾住了杯子手腕一轉,酒水沖着對方的臉潑過去。那人側身而過,躲過一次酒襲,卻沒料到下一刻整個酒壺裏的酒水都沖着自己潑了過來。
他苦啦吧唧地立在原地,撇着嘴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苗宛彤擡眼算是看清了對方的面容,他生得好看,劍眉明目,五官端正風流,氣質出衆,一身衣裳能看出家境優渦。
“道長不厚道,取了在下的銀兩也未曾給在下留個幾文,現在連酒也不請在下喝,小氣。”
苗宛彤揚唇笑了起來:“是我唐突了。”
他在苗宛彤的對面坐下,苗宛彤又讓小二添了碗筷,又給他倒了杯酒以賠不是。
“在下秦文賦,不知道長……”
苗宛彤伸手打斷了他:“苗宛彤,也不是什麽道長,身無分文,這道袍也是偷來的。”
秦文賦身子往後靠,而後笑了起來:“偷了三清觀的道袍?”問完他又頓住了,不可思議地打量了苗宛彤一番:“如今蒼冥一派被屠,都說跟十三年前苗家有關系,莫不是姑娘你……真是苗家後人?”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秦文賦被苗宛彤問懵了,他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一飲而盡,而後又壓低了聲音靠近苗宛彤。
“都說苗家當年被屠是因為五靈譜,五靈譜關國之生死,苗家家主苗景龍卻始終不曾将此物交出,江湖之中傳言苗景龍有奪天下的野心,因此蒼冥派雖是屠了苗家,但也算是為天下除害……”秦文賦停了下來,“姑娘好似并不憤懑?”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苗家正不正歪不歪,都沒了定論,當初我亦年幼,到了如今我一張嘴哪能抵得過千萬種說詞。”
秦文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将桌子一拍笑起來:“姑娘這性子我喜歡!”
苗宛彤被他吓了一跳,擺了擺手:“可別,江湖妖女,你還是喜歡別人去罷。”
“只喜歡你這性子,倒也沒真喜歡你。”秦文賦笑起來時有個小酒窩,頓時讓苗宛彤心生好感,“那蒼冥派也是宛彤你去屠的?”
苗宛彤點頭:“是我殺的。”
秦文賦沖着他豎起了拇指,然後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水,他酒量極好,兩杯酒下肚也不見臉紅,指了指樓下那早已醉醺醺的說書先生:“他這樣說,你也不惱?”
那先生講到苗家當初想自立出來,所以藏着掖着不将東西交出來總算是遭到了各大門派的追殺清理。苗宛彤聽到此處時微微頓了頓,眉心擰在一起,握杯的手緊了緊。
各大門派……
蒼冥這半吊子都能被自己屠了滿門,以自己爹的刀法,不至于會被屠到滿門無一生還者。
還有誰?
“宛彤?姑子!”秦文賦又揚高了聲音,苗宛彤反應迅速,将剛上的蔥餅塞進子他嘴裏,轉而又将盤子一掀擋住了橫空而來的一劍。
“師妹別來無恙,師姐前來接你回家。”尋煙話如輕風撫過,執劍而立含笑看着苗宛彤。
苗宛彤也不動,為自己倒了杯酒,支着頭擡頭看向尋煙:“多日不見師姐,怎又漂亮了許多?”
秦文賦不曉得這兩人之間的糾葛,依着苗宛彤的話将尋煙上下打量了一番,還未開口就見尋煙劍峰沖着自己而來:“小心我挖了你的狗眼!”
苗宛彤腳下一踢,秦文賦連着坐下的凳子一起移了出去,堪堪避過了尋煙的攻擊。
“師姐這是做什麽?師叔讓師姐出來濫殺無辜的嗎?”
“你叛師門在前,屠蒼冥在後,放眼整個江湖無處可容,你不如跟我回去,念在同門,師父定不會多為難于你。”
苗宛彤笑起來,客棧裏的客人早已四下逃走,那喝得醉醺醺的說書先生腿都軟了,癱在凳子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剛剛自己嘴裏的苗家小妖女。店小二躲在門後探眼往裏瞧,心有好奇,又不敢多上前一步。
“師姐說話可作不得數。”苗宛彤漫不經心地擡起眼皮掃了尋煙一眼,眼裏帶着譏诮,半晌後又移開看向樓下,倏爾眼睛也亮了起來,她回頭眼裏帶着笑,嘴角翹了起來:“他鄉遇上故人,宛彤便不陪師姐了,秦兄也請自便。”
說完她迅速掀了桌子飛身下樓,轉眼就不見了身影。
尋煙暗惱,就苗宛彤的腳程,她們無人能及,回去定會被師父責罰。
那頭苗宛彤脫身之後便遠遠跟着姜雲,見姜雲進了浣月樓時還吓了一跳,她腳下微頓,擡起頭來看了眼那花枝招展的招牌,又低頭看了眼姜雲的背影。
青樓尋歡之地,阿雲來這裏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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