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屠殺
苗宛彤一出山,三清觀便得到了消息,死守着的弟子一見苗宛彤的身影二話不說直接出手,劍指苗宛彤心口而來,苗宛彤眯着眼睛揉了揉手腕,正好來給自己練手了。
在三清觀裏的十來年裏,即便觀裏上上下下沒人願意指點她一二,可偷看來的也夠她将此門派的路子摸個七七八八。見招拆招一招一式都在她的心裏比劃,她笑着以掌做刃,身形疾行,道袍輕揚,快如撫過的風迅速劈向離自己最近的人,然後身形往後撤,折斷樹丫又傾身而上。
細如柳條的樹枝在苗宛彤的手中突然化做了利劍,她旋身而上,道袍帶起的風在她四周卷起了塵沙,而苗宛彤眼也沒錯一下,每一劍下去都是新的傷口,她下的每一手都往命門上去,未曾像上次那般給過活路,而面上卻是帶着笑意,手裏的樹枝帶着凜然殺氣直逼而去,如長虹貫穿,衆人在白光之下看到了苗宛彤眼裏的殺意。
必死無疑。
就在大家以為必死的時候,一把劍橫貫而出抵住了苗宛彤的樹枝。
苗宛彤挑眉,白光四散,樹枝慢慢垂如細柳。
“師姐。”
“靖雪,出山了?”苗宛彤收回樹枝,随手一扔,堪堪将光禿禿的樹枝扔在了戴靖雪的腳邊。
“師姐殺了觀裏上上下下七十二位師姐妹,師父命我帶師姐回去。”
“是我殺的。”
戴靖雪蹙起了眉尖,秀眉擰成了疙瘩,眼裏凝起的惱意頓時有些掩蓋不住。
“師父說師姐欺師滅祖在八歲那年殺了自己的師父,如今又攜觀中秘籍而逃,當殺。”
“你信?”
“我不信。”戴靖雪搖頭,擡起頭來看向苗宛彤,“那師姐你告訴我,你緣何而逃,觀裏上下,怎的讓你下此殺手?”
“靖雪你跟她說什麽廢話,她該死!”
苗宛彤側頭應聲看去,腳尖一勾,手指一彈,踢起的石子打中了對方的啞穴,唔了兩聲便啞了。
“那師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功夫從何而來,出手詭谲,下手狠辣,從來不是三清觀所授。”
“三清觀所授?”苗宛彤好似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輕輕笑出了聲來,“你且告訴我,自打我被三清觀撿回來,除了我師父樂清教過我劍法,她老人家去後誰把我當過觀裏人?廢物劍法,不學也罷。”
“靖雪,看清你身邊的人,明曉你所做的事,師姐謝謝你這麽多年的照撫。”苗宛彤話畢一退數丈,在戴靖雪反應過來想要上前追時又回身反守為攻扣向戴靖雪手腕。戴靖雪撤身,苗宛彤本意也未曾想傷她,趁着她撤身的瞬間足下生風,揚長而去。
“不必追了。”戴靖雪攔下餘人,“追不上的,以前挨打,練出的那身功夫,怎是你我能追上的。”
戴靖雪收了劍,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心裏的疑慮,苗宛彤從未騙過自己,她的性子有些邪,是什麽便是什麽,沒有話會拐彎,所以同自己說的話,到底有什麽深意,觀裏到底有什麽是見不得人的,讓苗宛彤這樣的性子卻還要偷着瞞着習武,然後又怒然出走,并對同門狠下殺手。
苗宛彤一路而去,她腳程快,半日時間便進了城,沒有趁手的武器總是缺了什麽,她先去鋪裏按着自己的想法打了把刀,雖沒自己從前的刀趁手,也算是聊勝于無了。而後找了家客棧住下來,躺下時想了想觀裏的十幾年,又想了想小木屋裏的幾日。
三清觀裏的弟子一路尋來,但每次在找到苗宛彤的落腳處時苗宛彤卻又上了路,幾日以來,未曾抓到苗宛彤的衣角。
在城裏住了四日,半夜時分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收拾了自己的刀,背上翻身出了客棧。
月黑風高的殺人夜,她卻穿一身道袍,任由風吹起她的袍袖,一步一步往城邊一個叫蒼冥派的小門派而去。
她的內力在這幾日裏早已恢複得差不離,敢這樣大搖大擺地執刀而去,倒也是對自己有把握。苗宛彤的輕功極好,如飛鴻踏雁,身影極輕,躍起輕落如飄落而下的輕鴻,落地無聲,竟沒有一人發現她的存在。
她輕翻而下落地時抽出自己背上的刀,擡腳踩在了對方的咽喉處抵在了桌案上,刀也順勢抵了上去:“我只問你兩件事。”
崔義活了一大把的年紀,被一個十七八歲的小道姑拿捏住了命脈,且還不能聲張,只好橫眉怒目地瞪着苗宛彤。
“第一,五靈譜到底是什麽?第二,這東西是否真在苗家?”
崔義愣住了,他已經十來年沒有聽到有人主動提起苗家了,五靈譜他雖一直在派人找,可怎麽也想不到會被一道姑在今日提起。
“你是三清觀的人?”
苗宛彤笑起來:“不,我是被你屠了滿門的人。”
崔義突然抖了起來,他仔細看着苗宛彤,最後聲音裏帶着顫抖不可置信地問:“苗……苗景龍……”
“我爹。”
崔義突然笑起來:“早沒逮着你這孽種,竟讓你活了十幾年之久。”
“是嗎?我也很可惜,竟讓你還多活了十幾年。”
苗宛彤話音一落,也不再追問,刀一抽血便濺了自己一臉。
她淡漠地抹了一把臉,滿臉的血跡之中露出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她擦了擦刀上的血,覺得刀有些鈍。苗宛彤推開房門,所見生物一律斬于刀下,天微亮的時候她站在蒼冥門前,回頭看了眼還在沉睡中的門派。
五靈譜是什麽她根本不在乎,是否真在苗家,她也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十三年前崔義帶人殺進門,屠了整個镖局,她推門而入的時候所見之處全是血,她不敢叫不敢聲張,怕殺人狂魔還未走遠。被樂清師父抱走的時候她還一心想要跟師父好好學功夫,将來為父母尋仇。直到掌門師叔一掌劈死樂清那日,她躲在門後聽到了五靈譜,聽到了苗家,聽到了蒼冥派。掌門雖未養她,卻也還沒害過她。自她問起苗家時,掌門卻一改從前的不聞不問,先是逼問後是下手,她逃出三清觀一路被追殺,被當作叛門弟子,也見識了門派裏的龌龊。
如今像蒼冥曾屠了自己滿門那樣,她微擡眼皮,将所有罪孽一并歸還。
苗宛彤一把火,燒了整個蒼冥派。
戴靖雪帶人趕到的時候,這裏早已燒成了廢墟。
她站在廢墟之上蹙眉瞭望,整個蒼冥派無一生還者,從今往後,天下武林,誰還容得下苗宛彤。小師姐從此以後,又該往哪兒走。
最先驚動的是三清觀,門下弟子四處尋人,肅清門派。
戴靖雪回去跪了一天一夜,樂茗低眸斥問:“你可知罪?”
戴靖雪低頭叩首:“徒兒不知。”
“你有意放苗宛彤而去,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如今蒼冥派被我三清觀弟子屠門,你讓我臉面何放?”樂茗輕哼一聲,“找到苗宛彤便不必再帶她回來了,尋煙,你去。”
“你且跪着,我未開口你便想想自己到底錯在何處!”
戴靖雪叩首,心道也不知小師姐現如今又到了哪裏,可還安平。
苗宛彤上京先去了镖局,她記事早,苗景龍時常扛着她走街蹿巷地帶着她去看熱鬧,碰上個節日時更是将她舉得老高。她娘親生她時難産,苗景龍就她這麽一個寶貝女兒,要什麽給什麽。只是在學功夫的時候容不得她打馬虎眼,那時候苗宛彤還不知曉在苗景龍年輕時,也曾風雲一時,苗家刀法醇厚銳利,來勢洶洶勢不可擋。不過苗景龍除了教她苗家刀法外,時常會讓各路來投靠他的江湖人士同苗宛彤過幾招,苗宛彤年幼,有些刀、劍、槍她只悟得了個大致,卻因為記憶好,随着年齡的增長,她一步一步摸出了其間的某些門路,将各路功夫揉進了自家刀法之中,反倒讓她出手有些邪門兒。
那日苗景龍好似知曉什麽,給了她錢打發她自個兒去找臨家小胖子一起去城門口那家小攤子買桂花酥吃,她喜滋滋地握着幾枚碎銀子出了門,歡喜今日不用練功夫了。然而等她推門而進時,滿眼除了血就是死人,整個镖局上上下下一百三十六口人,除了她,全然喪命。她不敢進門去,跌跌撞撞往外跑,躲進破廟裏扯爛了自己身上的衣物,抹髒了自己的臉,扯亂了自己的頭發,坐在破廟裏做了一個讨飯的小乞丐,破廟的常客回來時還打了她一頓,她抿着唇角,牙将唇咬破了也沒出手揍人。
樂清撿到她時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雖聰慧早熟,在當時依然沒看明白樂清眼裏的情愫,樂清誇她根骨不錯,帶她回去後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從今往後你是三清觀的弟子,在這裏你得跟我學清心劍,摒掉你從前所學所悟。”
她也怕被有心人識出自己的來路,拜了個師父,天天跟樂清學三清劍法,從清心劍開始。
直到某一天她聽到樂清與掌門師叔樂茗起了争執,她躲在門後靜靜地聽,聽到苗家被蒼冥屠滿門之事,又提起了五靈譜這種她聽也未曾聽過的東西,樂清問她五靈譜是否真這麽重要,師父當年所教所授難道就是跟天下人争個高下不成。她雖沒聽到樂清親口說出自己的身份,可她也曉得樂清是清楚的。那一次争執她沒聽到最後,被戴靖雪發現一起去練劍,那夜樂清也沒回來,第二天樂清的死訊就傳了出來,門裏上下給的說法是走火入魔。
苗宛彤再也不敢在門裏表現得出色或醒目,她吊兒郎當地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樂清門下唯一的小弟子,樂茗也無法将她趕下山,有什麽事也不好虧待她,她便又在三清觀裏生活了十二年。
推開破爛的門,裏面早已積了厚厚一層灰,她伸手扒開頭上一串蜘蛛網,舉目四望,有些心涼,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倒在家裏的哪個角落,身中幾刀幾劍,致使傷口又在何處。
苗宛彤找到從前最愛坐的椅子,早已朽爛碎在了滿是灰層的地上,她就蹲在此地,然後坐下來閉上了眼睛,長長舒了口氣。
宛彤回來了。
她突然睜開眼睛,眼中精光一閃,手握住了刀柄。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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