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2)

“我是周旋啊。”

“周旋,請告訴我這是不是夢?”

聽她說話的聲音,仿佛是剛剛從夢中驚醒,我輕聲地說:“水月,難道你是在夢游?”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周旋,我非常害怕。”

我能聽出她聲音中的顫抖和恐懼,于是柔聲地回答:“別害怕,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然後,我伸出手摟住了她的肩膀,在牆上摸索着打開了電燈。

在突然亮起的白色燈光下,她和我都有些目眩,似乎已分不清夢境和真實。當我重新看清她的臉龐時,才發現她的眼睛是如此憂傷,仿佛蒙着一層透明的水簾,一些晶瑩的淚水溢出了眼角。

不,她正淚流滿面。

兩道清晰的淚痕顯現在臉頰上,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一滴淚珠,在燈光下微微地閃爍着,緩緩地滑落到她的下颌,就像一粒露珠似的懸挂着。

看到她的傷心的樣子,我的心裏也湧起一陣酸澀。我不停地調整着呼吸,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我輕輕地伸出手,拭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她的淚滴凝結在我的指間,那感覺潮濕而溫熱,仿佛直接觸摸到了她的痛苦和憂傷。

我繼續擦拭着她潮濕的眼角,盯着她的瞳孔說:“告訴我,為什麽如此傷心?為什麽流眼淚?”

水月大口地喘息了幾下,茫然地問道:“這還是夢嗎?”

“你夢到了什麽?”

“一個非常可怕的夢。”她搖了搖頭,目光裏充滿了無助和憂傷,“我聽到了子夜歌,來自山頂上的子夜歌。”

“山頂上?”我立刻聯想到了那座叫子夜殿的破廟,還有廟裏的“肉身”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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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那歌聲又傳到了大海裏。在歌曲的最後,我終于看到她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幽幽地叫着我和你的名字——”

“接下來呢?”

她的眉眼皺了起來,似乎正努力地在夢境中尋找着,然而表情卻越來越痛苦,最後她搖着頭說:“不,這是一個預兆……我不能說……我不能!”

“好了,現在沒事了,所有的惡夢都過去了。”我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發。

葉蕭我告訴你,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以抵消水月的痛苦。

她看着我的眼睛:“真的嗎?惡夢真的過去了嗎?”

“水月,我沒有騙你。真的一切都過去了,幽靈客棧裏只有我和你兩個人,從此不再有惡夢來打擾我們,這裏是天涯海角,是我們的伊甸園。”我閉上了眼睛,自我陶醉般地想象着說,“你能看到嗎?眼前這片美麗的大海,我們就坐在客棧的屋頂上,一大群白色的海鷗圍繞着我們,清晨的海風是那樣涼爽。在海平線的盡頭,太陽正在緩緩升起,你過去看過海上日出嗎?我告訴你那美極了,在初升的陽光下,露珠在你的頭發上輕輕地滾動,發出鑽石般的反光。然而眼前這一切,都不如你微笑的眼睛迷人,我看着你的眼睛,溫柔地攬你入懷中。就這樣我們永遠在一起,直到地老與天荒。”

水月的眼睛裏閃出了美麗的亮光,她的視線的焦點落在一個虛無缥缈的地方,她微笑着說:“我看到了,是的,我看到了那片美麗的大海,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我們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在一起……”

她反反複複地說着“在一起”,就像是在念某種咒語,讓我的精神也難以自拔。天哪,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而水月也是一樣。

在子夜時分的幽靈客棧裏,我們的身體和靈魂,都被一團火焰劇烈燃燒着。我的眼前一團模糊,只剩下她水一樣光滑純潔的身體——這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理智在瞬間崩潰。

水月似乎又回到了夢游的狀态,輕輕地呼喚着我的名字。生命之火,已在這死亡之地熾烈地燃燒起來,我們都把今晚當作了一場夢,一場在古老的伊甸園裏,亞當和夏娃的夢。

長夜漫漫。

當我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清晨的光線已經灑到了床上。我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只感到渾身酸痛,心裏有一股奇怪的感覺。瞬間,眼前又浮現起了子夜時分——不,那只是一個夢而已。

然而,理智告訴我這不是夢,是我和水月之間發生的錯誤。

我不知道該感到幸福還是難過,我輕輕地叫了一聲:“水月?水月你在哪裏?”

沒有人回答。

然後,我從床上爬了起來,這才發現我的床邊還站着一個人。

一個穿着古裝的女人。

幽靈?

“天哪!”我忍不住叫了一聲,立刻就從床上滾了下來,剎時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周旋,你怎麽了?”一個磁石般動聽的聲音,是水月。

我大着膽子擡起了頭,才發現那個穿着古裝的女人就是她。更準确地說,她正穿着那套木匣裏的戲服。

在清晨夢幻般的光線籠罩下,乍一看完全認不出水月,就好像眼前真的站着另一個人,從古老的年代裏穿越時空而來。

“水月,你怎麽穿上戲服了?”

“對不起,我是從你的木盒子裏拿的。”她顯得很腼腆,微笑着說,“我只是穿一下試試而已,你覺得這樣子好看嗎?”

我仔細地端詳了片刻,真是不可思議,那件繡花女褶就像是專門為她量身定做的一樣,還有那身青色的裙子,手上飄逸的水袖,甚至裙擺下露出的繡花鞋,簡直就是上天賜給水月的禮物,完全貼合着她的身體,将她那東方女子的優雅身段,全都活靈靈地襯托了出來。如果臉上再畫上一層彩妝,那就完全是舞臺上花旦或青衣的形象了。

我情不自禁地贊嘆了一聲:“美極了。”

“謝謝。周旋,我上次看到這套戲服的時候,就非常喜歡它,我覺得我和它之間有一種神秘的緣分。”

“穿着它有什麽感覺?”

她停頓了片刻,終于幽幽地說了出來:“仿佛變成了另一個女人。”

突然,我後退了一步,有些緊張地說:“水月,把戲服脫下來吧,其實它并不屬于我。”

水月呡着嘴,點了點頭。

然後我走出了房間,讓她在房裏換衣服。我在走廊裏等了足足10分鐘,她才打開了房門,身上已換成了那件白衣。

她低着頭說:“我已經把戲服全都疊好了,放回到了你的木盒子裏。”

“水月,昨天半夜裏——”

“不要再說了。”她打斷了我的話,淡淡地說,“周旋,你不必自責。我只是想說——謝謝你。”

然後,她就像一只小鹿一樣跳着離開了,悄悄地回到了她們3個女大學生的房間裏。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回到房裏看了看時間,才只有清晨5點多鐘。

正當我準備再在床上躺一會兒時,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了,她又回來了嗎?我立刻回頭叫了一聲:“水月?”

然而,進來的人并不是水月。

這才看清楚了,原來是秋雲,我立刻尴尬了起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秋雲冷冷地看着我,嘴角露出暧昧的表情:“你剛才叫什麽?水月?”

“你有什麽事嗎?”

“剛才,我正好路過走廊,看到那個叫水月的女孩,從你的房間裏出來,還和你依依惜別的樣子,看起來你們是如膠似漆了。在清晨5點鐘的時候,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從一位年輕男子的房間裏走出來,我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我搖了搖頭說:“既然你全都看到了,又能讓我說些什麽呢?”

秋雲後退了一步,冷冷地說:“周旋,你會後悔的。”

“不,我絕不後悔。”

她輕輕地“哼”了一聲,然後就匆匆地離去。随後,我嘆了一聲,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

一個小時以後,我來到了樓下的大堂裏,看到水月和琴然、蘇美已經坐在餐桌前吃了起來。她們的心情似乎不錯,旁若無人地聊着天,不時地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我偷偷地注意着水月,但她的臉上也沒有一絲憂郁,就和她的兩個同伴一樣,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她們似乎在商量什麽事情,而這件事情讓她們都感到很愉快,我聽不清楚她們的聲音,但至少不會是昨天半夜裏的事吧。

突然,我看到了一張醜陋的臉,原來是啞巴阿昌,他正在櫃臺後面盯着那3個女孩,他的眼神看起來非常奇怪。當他的目光和我對在一起時,就又回到裏間去了。

我匆匆地吃完了早餐,其間沒有和水月說過一句話。然後,我匆匆地回到樓上房間裏,開始給你寫信。

葉蕭,真不可思議,只過去了4個小時,我竟一口氣寫了這麽多字。如果以這個速度,兩個星期我就能寫一部長篇了。

很奇怪,現在我感到心裏忐忑不安,今天的信就寫到這裏吧。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靈客棧

葉蕭是在清晨時分讀完這封信的,他感到自己的心裏和周旋一樣不安,特別是讀到關于小曼的那一段。晨光正照射在他的額頭上,他把信疊起來放進抽屜裏,便匆匆地出門了。

半小時以後,葉蕭抵達了醫院。穿過充滿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他輕輕地打開那間病房的門。這是一間幹淨的單人病房,周旋的父親正安靜地躺在床上。

昨天上午那一幕差點把葉蕭給吓死了,萬一周寒潮真的沒挺過去,葉蕭哪還有臉再見周旋呢?當時的情況太危險了,周寒潮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心跳都幾乎要停止了。醫生們在急救室裏搶救了足足半個多小時,用盡了各種手段,終于使他又活了過來。

用醫生的話來說,就是到地獄門口旅游了一次。

現在周寒潮已經脫離了危險,醫生說安靜地休養幾天就能出院。葉蕭感到萬分內疚,自己給朋友的父親帶來了可怕的信息,差點送了他的命。但葉蕭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麽他一說出“幽靈客棧”四個字,周寒潮就像被電擊了一樣呢?

葉蕭決計不再提幽靈客棧,他在病床邊靜靜地等了十幾分鐘,直到周旋的父親緩緩醒來。

周寒潮眼睛半睜半閉地看着葉蕭,輕聲地說:“我還活着嗎?”

“當然,周伯伯。醫生又把你給搶救回來了,只要注意休息就沒事了。”

“你是葉蕭?周旋的好朋友,我好像記得是你救了我,謝謝你。”

葉蕭一下子感到無地自容:“不,是我給您帶來了麻煩。”

“等一等,讓我想一想昨天的事。你是受了周旋的委托,來看望我的是嗎?”

“是的。”

“我問你周旋在哪裏,你告訴我:他在幽靈客棧?”

葉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本來不想再提這件事,現在只好尴尬地點點頭。

“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這時候他的神智顯得非常清楚,盯着葉蕭的眼睛問,“周旋為什麽會在幽靈客棧,他是怎麽找到那裏的?如果你還把我當作長輩的話,那就請你告訴我。”

“這……”

葉蕭停頓了許久,他不能在朋友的父親面前說謊,但又害怕會出現昨天的事情。猶豫再三之後,他還是把自己所知的情況都說出來了,特別是把周旋說過的話又複述了一遍。但周旋從幽靈客棧寄來的那幾封信裏的具體內容,則被葉蕭隐去了。

在整個過程中周寒潮一直很平靜,傾聽着葉蕭的講述,尤其是關于那只木匣的來歷,以及如何找到幽靈客棧的。最後他點了點頭說:“謝謝你,葉蕭。你現在可以走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好的,請注意休息,過幾天我還會來看你的。”

葉蕭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病房。

現在,病房裏只剩下了周寒潮一個人,他深呼吸了幾口,回憶起昨天瀕臨死亡時,腦子裏掠過的那些東西,人們管這種經歷叫“瀕死經驗”。

是的,在生與死的一剎那,他确實看到了大海邊的幽靈客棧,也看到了那個人……

時間已經過去30年了,但記憶中的一切,卻仿佛就發生在幾小時之前,清晰地浮現在周寒潮的眼前,甚至伸手就可以觸摸。

他觸摸到了一雙柔軟的手。

不,那并不虛幻。瞬間,記憶中的一切都無比真實了起來——

在30多年以前,他還是一個不到20歲的年輕人。和無數同齡人一樣,他離開了自己生長的城市,來到陌生的農村,成為千千萬萬知青中的一員。他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離城上火車的那一幕,許多年後讀到一首詩時,依然會讓他的眼眶忍不住濕潤起來。

周寒潮插隊落戶的地方,就在K市的西冷鎮。他在那裏度過了5年,把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歲月,蹉跎在了那片荒涼的海岸上。那時候還不叫K市西冷鎮,正式的名稱是K縣西冷公社,接收了許多插隊落戶的知青,大部分都與周寒潮來自同一個城市。

但倒黴的是,他被分到了一個叫荒村的地方,顧名思義,這裏是附近最荒涼的村子。全村就只有他一個知青,孤獨注定與他相伴。在這個半封閉的環境裏,他變得既木讷又憂郁。盡管,他用了足足兩年時間終于掌握了當地人的方言,但與當地村民之間依然無話可說。知青的生活艱苦而枯燥,每日在農田裏拼命地勞動,天一黑就上床睡覺。更讓他感到痛苦的是,這裏讀不到任何書籍,每一個漫漫長夜都是一種煎熬。

漫長的5年過去了,周寒潮已經長到了24歲,他只覺得自己像個流放的犯人一樣,在這荒村中裏蹉跎着青春。這一年夏天,從公社裏下來一個洪隊長,他在荒村附近的海邊轉了一圈,發現有大片的土地全都荒廢着,于是突發奇想地做出決定——開墾海邊的空地。

洪隊長不是西冷鎮人,他并不知道關于這片荒涼海岸的種種傳說,于是便選定荒廢了的幽靈客棧作為民工的宿舍。但村民們對于這個決定非常反感,他們從小就對海邊感到恐懼,但無奈洪隊長是“上頭”來的人,誰都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作為村中唯一的知青,周寒潮自然也被派去海邊開荒。

雖然已經在荒村呆了5年,但周寒潮從來都不敢靠近幽靈客棧,因為他不斷地受到村民們的警告。關于客棧的種種傳說,甚至成為了他度過無聊長夜的消遣。然而,當他真的要住進客棧時,心裏卻莫名其妙地不安起來。

周寒潮還清晰地記得,自己第一次走進幽靈客棧的那個黃昏。他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進入一處黑暗的大堂中,他身後的十幾個村裏的青壯年,沒有一個人敢進來。周寒潮獨自一人,提着一盞昏黃的煤油燈,走上了一道漆黑的樓梯。他終生難忘那一刻的感覺,就仿佛有一雙眼睛,始終都在背後盯着他。他不斷地回頭去看,用煤油燈照耀着身後的黑暗,卻什麽都看不到。獨自在客棧裏轉了半個小時後,周寒潮終于把外面的人都帶了進來,他們帶着草席和鋪蓋,就在二樓的房間裏,互相顫抖着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他們把這棟荒廢已久的房子打掃了一遍,從此就開始長住在幽靈客棧裏了。

而周寒潮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也即将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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