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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封信
葉蕭:
但願你一切都好。
可是現在我不好,我非常地不好,我是指我的內心。天哪,親愛的朋友,我究竟該怎麽說呢?昨天上午給你寫完信以後,我就匆匆地跑了出去。但我跑到走廊上,就聽到一扇門裏的吵聲,這立刻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聽出了一個沉悶的男聲是畫家高凡,另一個委婉的女聲是清芬。我并不是那種偷窺狂,所以不敢太過分地偷聽,只是依稀聽出他們正為某件事而争論,但實在聽不清具體的細節。盡管如此,我卻隐隐感到了清芬和高凡間的暧昧關系,也許這正是清芬痛苦的原因。
突然,我看到一個人影從門邊掠過,原來在陰影裏還藏着一個人呢。我趕緊追了上去,終于在大堂裏抓住了他的肩膀,原來是清芬的兒子小龍。
但他并不說話,眼睛裏射出兩道仇恨的目光,這少年的樣子讓我感到害怕,趁着大堂裏沒有其他人,我輕聲地問他:“為什麽要逃跑?”
小龍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用略顯唦啞的嗓音回答:“我發誓他們都不得好死。”
那聲音一下子震住了我,完全不像出自一個少年之口,大堂裏的空氣一下子有些窒息。
我抓住少年的肩膀說:“小龍,這一切都只是你的妄想,千萬不要把它當真。”
“不,處于妄想中的人,正是你自己。”他的口氣變得異常成熟,而且還伸出手指着我的眼睛說。然後,他用力地掙脫開了我,立刻跑回了樓上。
我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雖然是一個少年的話,但給我的印象卻是如此強烈。然後我搖了搖頭,飛快地跑出客棧大門。
仰望着布滿雲朵的天空,我飛快地向荒村跑去,并以最快的時間抵達了那裏。在把信投進郵筒的瞬間,很奇怪我突然想到了父親,他好像在輕輕地叫着我,嗯,這也許是父子血緣間的感應吧。
回客棧的路上我放慢了腳步,離午飯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我突然想一個人去海邊走走。天空覆蓋着厚厚的雲層,似乎連風也一起遮擋了,中午的空氣潮濕而悶熱,天地間就好像變成了一只巨大的蒸籠。
我走到一處懸崖上,想要在高處吹吹涼風,但此時一絲風都吹不到,全身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濕透了。我把目光投向遠處的小海灣,突然發現海邊有幾個人影在走動着,再仔細一看,好像是3個年輕的女子,穿着游泳衣準備要下水。
我立刻離開了懸崖,快步跑到了那處小海灣邊上。我終于看到水月了,她正穿着一件游泳衣,露出一身白得耀眼的皮膚。她的下半身已經走進海水裏了,旁邊兩個是琴然和蘇美,她們看起來非常開心,一陣浪花打在她們的臉上,她們全都大聲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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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水月!”我在海岸上大聲地呼喚着她。
這時候她已經游進淺水區了,她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微笑着向我招了招手。
琴然和蘇美也回頭看着我,琴然站起來大聲地說:“周旋,幫我們看着衣服好嗎?”
這時我這才注意到,海邊的一塊石頭底下放着幾個袋子,看起來鼓鼓囊囊的,大概塞着她們的衣服吧。我走到了那堆衣服旁邊,看着海水裏的3個女大學生。不過,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她們看起來非常熟悉水性,泳姿也相當專業,至少要比我好得多。她們毫不費力地在海水裏游着,完全是一副游泳健将的身姿。
因為有上次的可怕經歷,我再也不敢踏進海水裏,只能站在岸邊注視着水月。她們3個越游越遠,我漸漸看不清她們的臉,海面上只露出一只只白嫩的手臂,如古人所說的“浪裏白條”一般,我只能從游泳衣的顏色來分辨她們。
忽然,感到額頭掠過一片陰影。我緩緩地擡起頭來,才發現天色漸漸地變了,厚厚的雲層被染上了一層烏黑色,使得這片海天更顯得陰郁。
等我再去眺望海灣時,卻發現她們3個已經找不到了,只剩下一片茫茫的海水。我的心跳驟然加快了,眼睛一刻不停地在海面上搜索着。
終于,我聽到海上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聲。
我的心也被那聲音揪了起來。
然後我看到了一個身影浮出海面,快速地向我這邊游過來。從游泳衣的顏色來看,應該是那高個子女孩蘇美。
蘇美以蛙泳的姿勢伸展手臂,拼命地向前游着,很快就接近了海岸。我立刻脫下了鞋子,赤着腳跑到海水裏。我從淺灘上拉起了蘇美,她看起來驚慌失措,渾身冰涼而且不停地顫抖。
我緊緊地扶着蘇美,大聲地問道:“水月和琴然呢?”
“我……不知道……”
蘇美看起來吓壞了,渾身哆嗦着跑上了海岸。
忽然,一絲冰涼的雨點打到了我額頭上,看來馬上就要下雨了。我焦急地向小海灣裏眺望,希望能夠發現水月或是琴然的身影。
半分鐘後,我突然看到一個身影從海裏露了出來,然後拼命地向海岸游來。我趕緊走近了幾步,海水都沒到了我的大腿。
那個身影終于游近了,我這才看清楚是琴然,同時心裏猛地一跳,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很快琴然就游到了我身邊,被我一把拉了起來,我立刻扶着她回到了海岸邊。
她全身蜷縮起來,和蘇美抱在一起不停地喘息着。我大聲地問道:“琴然,你看到水月了嗎?”
琴然擡起頭來,斷斷續續地回答:“海裏有什麽東西……把我們不停地……往下拉……但也有可能……是我們抽筋了……不……我不知道……”
“天哪。”我立刻就想起了那天在海裏同樣的經歷,我抓着她的肩膀問,“那水月呢?”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嘴裏喃喃地說:“我沒有看到她。”
瞬間,我感到眼前一黑,心裏只念着:水月,水月,水月……
我沖到了海邊眺望,但再也見不到她的任何蹤影了。這時我感到身後有種奇怪的感覺,猛然回過頭一看,眼前只有漫山遍野的古老墳場。
天上已下起了雨,幾滴雨點打濕了我的眼睛。不,我要把她救上來,不管海底藏着什麽東西。
水月,我來救你了!
我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只是深呼吸了一口,便沖進了海水裏。
冰涼的海水再度把我包裹起來,我的心裏卻像火一樣燒了起來。盡管對上次的事情還心有餘悸,但當時我什麽都顧不了了,心裏只念着水月一個。
我拼盡全力向前游去,甚至不顧周圍暗礁的危險,很快就進入了深水區。這時候起風了,雨點紛紛地打在了海水上。透過越來越高的波浪,我大聲地向四周叫喊着水月,但絲毫都不見她的蹤影。
不管海水裏藏着什麽恐怖的東西,我都要把水月找回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一頭潛入了海水中。
剛潛下去兩三米深,我的視線就一片模糊了,正午的光線通過海水的折射,異常地艱難地進入海面之下,變得如同墳墓般昏暗。在黑暗的海水包圍中,我的能見度不超過周圍10米,一些光和影子正幽幽地閃爍着。
這是我第一次潛那麽長時間,而且是在一片兇險的海灣中,天知道我哪來的勇氣和力量。這片海域深不可測,我甚至連一條魚都見不到,水深五六米以下就全都被黑暗所籠罩了。
肺裏的空氣都快榨光了。我飛快地游上了水面,在風雨交加的海面上,大口地深呼吸着,然後又憋足了一口氣潛了下去。
這一回我足足潛了1分多鐘,但能夠在海水中看到的,除了幾塊暗礁之外,并沒有發現水月的任何蹤跡。
我又浮了上來,吸足了空氣又潛了下去。就這樣,我不顧性命地連着5次潛入海水中,直到渾身虛脫,都沒有能看到水月。
這時候我再也潛不動了,身體仰在海面上大口地喘息着,更要命的是我連衣服都沒脫,只感到身體越來越重,就快要往下沉了。
那一瞬間,我真想讓自己就這麽沉到海裏去,在淹死前的一剎那看到水月一眼也好。
這是一片死亡之海。
我絕望了。
然而,在面對死亡的門檻上,生存的欲望重新支配了我,讓我不由自主地向海岸游去。不知不覺間,淚水已流滿了我的臉龐,和海水、雨水混雜在一起。
對不起,葉蕭,我實在無法形容當時的痛苦感受。
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游回來的,也許是在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托着我一把。終于,我回到了海岸上,只向前走了幾步,就渾身綿軟地倒在了岩石上。
琴然和蘇美立刻圍到了我身邊,她們的游泳衣外邊都套上了衣服,一起吃力地扶起了我。我像垂死掙紮的人那樣大口喘息着,淋漓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模糊了我朦胧的淚眼。我艱難地把身體站直了,放眼望去只見海天茫茫。
不,不能把水月抛下不顧,我要回幽靈客棧求救,也許丁雨山他們能有辦法。當時,這是我最後的一線希望了。
我拉着蘇美的手說:“快……你們快回客棧求救……把他們所有的人都叫出來……到這裏來救水月……”
蘇美已經吓得說不出話了,她向我點了點頭,立刻拉着琴然的手向幽靈客棧奔去。
海岸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坐在一塊岩石上,呆呆地望着風雨中的海灣,只能期望有奇跡出現。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人們才會如此虔誠地相信奇跡的存在。
就這樣,我在海邊的凄風苦雨中堅持了十幾分鐘,沒有盼到奇跡,只盼來了丁雨山和高凡。
已經精疲力竭的琴然和蘇美,拉着兩個大男人來到了海邊,他們看起來都是驚慌失措的樣子。丁雨山用手遮擋着雨點,直沖到我的身邊,大聲地問:“周旋,剛才她們說的全是真的嗎?”
原來他還懷疑水月出事的真實性,我盯着他的眼睛說:“她們說得沒錯,水月是出事了。現在,我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我求你們幫幫我,趕快把水月救上來。”
最後我是用哀求的語氣對他說的。
丁雨山看着被一片雨幕籠罩着的大海,雙唇顫抖着說:“任何人在這片海水裏出事,都将必死無疑。”
除了扯開嗓子以外,我已經沒有其它力氣了:“不,快去救她,救她!”
“到海裏去救人?”丁雨山猛然搖頭說,“不,那是白白送死。”
這時候高凡說話了:“我們可以沿着海岸去尋找水月。或許,她已經被海浪沖到岸邊了。”
“好吧,我們去試試。”說完,丁雨山沿着海岸向北走去。
高凡的神色異常冷峻,伸出一雙有力的手,緊緊地扶住我的肩膀,跟在丁雨山的後面,旁邊還有驚魂未定的琴然和蘇美。
一路上的凄風苦雨打在我們的身上,我抹去一臉的雨水,小心翼翼地盯着海邊的淺灘,希望能看到奇跡的出現。
丁雨山帶着我們來到一處懸崖上,高凡扶着我向下望去,只見一片濁浪拍打着岩石,飛濺起高高的水花。瞬間,我又是一陣目眩,要把是他緊緊地拉住我,幾乎就倒了下去。
高凡直搖頭說:“天哪,如果水月被海浪沖到這裏的話,她的身體一定會在岩石上撞得粉碎。”
然後,我們快速地跑下了懸崖,繼續沿着海岸尋找。琴然和蘇美也大聲地叫着水月,做着最後孤注一擲的努力。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幽靈客棧後面,依然沒有發現水月的蹤影。在我的堅持下,一行人繼續向前走去,我們走了足足好幾公裏的海岸線,一路上都荒無人煙,只有風雨交加的海天茫茫。
在一處無法攀登的懸崖前,我們被迫折返,又用了幾十分鐘走到出事的小海灣。我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墳墓,給人以奇怪的視覺沖擊。
最後,我們再也走不動了,就連丁雨山和高凡的身上也濕透了。這時候,琴然又忍不住哭了起來,她跪在海邊的岩石上,把頭埋在了雙膝間。
“夠了,我們不可能再找到水月了,她沒有生還的可能。”丁雨山輕聲地說,把地上的琴然拉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我們回客棧吧,別着涼了。”
但我猛地搖了搖頭說:“不,她不會死的,我要等她回來。”
“他瘋了,帶他回去。”說完,丁雨山拉着哭泣的琴然和蘇美向客棧走去。
高凡抓住了我的肩膀,想要把我拉回去。我回頭看着茫茫的大海,努力要掙脫他的手,但無奈渾身已經虛脫,實在拗不過他,只能被他攙扶着回了客棧。
我已經記不清是何時回到客棧裏的,只記得大堂裏一團混亂,清芬、小龍還有阿昌都在等着我們,看到我們的樣子都被吓壞了。阿昌立刻端出了姜湯,然後就進去燒洗澡水去了。
琴然和蘇美在喝過姜湯之後,就先去浴室洗澡了。我脫去了上衣,呆呆地坐在餐桌邊,腦子裏一片空白。我當時的樣子一定非常吓人,他們都坐在旁邊看着我,沒有人敢和我說話。過了一會兒,阿昌給我端了一碗熱粥。我說過當時我就像個瘋子,也許是本能的作用,我端起飯碗就吃了起來,一眨眼的功夫就連吃兩大碗粥。
大堂裏的氣氛令人窒息,沒有人一個人說話,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直到琴然和蘇美從浴室裏出來。丁雨山叫我也去洗澡,但我搖了搖頭,直盯着琴然的眼睛。
這時候,我的腦子已經清醒了一些,緩緩地問道:“琴然,你們為什麽要去海裏游泳?”
“我……水月她……我……”她的頭發上還冒看熱氣,表情看起來非常害怕,已緊張地說不出話了。
“是水月提出要去游泳的。”蘇美替她回答了,“上午11點鐘的時候,客棧裏實在太悶熱了,我們3個人都熱得吃不消了,所以水月才說要去游泳的。”
“難道你們不知道上次我遇到了危險嗎?”
“我和琴然當時也說了,但水月說關于海裏有危險的傳說,都是當地人用來吓唬小孩子的。”說到這裏,蘇美瞟了丁雨山一眼,看到他面有愠色,趕緊繼續說了下去,“水月還說,你上次遇險是因為游泳水平太差,游到深水區自然會有危險。”
“難道你們游泳就沒有危險嗎?”
洗完澡的蘇美似乎已經緩過勁來了,她有些激動地說:“我們3個不但是大學同學,而且還是小學和中學的同學。我們小時候都在少體校裏練過游泳,我和蘇美一直練到了初中,而水月一直練到高中才離開體校。她那時還是一級運動員,參加過全省的專業比賽,還得過名次呢。自從高二以後,在每年的暑假裏,我們都會去普陀山或嵊泗的海灘游泳,對我們3個人來說,在海裏游上幾千米根本不成問題。至于像今天這樣的意外,我們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
“任何人都逃不了,任何人都逃不了。”高凡的臉色蒼白,嘴裏喃喃地唠叨了起來。
“誰都不會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的。”琴然終于說話了,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和蘇美摟在了一起,繼續哭着說,“水月不可能抽筋的,去年她在普陀山游了兩個小時都沒事,今天只游了不到10分鐘。”
“別說了,我們誰都受不了。”雖然自己也流着眼淚,但蘇美依然在安慰着琴然,兩個劫後餘生的女孩互相摟着走上了樓梯。
我把目光投向了丁雨山,他的眼睛裏一片茫然,似乎也被這意外震住了。大堂裏又恢複了死一樣的寂靜,就連阿昌也站到櫃臺後面看着我。
就當空氣即将窒息之時,小龍忽然叫了起來:“昨天我就知道她要死了!昨天我就知道了!”
“別亂說!”清芬趕緊捂住了兒子的嘴巴。
我看着小龍的眼睛,突然想起了昨天半夜裏,水月來到我房間裏時的憂傷和眼淚。當時,她說自己做了一個惡夢,夢到了來自山頂和大海裏的子夜歌——天哪,那不就是海底的死亡召喚嗎?
難道這一切早就注定了?
不,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回頭看了看他們,再也不想呆在大堂裏,也沒有去浴室洗澡,而是帶着一身的海水和雨水,快步沖上了樓梯。
終于回到了自己房間裏,我只感到整個肉體和靈魂都快崩潰了。匆匆地換掉濕衣服,我趴在窗臺上大口地喘息着,擡起頭又看到了那片黑色的大海。
水月正在海底……
天哪,我不敢再看下去,凄涼的風雨覆蓋着整個海天,又一些雨點打了進來。
我坐在床上,仔細地回想着與水月有關的一切,尤其是她昨天的那些反常舉動。忽然,我的目光落到了旅行包,瞬間我的眼前浮現起了清晨的那一幕,水月穿着那身古老的戲服,就像一個來自古代的女人一樣站在床邊。當時她的樣子非常奇怪,仿佛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也許,這是某種暗示——死神的暗示。
我有些開始發抖,立刻打開了旅行包,把木匣放到了床上。我呆呆地看着這只古老的木頭盒子,裏面正藏着一套漂亮的戲服。這只木匣寄托了一個叫田園的女人,在臨死前的遺願。也正因為這只木匣,我才會來到幽靈客棧這鬼地方,遇見并深深地愛上了水月。
現在我終于明白了,一切都因為這只木匣,因為木匣裏的那套戲服。我小心地打開了木匣的蓋子,那泛着絲綢光澤的女褶,一下子“跳”進了我的視線。
于是,眼前又晃起了水月穿着這件女褶,揮舞起水袖的迷人身姿。而現在她正躺在冰涼黑暗的海底。
不!是這套戲服帶走了水月。
我必須要懲罰它。
這時候我再一次喪失了理智,從旅行包裏找出了一只打火機。我的左手捧着那件漂亮的女褶,右手點亮了打火機的火苗。
一點藍色的火苗,像毒蛇口中吐出的信子一樣,漸漸地接近了女褶的下擺。
這時候,我忽然産生了一種謀殺的感覺。在我的眼睛裏,這火苗越來越模糊,直到變成一團熊熊烈焰,燃燒着整座幽靈客棧。
突然,就在打火機即将燒到女褶的關頭,窗外吹進了一股冷風,一下子把那藍色的火苗吹滅了。
風裏夾雜着雨絲打在我的臉上,那件女褶仍在我手中完好無損。我有些傻眼了,跑到窗前關上了窗戶,這回不會再有風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又一次打亮了火苗,緩緩地靠近了女褶,這一回它将在劫難逃?
突然,一陣凄厲的尖叫聲從外面響起,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打火機的火苗又熄滅了。
那可怕的叫聲讓我的心都提了起來,一時間整個腦子全亂了,我匆忙地把戲服塞回到木匣裏,然後沖出了房門。
循着那尖利的聲音,我沖進了走廊邊的一個空房間裏,清芬正在歇斯底裏地尖叫着。
我擡頭一看,才發現小龍正吊在天花板上。
天哪,這少年上吊自殺了。
但小龍的雙腿還在亂蹬着,地上還有一個被踢翻的椅子,看來他剛剛才吊上去。我立刻踩在椅子上爬了上去,雙手死死地抱着他的腰,把他的身體和脖子向上托起。這時候高凡和丁雨山也沖了上來,我們3個人一起動手,才把小龍從那根繩子上弄了下來。
在母親凄慘的哭泣聲中,少年在大口地喘氣着,我和高凡把他擡到了他們母子的房間裏。用不着做人工呼吸,小龍自己咳嗽了幾下,就悠悠地醒了過來,呼吸也漸漸地正常了。他睜開眼睛看了看母親,然後又把眼睛閉上了。
清芬趴在床邊不停地自言自語着,似乎是在問兒子為什麽要上吊。
忽然高凡說話了:“是不是因為今天出了水月的事情,刺激了他的精神?”
“我不知道,過去這孩子也有過悲觀厭世的情緒,但我沒想到他會走這一步。”清芬抹了抹眼淚說,“也許是因為他的病,這該死的病從一出生就伴随着他,始終都沒有辦法治好,讓他産生了絕望的心理。”
高凡點點頭說:“對,再加上這孩子一直都神神鬼鬼的,經常說看見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和幻影,結果使他在精神和心理上,出現了某些問題。”
這時候,我想起了上午出去給你寄信前,在大堂裏與小龍的那番對話。我又看了看床上的少年,只感到渾身發顫,便一聲不吭地沖出了房門。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此時,我只想要完成剛才被中斷的事情——毀滅掉那套戲服。
然而,當我的目光落到床上的木匣時,我卻突然傻眼了。
——木匣是空的。
這怎麽可能?我猛地端起木匣看了看,又趴到床腳下仔細地尋找了片刻,哪裏還有什麽戲服的蹤影!只有打火機還孤獨地躺在床邊。
忽然,我感到脖子上涼涼的。我擡起頭看了看窗戶,一陣陰冷的風正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不對,剛才因為有風吹滅了打火機的火苗,所以我特地把窗戶給關牢了,我還清楚地記得窗戶的插銷插進孔裏的景象。
真不可思議,我又在房間裏翻箱倒櫃地找了起來,每一個角落都檢查過了,但還是一無所獲。可是,戲服不可能自己長腳跑了的,難道有誰進來偷走了戲服?
于是我回頭看了看門口,不敢再想下去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腦子裏不斷地回放着大海中的那一幕。我産生了一種錯覺,以為自己一直都浸泡在海水裏,不停地劃動着手臂向前游去……
傍晚6點,我支撐着自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來到了底樓的大堂。除了清芬在房間裏守着小龍以外,其他人都坐在餐桌邊等着我,甚至連阿昌也呆呆地站在廚房的門口。
大堂裏白色的燈光微微搖晃着,讓每個人都顯出一股死人般的臉色。我緩緩地坐在了高凡的身邊,丁雨山依然坐在餐桌的上首,而對面則坐着琴然和蘇美,她們看起來還驚魂未定,尤其是琴然的肩膀一直在顫抖着。
我剛一入座,就聽到樓梯上又傳來了腳步聲,難道清芬和小龍下來了?
然而,我看到的是另一個女子,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裙,像個幽靈一樣出現在了衆人的目光下。
“秋雲!你怎麽下來了?”丁雨山顯得非常意外,高聲叫了起來。
“我已經知道今天的事了。”她冷冷地回答。然後,秋雲那雙杏眼轉到了我這邊來,盯了我一會兒之後,便款款地走到餐桌的另一頭,坐在了丁雨山的對面,“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我當然應該下來過問。”
“你是誰?”說話的是琴然,她盯着秋雲的眼睛問道。
丁雨山代秋雲回答了:“她才是幽靈客棧真正的主人。”
“可我們從沒見過她。”
“那是因為你們觀察得不夠仔細,我一直都住在你們的樓上。”秋雲呡了呡嘴唇說,“行了,別問這些廢話了,說說現在怎麽辦吧。”
大堂裏沉默了好一會兒,每個人都陰沉着臉,這氣氛簡直讓人窒息。最後,還是蘇美打破了沉默:“我們要不要報警?”
丁雨山冷冷地回答:“當然可以報警,但又有什麽用呢?能使水月起死回生嗎?”
“不!”我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只要屍體還沒有找到,就不能說她已經死了。”
“難道你以為她還活着嗎?”
我的思路越來越混亂,心裏根本就不願意承認水月出事的事實,我大聲地回答:“只要有一絲希望,就不能放棄。”
“夠了,周先生。請你再回想一下,自從你來到這裏以後,幽靈客棧原有的寧靜就被打破了,并且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
是的,我是感到從我住進幽靈客棧的第一夜起,就有一股奇怪的感覺糾纏着我,難道這感覺也“傳染”到客棧裏其他人身上了嗎?
丁雨山盯着我的眼睛繼續說:“自從你來了以後,我就發現阿昌的表情有些怪異,他好像對你還有你的房間有些害怕。”
這時我的心裏一抖,回頭向廚房的方向看了看,阿昌早已經不見了蹤影。我大口地喘息起來,突然問了一句:“丁老板,難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給幽靈客棧帶來的厄運?”
“不,他不是這個意思。”高凡突然說話了,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只是想找出原因。”
“原因?也許你們比我更清楚。”我的目光對準了秋雲。
她避開了我的眼神,淡淡地說:“行了,飯菜都快涼了。”
于是,他們都不再說話了,埋頭吃起了晚飯。
但我的心裏就像壓了塊鉛一樣,扒了幾口飯就吃不下了。只要一想起水月還躺在冰涼黑暗的海底,我就難以安心。我第一個離開了餐桌,匆匆地跑上了二樓。
在房間裏躺了一會兒,忽然感到有些發冷,畢竟今天在海水裏泡過了,我想應該洗個澡了。已經是8點半了,我迅速地走到了樓下。
幾分鐘後,已經泡在浴室的熱水中了,我閉上了眼睛,腦子裏又出現了水月的臉。是的,她正在看着我,在那片黑暗的海底。我實在不敢想象,她将在那片黑暗的海水中度過今晚。她現在一定感到非常寒冷,非常孤獨,她渴望我的手能摟着她的肩膀,為她驅散所有的恐懼。
我能做到嗎?
忽然,我感到那片海水又吞噬了我,淹沒了我的頭頂,在黑暗的深處長着無數水草,糾纏着我的雙腿,一直把我拉到深深的海底——我看到她了。
在一片白色幽光的籠罩下,水月正安詳地看着我。這裏就是我們的歸宿,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突然,我的頭從木桶的底部彈了起來,重新回到了充滿水蒸汽的空氣中,艱難地喘息了起來。剛才怎麽了?不,我差點在盛滿熱水的大木桶裏淹死了!
我匆忙地擦幹淨了身體,換上衣服沖出了浴室。
回到自己房間後,再想想剛才在浴室中那一幕,不禁讓我倒吸一口冷氣,難道這客棧中真蘊藏着某些東西嗎?
忽然,我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警覺地回過頭去,原來是秋雲走了進來。
我後退了一步,緊張地問道:“你,你怎麽來進了?”
“你剛洗完澡?”
對,我的頭發上還冒着濕潤的熱氣,我點了點頭說:“是,還差點在浴室裏淹死。”
“水月出事了,你一定很傷心吧?”
“沒錯,我非常傷心,但這與你無關。”我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來,最後淡淡地說,“對不起,秋雲,我控制不住自己。”
“周旋,說真話,現在很難再找到你這樣的好男人了。”這時候,她緩緩地靠近了我,“水月喜歡上了你,說明她的眼光确實不錯。”
“別說了,求你了。”
“不,我要說下去。我有一種感覺:水月的出事不是偶然,絕對與你來到幽靈客棧有關。”
“也許是吧。”我低下了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說話了,“但我愛她,非常愛她。”
秋雲表情有些怪異,她冷冷地說:“可你們只認識了七八天。”
“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們彼此相愛。”忽然,我的心裏激動了起來,大聲地說,“秋雲,我告訴你,我發誓一定要找回水月,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不,你會後悔的。”秋雲扔出了這句話,就悄然地離開了。
我一個人坐在床上,不停地深呼吸着,調整自己不斷加快的心跳。我閉上眼睛在床頭摸索着,忽然手裏抓到了一個塑料的東西,我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電視機的遙控器。
于是,我随手打開了電視機。
其實哪有什麽閑心看電視,純粹是為了打發心中的苦悶而已。熒屏裏是當地電視臺的節目,放着一個無聊的古裝電視劇。正當我要調臺的時候,窗外響起了一陣沉悶的雷聲,然後是電光劃破了黑暗的夜空。
就在雷聲響起的那一瞬間,電視畫面忽然抖動了起來,電視機喇叭裏的聲音也有了些異樣。我的心立刻緊繃了起來,手裏放下了遙控器,雙眼緊盯着電視機熒屏。
窗外的雷聲滾滾,眼前的電視畫面也越來越模糊,無數的白點在熒屏上閃爍飛舞,看起來就像一群夏夜裏的蟲子。突然,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了電視裏。
我連忙揉了揉眼睛,漸漸地看清了那個身影——穿着戲服的女子。
雖然畫面不停地在抖動,但我還是看到了她的臉,臉上抹着粉色的戲化,只能看到一雙朦胧的眉眼。更讓我吃驚的是,她身上穿整套的行頭,和我木匣裏的戲服簡直一模一樣!
難道這套戲服跑到電視信號裏去了?
正在我嘴唇發抖的時候,耳邊聽到了一陣悠揚的洞蕭聲。我緊張地看了看房間,确定這聲音是從電視機喇叭裏發出的。然後,電視裏的女子輕啓紅唇,幽幽地唱出了戲文,她的身後是一片素雅的舞臺背景,似乎是用工筆畫着花園的裝飾。她的體态窈窕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