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第十封信

葉蕭:

你好。

收到上一封信後感覺如何?不管你是否相信,現在水月就在我的身邊,你能聞出信紙裏她的氣味嗎?

昨天上午,當我寫完給你的第九封信後,又重新關照了水月一遍,讓她絕對不要出門,更不要給其他人開門。然後,我帶上貼好郵票的信,悄悄地走出了房間。

葉蕭,外面依舊在刮着臺風,我知道這時候出去有些危險。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答應過每天都給你寄信,所以請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履行諾言的。

在底樓的大堂裏,我向阿昌借了一件雨披,推開客棧的大門沖進了風雨中。渾身都被雨披裹了起來,我把給你的信藏在懷裏,盡全力不讓它被雨打濕。還好臺風是從大海往陸地吹,我向荒村的方向走去正好順着風,反而走得比平時更快。

我一邊走心裏一邊惦記着水月,不知不覺已到了荒村。村口見不到一個人影,看來他們都躲到家裏去了,我把信投進了郵筒,但願可愛的鄉郵員還能準時來取信。

糟糕的是,我回去的路是頂風而行。足足用了40多分鐘的時間,才回到了幽靈客棧,渾身的骨頭都快被吹散架了。

回到客棧的大堂裏,我看到了琴然和蘇美兩個人。我穿着雨披的樣子一定很恐怖,也許像是從水裏爬上來的妖怪,把她們都吓了一大跳。我脫下雨披向她們笑了笑,這才發現她們的手裏都拖着行李。

“你們要走了?”我問道。

琴然無奈地回答:“是的,可是這該死的臺風……”

“對,你們現在還走不了,就算是到了西冷鎮上,長途汽車也一定不敢在刮臺風時行駛。”

我不知道,該不該把水月活過來的事告訴她們。她們本來就覺得水月有些怪異,如果現在告訴她們水月已經死而複生了,恐怕她們一下子還接受不了,但我可以給她們一些暗示。

于是我壓低了聲音說:“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如果水月又回來了,你們會怎麽樣?”

她們愣愣地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精神病人,蘇美忽然冷冷地說:“你瘋了嗎?是不是寫小說寫得走火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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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們回去以後,該怎樣向水月的父母交代呢?”

“我會先給他們打電話的。”

“不,現在還不要。也許,我們還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

琴然忽然瀉了氣,她淡淡地說:“但願如此。”

“我們先回去把行李放好吧。”蘇美拉了拉琴然的手。然後,兩個人帶着行李又走上了樓梯。

大堂裏又剩下我一個人了,當我也要上樓去看水月時,身後傳來了一個暧昧的聲音:“周旋,能和你談談嗎?”

我猛地回過頭來,原來是秋雲站在我身後。

“你怎麽下來了?”

“這是我丈夫的客棧,我不能下來嗎?”她依舊穿着那身黑色的裙子,走到我的跟前說:“剛才,你和她們的說話我都聽到了。”

我警覺地回答:“難道我說錯了嗎?”

秋雲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說:“周旋,你的氣色好像比昨天好多了。”

“因為昨晚我睡得還不錯。”

“哦,這倒讓我很意外。昨晚上刮了那麽大的臺風,我可是一夜都沒睡好啊。況且——你的房間裏還躺着一具屍體,我沒說錯吧?”

“是的,你沒說錯。”

“我真難以想象,你和一具屍體在同一個房間裏過夜——”

我快忍受不住了,立刻打斷了她的話:“請你不要用屍體這個詞,實在太刺耳了。”

“對不起,我傷了你的心。”秋雲緩緩地深呼吸了一口,忽然幽幽地說,“她現在怎麽樣了?”

“你是說水月?”

她點了點頭。也許,她已經從我的臉上發現了什麽——她在懷疑我?

葉蕭,你知道我天生不會說謊的,尤其是在女人面前。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只能緊閉着嘴什麽也不說。

秋雲盯着我的眼睛說:“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我猜得對嗎?你可以不說,但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正當我琢磨着她話裏的意思時,她已經轉身離開這裏,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感到心裏有些郁悶,雖然水月又回到了我身邊,但是麻煩的事情卻更多了,我該怎麽向他們解釋呢?

這時候阿昌出現了,他端着飯菜放到了餐桌上,午飯的時間開到了。我忽然輕聲地對他說:“阿昌,能不能給我兩個飯盒,為我盛兩份午餐。”

阿昌冷冷地看着我,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按照我的吩咐做了。我抓過兩個鐵皮飯盒,壓低了聲音說:“非常感謝你,阿昌。請為我保密,拜托了。”

說完,我帶着兩份午餐跑上了樓梯。

剛來到二樓的走廊,我就聽到一扇門裏傳來激烈的争吵聲,那是高凡的房間。那扇門是虛掩着的,我在門前停頓了片刻,正好聽到了裏面支離破碎的幾句話。

果然不出我所料,又是清芬在他的房間裏,她充滿憂傷地說:“高凡,求求你別再纏着我了,小龍早已經看出來我們的事。也許,上次他的自殺就是因為我們的事,他是想給我們一個警告。”

接下來是高凡沉悶的聲音:“你放棄了嗎?”

她似乎是在抽泣着:“為了小龍,我只能放棄。”

“清芬,你別傻了。實話告訴你吧,我的目标就快要到手了,只要得到了那筆東西,我們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那小龍呢?”

“當然一起帶走。只要有錢,就可以帶着他去國外,請最好的醫生為他治病,他的病一定會治好的。放心,我不會騙你的……”

聲音到這裏漸漸地輕了下去,我再也聽不清楚了。算了吧,他們這檔子事與我何幹?我悄悄地離開了這裏,拿出鑰匙打開了我的房門。

水月正站在窗前等着我呢,她微微噘起了嘴問:“你怎麽才回來啊?”

“我給你帶午餐上來了。”我把飯盒放到了桌子上說,“快吃吧,我猜你現在一定很能吃。”

她終于露出了微笑,和我一起吃了起來。在外面風雨的伴奏聲中,我們很快就吃完了午飯。她笑着問我:“這菜是誰燒的?真好吃。”

“阿昌,他的手藝确實不錯。”

水月搖着頭問:“阿昌是誰?”

“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嗎?就是那個長得像卡西莫多的啞巴。”

“卡西莫多?他又是誰?你認識這個人嗎?”

“天哪,我怎麽會認識卡西莫多,那是雨果小說裏的人物嘛,一個醜陋的教堂敲鐘人。”我輕撫着她的頭發,貼在她耳邊問,“水月,你真的全忘記了嗎?”

她嘆了一口氣說:“我只記得你的眼睛,或許,還有這幽靈客棧。”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這麽看着我,四目長久地對視着。忽然,我的心裏感到輕輕的顫抖,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認識這雙眼睛,而且刻骨銘心。我突然避開了她的目光,嘴裏喃喃地說:“水月,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奇跡。”

“不,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暫時失去了記憶,但遲早會想起來的。”

這時候,窗外的臺風越來越大,我只感到牆壁在不停地顫抖着,似乎整個幽靈客棧都在搖晃。水月仰起頭看着天花板,似乎産生了某種預感,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

突然,我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刺耳的巨響,好像有什麽東西砸爛了。我的心裏猛地一顫,真想沖上去看看,但又不放心離開水月。

水月看出了我的心思:“你上去吧,我會守在房間裏的。”

我緊緊地捏了捏她的手,便飛快地沖出了房門。

走廊裏出現了高凡的影子,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便和我一起跑上三樓。三樓的走廊裏,我聽到了猛烈的風雨聲,那是從秋雲的房間裏傳出來的。

我和高凡沖進了那個房間,立刻就感到了一陣狂風暴雨,劈頭蓋腦地打在我們頭上。擡頭一看,才發現天花板上出現了個一米見方的大洞,破碎的瓦片撒在地板上,臺風正從屋頂的破洞直往裏鑽。看來幽靈客棧确實是年久失修了,遇到這麽大的臺風,恐怕是要千瘡百孔了。

秋雲就站在房間的角落裏,當她看到我進來以後,立刻顫抖着躲在我身後,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她害怕的樣子,第一次是她自殺未遂的那一晚。

她躲在我身後恐懼地說:“你看到嗎?那個幽靈來了,它把屋頂都給掀掉了。”

我安慰着她說:“這只是臺風而已。”

“不——”高凡在旁邊冷冷地說,“這是死亡的預兆。”

這時候丁雨山也沖進來,他的手裏抓着一張塑料雨棚,看起來是準備用這東西擋雨。高凡突然跑了出去,不知道從哪裏拖來了一個梯子,放到了屋頂的破洞下面。

我接過丁雨山遞來的雨棚,第一個爬上了梯子,全身立刻就被風雨打濕了,高凡和丁雨山緊緊地把住底下的梯子,而我則艱難地頂風向上爬去。

終于爬到了屋頂的位置,我好不容易才把雨棚放上去,正好擋住了那個破洞,然後,再用螺絲固定住了雨棚的四角,基本上可以牢固地頂在屋頂上了。

忽然,我的視線裏掠過了什麽東西——在屋頂內側的房梁上,躺着一本積滿了灰塵的小簿子。

這簿子距離我大約只有一尺。真是奇怪,為什麽要放在這麽高的地方?只有爬到接近屋頂的位置才能看到它。我突然對它産生了強烈的興趣,心裏暗暗産生了好奇和沖動。

“周旋,你怎麽了?”丁雨山在梯子下面對我大叫着。

我又看了房梁上的小簿子一眼,心想不能讓丁雨山他們看到。于是,我故意讓螺絲刀掉到了地上,當他們兩個低下頭去撿的時候,我趁機把手伸到了房梁上,将那本小簿子塞進了汗衫裏。

當高凡撿起螺絲刀時,我已經爬下梯子。我确信當時他們都沒有看到,而秋雲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回到地面上時,我渾身都已經濕透。丁雨山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謝謝你,幹得不錯。”

“沒事了,我該下去了。”我緊緊地捂住胸口,掩飾着懷裏的小簿子,快步跑出了秋雲的房間。

在三樓的樓梯口,我差點迎面撞到了秋雲,她面色蒼白地問:“屋頂堵上了?”

“是的,已經沒事了。”

“非常感謝。”她打量着我的胸口說,“周旋,你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對勁。”

“沒,沒什麽。”

我低着頭跑下了樓梯,懷裏藏着小簿子回到了房間。

這時水月已經睡着了,她安詳地躺在床上,身體微微地向內拱起,看起來就像一只白色的蝦。我輕輕地長出一口氣,把那本小簿子從懷裏拿出來,然後用毛巾擦了擦頭發和身體,并換上了一身新衣服。

雨點正密集地打在窗戶上,我透過窗外的雨幕遙望海岸,只看到驚濤駭浪不停地席卷上來,正展示着大自然無窮的力量。

我抹去了那本小簿子上的灰塵,看樣子是一本筆記本,随意地翻開了其中的幾頁,忽然從夾頁裏掉出了一張照片。

我立刻撿起了這張黑白照片,看起來已有很長的年月,散發着一股淡淡的黴味。

照片裏是一個穿着古裝的女子——

更确切地說是一身戲服,和木匣裏的那套戲服簡直一模一樣。那個女子看起來很年輕,臉上化着濃濃的戲妝,我能看出她那副哀怨的神情,也許是某一出戲的劇照吧?

忽然,眼前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照片裏的人似曾相識,我長久地看着那演員的眼睛,心裏突然有些酸澀。

怎麽回事?我一下子心煩意亂起來,這個女子究竟是誰?這張老照片是露天拍攝的,背景似乎是一棟黑色的大房子,好像就是幽靈客棧。她和這客棧又有什麽關系呢?

也許,整個客棧裏只有阿昌才知道。現在,阿昌也是我唯一所能信賴的人了。

我把照片藏進了懷裏,悄悄地走出了房間。在客棧底樓的大堂裏,我果然看到了阿昌,他似乎正在為晚飯做準備。

四周沒有其他人,于是,我把他拉到了廚房裏,亮出了這張黑白照片。

阿昌那雙大小眼立刻眯了起來,仔細地看着照片裏的人——

忽然,他的雙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睛裏放射出恐懼的目光。我膽戰心驚地看着他的樣子,發現他的嘴唇不停地嚅動着,喉嚨裏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還發出一種類似沙漠中極其幹渴的人呼出的氣息,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起來。

阿昌的手突然松了開來,那張散發着陳腐氣味的黑白照片,如一片幹枯的葉子飄到了地上。我剛剛俯身撿起照片,阿昌就發出了一聲怪叫,推開廚房的門跑了出去。

“阿昌!”我大聲地叫着他,緊跟在後面追了出去。

沒想到阿昌變得如此恐懼,就像是見到了鬼魂似的,竟一把推開了客棧的大門。

一陣狂風立刻呼嘯着吹了進來,我只能伸出手擋擋了眼睛。這時候,阿昌已經飛快地跑出了客棧,沖進了狂暴的臺風中去了。

“阿昌快回來!外面很危險。”我抓住門框高聲地叫喊着,但這聲音立刻就被風雨吞沒了,我只能目送着阿昌消失在狂風暴雨中。很快,狂風吹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只能艱難地關上客棧的大門。

深呼吸了幾口氣,我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照片。我不明白,阿昌為何會如此地恐懼?他是對這張照片本身感到害怕,還是對照片裏的女子?不過,至少可以确定,阿昌一定知道某些事情。

我搖了搖頭,跑回了二樓的房間裏。水月依舊在熟睡着,似乎客棧塌下來都不會影響她。我把那張照片放回到小簿子裏,再把它塞進了寫字臺的抽屜中。

葉蕭,我現在真的是快瘋了,客棧裏的一切都越來越詭異,我一分鐘都呆不下去了。我想現在就帶着水月離開這裏,至少應該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邊。可是,這該死的臺風完全把我們給困住了,現在幽靈客棧簡直成了一座孤島,我們與世隔絕寸步難行。

就這樣胡思亂想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漸地昏暗下來。水月悠悠地醒了過來,她的面色顯得非常蒼白,眼神慌亂地看着我說:“我在哪兒?”

我緊張了起來:“水月,你又忘記了嗎?”

“幽靈客棧?”她環視了房間一圈,那眼神落在了對面的牆壁上,她似乎看到了什麽東西,嘴裏幽幽地說,“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一間幽暗的小屋子,閃爍着昏黃的燭光。在屋裏的一張竹床上,躺着一個非常美麗的年輕女子,她緊閉着黛色的眼簾,整個身體僵硬而冰涼。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外國人站在旁邊,用一把鋒利的刀剖開她的肚子——”

“不!”我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別說了,水月。”

她好不容易才從我的手中掙脫了出來,喘着氣問道:“告訴我,我夢到的那個女子是誰?”

我想起了丁雨山告訴過我的故事,關于幽靈客棧最初的建立,我猶豫了片刻,終于說出那個名字:“子夜。”

“子夜?”她擰起眉毛想了想,似乎在腦子裏搜索着什麽,忽然,她脫口而出,“前絲斷纏綿,意欲結交情。春蠶易感化,絲子已複生。”

“你能背出《子夜歌》了?”

水月痛苦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只是腦子裏忽然掠過了這幾句話。”

我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發,以沉默和安靜安慰着她,耳邊只有窗外的風雨聲。

已經傍晚6點了,我必須要下樓去吃晚餐,否則會引起他們的懷疑。在走出房門前,我又特地關照了水月一遍。

不出我的意料,包括秋雲在內,都已經在大堂裏等着我了。這時我又看到了阿昌,他的神色顯得有些慌張,坐立不安地在櫃臺裏踱着步。也許是因為神經衰弱,我總覺得當他們圍坐在餐桌旁時,慘白的燈光讓他們的臉色非常詭異,看起來特別像某種古老的祭祀犧牲儀式。

我一言不發地坐在高凡的旁邊,抓起飯碗就吃了起來。他們似乎都已經吃好了,就這麽坐在餐桌邊看着我。我索性就當他們不存在,旁若無人地狼吞虎咽着,很快就吃飽了。

“周旋,你吃好了嗎?”丁雨山冷冷地說,我覺得他那眼神就像野獸一樣,他不容我回答繼續說道,“讓我們談談水月的事吧。”

“你想怎麽樣?”

“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我們不能讓一個死人一直呆在客棧的房間裏,這樣既不人道,也不安全。”

我該怎麽回答他呢?就說水月已經活過來了?不,我不能告訴他這些。此時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只要臺風離開這裏,我就悄悄地把水月帶走,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邊,最多只能讓琴然和蘇美知道。我冷冷地回答道:“你還是想埋了她?”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水月交出來,讓我來處理她。請你放心,水月會得到最好的安排。”

我看着他的眼睛,緩緩地搖了搖頭。

秋雲突然說話了:“周旋,水月并不屬于你,你沒有權力把她藏着,至少應該讓我們看她一眼,她會得到妥善處理的。”

“你們看到她會受不了的。”我說得沒錯,如果現在讓他們看到水月,一定會把水月當作是“詐屍”,不把他們吓死才怪。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丁雨山終于發火了,他大聲地對我吼叫起來,“把她給我交出來。”

“不——”我斬釘截鐵似地回答。

丁雨山立刻從餐桌邊站了起來,氣勢洶洶地跑到我身邊,伸出手緊緊地揪住了我的領子。這時候,我聽到了琴然和蘇美的尖叫聲,秋雲也在大叫着:“丁雨山你快放手!”

我猛地将他推開,忽然對他充滿了憎恨,似乎整個幽靈客棧的邪惡,都集中在了他那雙眼睛裏。當他重新向我撲來時,我只感到一股血氣沖上腦門,便出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鼻子上。然後,我們就天旋地轉地扭在了一起。

葉蕭,後面的事情我記不太清了,不過你不要為我擔心,雖然我和他都挨了對方好幾下,但至少我沒有吃虧。我只記得高凡強行把丁雨山給拉開了,而秋雲從地上扶起了我。

我感到嘴角一陣火辣辣的感覺,我大口地喘着氣問:“我流血了嗎?”

“是的,不過只是嘴唇裂開來了,你不會有事的。”秋雲安慰我說。

這時候,我看到高凡正扶着丁雨山走上樓梯。我嘴角露出了輕蔑的笑意,于是重新站了起來,輕輕地推開了秋雲。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了櫃臺邊,趁着其他人都忙作一團的空檔,輕聲地對櫃臺裏的阿昌說:“等10分鐘以後,麻煩你為我送一份晚餐上來。拜托了,別讓他們知道。”

然後,我匆匆地離開了大堂,回到了二樓的房間裏。

打開房門以後,我就看到了水月驚恐的表情,她輕輕地摸着我的嘴唇問:“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只是和一個朋友打了一架。”

“為什麽打架?”

我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說出了實話:“因為他們要把你埋掉。”

“把我埋掉?”

“因為——他們認為你是死人。”

“我是一個死去的人?”水月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嘴裏自言自語地說,“我死過嗎?”

不,我不應該讓她知道這些,她應該把痛苦的死亡經驗徹底忘掉。我抓着她的肩膀說:“不,讓他們都見鬼去吧,我一定會保護你的,水月。”

“可你能保護你自己嗎?”水月嘆了一口氣說,然後拿出了一塊我的毛巾,沾了些清水擦拭着我的嘴角。我不再說話,半躺在床上閉起了眼睛,我只感到她的手異常溫柔,毛巾帶着一股清涼的氣息,沁濕了我滾燙的嘴唇裂口。

擦完以後,她把毛巾上的血跡給我看了看,嘴裏輕輕地說:“答應我,今後不要再為我和別人吵架了。”

“好的,我答應你,等臺風過去了,我們就離開這該死的幽靈客棧,我會把你送回家的。”

“回家?”她茫然地搖了搖頭,“我記不清我的家在哪裏了?”

“我會去問琴然和蘇美的,也會向她們解釋清楚的。”

她沉默不語了一會兒,忽然淡淡地說:“周旋,我好想洗個澡。”

對,水月是該洗澡了,她身上的衣服還是從海裏帶上來的。但是,我還是搖了搖頭說:“不,現在還不行,否則會被他們看到的。不過,我們可以等到半夜裏下去,我想阿昌會為我們燒水的。”

這時候我又想起了什麽,便關照水月先等我一會兒,然後走出了房間。

在黑暗的走廊裏,我敲響了琴然和蘇美的房門,她們打開門以後吃了一驚,滿臉狐疑地看着我。我并沒有進房間,就站在門口對她們說:“能不能把水月的包給我?”

琴然猶豫着,但蘇美二話沒說,就回去把包找了出來,然後遞給了我,就好像是送掉了瘟神一樣,她們的表情反而輕松了一些。蘇美冷冷地說:“随便你怎麽處理吧,死人留下的東西讓我們感到害怕。”

我搖了搖頭,沒想到蘇美會說出這樣的話,虧她們還是與水月一起長大的朋友呢。但我一句話都沒有回答,拿着水月的包離開了這裏。

一回到房間裏,水月就問我了:“你手裏拿着什麽?”

“這是你的包。”

水月接過這只包,放在床上看了看,還是搖了搖頭說:“我真的記不起來了。”

“打開看看吧,裏面有你的衣服。”

她輕輕地打開了拉鏈,從裏面拿出了那包衣服,還有一些書本和零碎的東西。她的目光立刻就被那本《樂府詩集》吸引住了,她拿起這本書翻了翻,忽然掉出了一張紙,上面寫着那首立原道造的詩。

水月撿起那張紙,輕聲地讀了一遍——

“你已化為幽靈/被人忘記/卻在我的眼前/若離若即……”當她讀到最後那兩句“但願你在結滿綠蘋果的樹下/永遠得到安息”的時候,臉上已淚水漣漣。

她匆匆地抹去了淚水,然後收起了書本和東西,再也不說話。我想她也許想起了什麽,就也不再打擾她。

就這樣過去了幾個小時,一直等到深夜11點鐘,我們才悄悄地走出了房間。

我緊緊地拉着水月的手,帶着她包裏的幹淨衣服,走在一片漆黑的走廊裏。我能從她的手腕上,感到她的心跳越來越快,于是,我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聲:“別緊張。”

來到了底樓的大堂裏,我悄悄地推開了廚房的門。當打開電燈以後,睡在廚房裏的阿昌立刻跳了起來,警覺地盯着我的眼睛。他發現了站在我身後的水月,立刻就被吓得魂飛魄散,他後退了一大步,背靠在牆壁上,嘴唇不停地顫抖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輕聲地對他說:“別害怕,阿昌。水月沒有死,她已經活過來了,你看啊,她是一個大活人。”

這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水月,她的臉龐在燈光照耀下慘白慘白的,而且沒有任何表情。然後,我對阿昌說明了來意,希望他能為我們燒洗澡水。

阿昌顫抖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他用恐懼的眼神盯着水月許久,終于點了點頭,帶着我們來到浴室前,然後到旁邊的小房間裏去燒水。

我打開了浴室的小門,讓水月帶着衣服先進去。

這時阿昌出來了,我又一次對他表示了感謝,并希望他暫時替我們保密。我還想塞給他幾百塊錢作為酬勞,但被他拒絕了,他搖着頭指了指浴室的門,也許是指裏面的水月。我不知道他什麽意思,但能看出他眼中的恐懼,這裏沒有紙和筆,我沒辦法和他交流。他嘆了一口氣,就匆匆地跑開了。

我一直守在浴室的外面,足足等了将近一個小時,水月才從裏面出來。她換上了一身新衣服,從頭到腳還是全部白色的,裙子的下擺正好蓋着膝蓋,看上去如海浪一般飄逸。長長的頭發還冒着熱氣,如黑色的溫泉瀑布般垂在肩頭,感覺仍然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水月低垂着眼簾看着我,皮膚雖然依舊蒼白,但已經有了許多光澤。她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飄進了我的鼻孔,她輕聲地說:“你進去洗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看了看旁邊空着的小房間,就讓她躲在那裏面,哪裏都不要亂跑。然後,我走進了浴室。

泡在木桶的熱水裏,兩天來緊繃的肉體和精神終于能夠放松一下。但是,一想到水月還在外面等着,我便立刻加快了洗澡的速度,大概不到10分鐘,我就換好衣服出來了。

水月安靜地躲在小房間裏等着我,被我輕輕地拉了出來。我們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裏,關掉電燈後走上了樓梯。

忽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上面傳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線幽暗的煤油燈光,就已經穿破黑暗照在了我的臉上。

在狹窄的樓梯上我們無路可逃,只能不由自主地伸手擋住眼睛。但借助着煤油燈光,我很快就看清了提燈的人,原來是一身黑衣的秋雲。

秋雲正舉起煤油燈照着我的臉。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後,轉眼間表情就變了,那張嘴微微地張了開來,卻再也合不攏。她睜大着眼睛,眼球幾乎都要突出來,一副恐懼到極點的表情,從這張成熟女人的臉上顯現了出來。

她看到了水月!

我的心立刻“砰砰”亂跳起來,不知道該怎麽辦,只有緊緊地握着水月的手。而秋雲呆呆地站在樓梯上看着我們,那盞煤油燈像鐘擺一樣晃動着,昏黃的光線就随之而搖晃閃爍,于是我們的臉龐忽明忽暗,仿佛在陰陽兩界徘徊。

誰都沒有說話,3個人就這樣在樓梯上對峙了幾十秒。最後,還是水月打破了這可怕的寂靜,她躲在我肩膀後面問:“這個女人是誰?”

我怔怔地看着秋雲說:“幽靈客棧的主人。”

秋雲似乎還沒從深深的恐懼中醒過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說:“怪不得你不同意埋了她,也不讓我們看到她。”

“好的,你們不用害怕,我現在全都告訴你。水月只是一度出現了醫學上的‘假死’現象,後來又活過來了,你看她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盡管我竭盡全力地解釋,但并不能打動秋雲,她冷冷地盯着我的眼睛說:“周旋,你錯了,你犯下大錯了。”

“你什麽意思?”

她搖了搖頭說:“你以為她是人嗎?不,她絕不是人,而是鬼。”

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她的眼睛裏冒着一股幽幽的光,看起來就像個女巫。忽然,我感到了身後水月的顫抖,我立刻抓緊了她的手。

“讓開!”我一把推開了秋雲,拉着水月從她身邊擦肩而過。一瞬間,我回頭看到水月和秋雲四目相對的樣子,她們的眼睛靠得如此近,秋雲顯然被吓壞了,張大了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踏着狹窄的樓梯,我們回到了二樓的走廊裏。我害怕秋雲還會追上來,特意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後面沒有光線,才打開了房門。

回到房間裏,才發現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也許我的恐懼并不亞于秋雲。現在她已經知道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只有盼望臺風早點結束,我們能早點逃出這恐怖地帶。

忽然,水月揉着我的肩膀問:“周旋,剛才那個女人為什麽說我是死人?”

“不,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她是在胡說八道。”

水月搖了搖頭說:“難道我真的死過嗎?”

“從來沒有,你只是出現了‘假死’現象而已。”

忽然,她的神情變得哀怨起來,盯着我的眼睛問道:“你是不是對我說過,我在海上失蹤了很久?”

“是……”

雖然心裏很不情願,但我無法否認這個事實。

她的嘴唇有些顫抖:“是你親眼看到出事的當晚我被漲潮的海水沖上岸了嗎?”

“沒有。”

“我明白了,或許我根本就沒有‘假死’——事實是在游泳出事的當天,我就已經淹死在海底了。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我的屍體又從海底浮了上來,然後才被海水沖上了岸,正好被你發現。”

我趕緊搖着頭說:“水月,這一切都只是你的幻覺,你的妄想。”

“這不是妄想。所謂的‘假死’,其實都是你編造出來的,是用來安慰我的謊言,是不是?”水月忽然仰起了頭,燈光照射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就像流水一般傾瀉,她有些哽咽地問道,“也就是說:我已經死了?”

“不,你沒有死,你永遠都不會死的!”

水月閉起了眼睛,她的嘴唇嚅動了幾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能從她的眼角邊發現幾滴淚珠溢出,我輕輕地抹去她溫熱的淚水,腦子裏搜尋着一切可以安慰人的話,但卻說不出口。我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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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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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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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無敵大宗師

英雄無敵大宗師

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小閣老

小閣老

站在你面前的是:
大明王朝的守護者,萬歷皇帝的親密戰友,內閣首輔的好兒子,十六、十七世紀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後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東林黨口中的嚴世藩第二,張居正高呼不可戰勝。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東家,利瑪窦的剃度人,徐光啓等六位狀元的授業恩師。
大明詩壇遮羞布,七百餘種各學科書籍撰寫者,兩千七百餘項專利的發明人,現代大學與科學的奠基者。
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