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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習武,立志報國,哪裏想過,有朝一日,在大庭廣衆之下賣弄。這與那些街頭賣藝糊口博.彩之人有何區別?倒不是她貶低就此養家糊口的人,只是此舉非她情願。

再不情願,今日事也出了,伊墨眺望看臺一角,那人握了拳頭大步上前。她捏緊劍柄,滿是警惕。

景懿上前,繃緊的臉逐漸化凍,到她身前幾步,臉上竟浮起一絲笑來,“軍師果然高明。姑娘确非凡人。”

伊墨不為所動,盯緊他瞧。

何雲足尖點地,伸展雙臂翩然登臺,抖開扇子,玩世不恭地笑,“景兄這算是認輸了?”

景懿鄭重點頭,反而向伊墨抱拳致歉,“景某人不識泰山,輕視姑娘,此前多次怠慢,冤有頭債有主,姑娘若氣若怨,找我景懿便是。”

伊墨擰起眉,來回打量他二人。忽而轉變,他們是為何意?她算是看不懂了。

何雲收起扇子,捏在掌心,向伊墨見禮,緩緩道來:“姑娘不知,我這位結義兄弟是一武癡,那夜得見姑娘身手,敬為不凡,由此向景兄推舉你,此前試煉,是為請姑娘出手一觀。”

伊墨心道,還真是說的比唱的好聽,此前他們如何脅迫羞辱,她可不會就此忘了,不過,既然有臺階,她淺淺笑過,順勢說道:“二位身手了得,高看與我……江湖兒女,并非矯情之人,承蒙二位高看,我便厚臉皮留下了,此前諸多冒犯,還望見諒。”伊墨抱拳,垂眸掩下警惕決然,将拳頭捏得縫隙不留。

對着看臺上互相行禮的幾個人百般不解,下頭人的議論聲爆發。

景懿忽而動身,抽出斜.插.入木板的大刀于手中翻轉,刀柄杵地。

悶聲傳開,衆人緘默。

景懿立于臺上,面無表情,“這位姑娘的身手諸位兄弟都看到了!打今兒起,她便是我景懿的生死兄弟,還請諸位不計過往,同仇敵忾!”

伊墨琢磨他的話,隐隐覺得迷惑,她還未想通,竹扇大開,聽那人湊到身側來,問她,“敢問姑娘芳名。”

“李玉。”

“在下何雲,取自臨歧竟何雲。不知如何稱呼妥當?玉姑娘可行?”

伊墨無可無不可地點頭。

景懿動動耳朵,繼續道,“以後玉姑娘便是我山營的四當家,該當如何,我就不多說了!”

伊墨眉梢一挑,沒想到出門幾日就入了匪寨……罷了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一場比試,充作入門會。末了,打發衆人各自操練,景懿帶着他幾位兄弟回了大帳。

一番交談,就此算作伊墨的認親會。

·

眼見着一壺茶見了底,端了茶杯淺啜的人冷笑,拖延之計如此明顯,城門小官怕是不會放人了,既如此,那尋找呆子的事,怕是還要再緩緩,如此想着,心頭煩躁難平,眼色多幾分不耐。

就在她的耐心告罄之前,一隊人悠悠趕來。蕭婧依撇嘴,報個信的來回如此費時,這渝州衙門亟待整頓了。

“伊大人,請。”守正向幾個衙役遞過眼色,轉而向這邊堆笑。

蕭婧依走在最前面,幾個手握刀柄的衙役緊跟着,最後還有牽馬的城門守兵。

浩浩蕩蕩的,招搖過市。

城門的“設宴”挽留,行人的議論指點,還有身後寸步不離的跟班,蕭婧依冷笑,姓江的老東西倒是會颠倒黑白,先下黑手辱沒伊墨名聲,即便是伊墨先行趕來,失了民心的人,也決計讨不到半分實話。

史岩,你夠狠!你幾次三番針對她,新賬舊賬,早有一天回報到你身上!

·

認過親拜了把子,李玉之名就此與這廂什麽卧虎山山營聯系到一處。

經景懿簡言介紹過二當家趙傑與三當家徐虎,就此開席。

淡淡掃過滿席葷素野味,下一刻看到被擺到手邊的酒碗,眉心一跳。伊墨起身,“諸位兄長還請見諒,小妹自幼患心疾,不得飲酒。”

景懿端到嘴邊的碗頓了頓,盯着低眉淺笑的女子眨眨眼睛。

另外兩人對視一眼,挑眉看戲。

何雲将扇子收回腰間,不緊不慢地側身取過旁邊她的酒碗,灌一口入喉,滿足地喟嘆,對她調笑,“妹子與這人間美味無緣吶!”

景懿這時放下了碗,招呼擺酒的人,“去給四當家煮開水,取個飯碗來。”

伊墨喝幹一碗水,才算感受久旱逢甘霖之狂喜。

瞧着景懿神色有異,時不時撒過目光向對首二人,趙傑扯了徐虎從中周旋,不多時,氣氛熱絡開。

佐以觥籌交錯,伊墨細嚼着飯,夾菜也只動過眼前那盤燒野菜。

酒過三巡,景懿放下碗,打量起笑眯眯模樣的何雲,半阖了眼,“何兄今日倒是興致高。”

何雲爽朗一笑,“我自幼無父無母,平白得一妹子自然欣喜。哪比得上景兄你呢,慈母高堂,佳人在側。”

景懿被噎得瞪起眼睛。他左右二人忍不住開懷。

伊墨靜默,沒理會席間的暗湧,将收集到的訊息悄然記下。她尚且垂眼沉思,忽而臂上被施力托起,她随之起身。

“小弟與玉姑娘還有事相商,先行告辭。”

伊墨茫然,打量過衆人神情,一頭霧水地對上酒碗半遮的景懿的眼。

那可是探究?她還未細想,就被一道大力扯走了。

出帳,伊墨不講情面地抽回手來,“還請軍師賜教。”

何雲摸出扇子,輕敲手心,搖身變回波瀾不驚的神态,“過河拆橋,這便是李姑娘的交友之道?”

伊墨擰眉反駁:“誰與你為友!”

何雲不緊不慢地搖頭嘆息,“我替姑娘擋酒在前,救姑娘脫離苦海在後,沒想到,尚且擔不得姑娘好言相待。”

伊墨神色緩和,擡眸笑問:“你也道這是苦海了?”

“苦樂随心,就看姑娘怎麽想。”似乎知曉她有此一問,他半分異樣都無,緩緩道過,揚長而去。

伊墨偏轉了身,凝視他的背影,心內疑惑籠罩。

這人的心思,在她的認知裏,比這蜀地朦胧的月光更難識明。

·

“伊通判”新官到任,江湛率府衙衆人在衙門前迎接,當然,前提是府前這一整條街道已被衙役封鎖。

看破他們的虛僞嘴臉的蕭婧依不動聲色,不鹹不淡回了幾句道謝之詞,不待她多問,就被請入府衙後堂入席。

上菜之快,不出一刻。蕭婧依瞥過一桌的辨不出原貌同意抵不住飄香的飛禽走獸,聽着江湛在耳畔絮絮叨叨的菜肴解說,對眼下處境更多一分警惕。

拿野味來待客接風,真真是讓人找不出半點不是。江大人末了還笑吟吟地捋須,滿是歉意,“這不過是些邊塞之地的土特産,伊小友見多識廣,有勞屈就了!”

“伊墨”清清嗓子,抱拳,“承蒙諸位大人看重,日後還望與諸位齊心,全力剿匪,為民分憂。”蕭婧依可做不來伊墨的放低姿态,讓她違心地應付這堆虎豹豺狼已是她為伊墨壓低的極限。還道什麽“伊小友”,虛僞小人!

江湛眯起眼,探究地瞧着“他”,笑問:“伊通判這是?”

蕭婧依心下一動,便知自己壓低的嗓音惹人生疑了,這也怪不得她,她不懂喬裝術,對僞聲也是外行,這一路只有刻意少進水加之擠壓聲線,如此,尚且仿不來伊墨低沉柔和的嗓音。她虛咳一聲,再清清嗓子,不緊不慢地道,“一路颠簸,加之氣候多有不适,受了涼。”這可是實打實的話。

江湛了然,問候幾句,和和氣氣地宣布開席,用過膳,遣人引“他”去休息。

蕭婧依即刻被引去了東跨院的東廂。

遣散了人,江湛招來他的心腹曹師爺,低沉的嗓音透着陰森:“盯緊了,如有異動……”江湛眯了眯眼,半說半留。曹師爺一點就通,即刻下去召集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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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婧依午睡醒來,打量起卧房陳設。除了幾個附庸風雅的廉價瓷器花瓶,還真沒什麽值得多瞧的。不屑地撇撇嘴,就近,窩進交椅沉思。

她從蕭若水那聽說了江湛苛令伊墨七日到此,蕭若水在江南拖延的加之她路途耽誤的,約定已逾期數日,竟不見那老狐貍苛責……蕭婧依到床邊,推開軒窗,舉目眺望,陰沉的天與陳舊的瓦,将視線遮擋個遍,垂眸斂目,眉藏隐憂,看來這小城山雨欲來。

回想過方才席間的情形,江老頭已然有所懷疑……眼前一亮,蕭婧依霍然起身,探過腰際袖口,一陣懊惱。她此番匆忙而來,除去從蕭若水那取得的伊墨的文書憑證、蕭若水的坐騎以及她自身攜帶的碎銀,再無其他,在江州時,探望伊母後匆忙動身,甚至不曾去分館填些補給之物。

現下,便是她想模仿伊墨練練劍法,都尋不到兵器!

霍地拉開門,隐怒的“伊公子”前腳跨出門檻,眼前一道白光乍現。腳步一頓,轉身關門。

“伊墨”不動聲色地在小院裏圍着一棵老槐樹轉過幾圈,似突然起意,利索地攀上樹。

蕭婧依靠坐在密集軀幹上,借由層層疊疊的密實枝葉,探頭向外張望。

她在這優哉游哉,果然就有人待不住了。就見南邊前屋屋檐上有人探頭探腦。

黑雲壓城,疾風乍起。随手扯斷一截細枝,扯了幾片葉子在手,朝目光所及扭腕擲出。

狂風裹挾了那聲慘叫,那不安分的腦洞和惡狠狠的神色倒沒漏過樹中藏身人的注意。

蕭婧依翩然落地。擺弄幾下手中的斷枝,猛地刺出,閃過無數次旁觀所見的伊墨的劍招,挑刺、轉身、空翻、俯刺,且不論力道,動作學了有九分像。她的武功不在伊墨之下,仿個動作倒是不難。

院裏的人潛心練劍,梁上君子卻是分秒之間難捱得緊。

蕭婧依隔着出劍嘶鳴聲與嗚咽風聲,留意檐上的動靜,似乎聽到一陣響動,猜度是莫名受傷的賊人下去上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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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墨從階下囚搖身一變為四當家,變的不止吃喝待遇,回“牢房”的路上,就被人引到一座靠近大帳的寬敞營帳去。

難得睡個清閑午覺。雖然行軍經歷鑄造她的高度警惕,對帳外或遠或近的聲響俱有感應,但如此安眠已屬難得。上回還是多日前在山腰的農家借宿……

驀然睜開眼,想起那對姐妹,聯系起這座寨子,腦中懵怔。

繼紛繁的馬蹄聲過後,爆發出一陣歡呼。伊墨知曉,是全寨子捕獵歸來,準備架火烤肉大快朵頤了。她整理了裝束,掀簾出門,入眼的便是如此。

還不等她去尋,景懿已經大步而來。

“景兄。”伊墨抱拳,還如江湖般行禮。

景懿擰眉,自顧自地說:“你該叫我大哥才是……我就喊你妹子了!”

伊墨還犯不着為個稱呼與人起争執,點頭應下:“大哥。”

伊墨眼眸低垂,沒瞧見景懿驀然點亮的眼。

“今日收獲頗豐,兄弟們在準備生火,走,大哥帶你去嘗嘗鮮!”景懿上前,急于向伊墨伸出的手被當事人悄然避開,伊墨退而解釋道:“多謝大哥。我倒不餓,兄弟們盡興便是,無需管我。”

景懿半晌收回懸空的手,舉到嘴邊,掩飾性地握拳輕咳一聲,“既如此,你歇着罷,等肉烤熟,我差人送來。”

伊墨簡單道了謝,送走景懿,轉身攔住抱着柴火匆匆忙忙的人,簡要問過登山路徑,兀自登山而去。

☆、官匪

山頂愁霧濃重,女子獨坐月下,緘默疏離。月紗盈透幹練的身姿,淡薄恍若出世。

景懿走到她身側,盤膝而坐。伊墨未動,舉目眺望,一瓷碗端到跟前。

“多謝。”伊墨淺笑,正要拒絕,碗被人塞到掌心中。“入鄉随俗,何不如嘗嘗我蜀地特色。”

伊墨仰頭,睥睨之意驀然傾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何不同。”

景懿盯了她半晌,輕輕笑起,“有一句話,出自我一介草莽之口,姑娘怕是不會信。”

激将!伊墨斜瞥過去,挑了挑眉,滿目傲然,“景兄說笑了,還請直言。”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景懿斂了笑,從腰際摸出皮質酒囊,拔出塞子,仰頭隔空灌下一大口,回望她,滾過酒液的下颌和衣襟理也不理,“還有一句話,或許更适合你。”

伊墨瞳孔一縮,眼神化作尖利的鈎子,倒挂他身上。

“将在外……”

聞之大駭,她猛然起身,切齒握拳,如臨大敵,“你到底是誰?!”

“如你所見,草莽閑人。”他不動聲色地又飲一口。

伊墨将軟劍取出。尖銳的劍鳴震懾耳畔,他扭回頭,伸手搭上她緊繃的腕,輕輕下壓,“你坐下,食不果腹還有力氣打架?”她冷冷的目光比寒夜逼人,他清清嗓子,“你先坐。我細說與你。”

“你是什麽人?”伊墨的關注轉移到景懿此人,沉聲質問,“早知我身份,扣押官差濫用私刑、強取豪奪,搜刮民脂民膏,你的前情該去牢裏說了!”

他轉回頭去,視線掃過缥缈山間的星點燈火,聲色消沉,“即便是十惡不赦的逆賊,官府老爺總也給過辯白的機會吧?”

坦然相對倒是比她假想快上許多!伊墨冷哼,劍尖直指他喉嚨,“占山為王為禍一方,欺壓良善,這可是你的自白?”

手上施力,側轉身子直面她和她的刃,景懿臉上挂回淡漠無謂的笑,“你若動手,與那些耀武揚威的假面蛀蟲無甚不同。”

伊墨死死盯着他,直到眼底生澀,緩平心事,原地坐下,指着他的劍并未放下,“我敬你心直坦蕩。此中內情,還望告知。”

這人不禁逗。她說他胸懷坦蕩,他也看她是敢愛敢恨的耿直人,景懿舉起酒囊,隔開她的劍,幽幽開口:“我這山寨兄弟,莫不是趟過牢獄跨過死生的。當日建這寨子,只為尋些志同道合之人,相互倚靠。”

為匪為冦還講求志同道合?荒謬。伊墨忍着怒意聽他繼續。

他輕笑一聲,不知是笑她質疑神情或許笑自己,“我知你背負逃兵惡名,你可知被遣返回鄉的兵士心情?”

遣人回鄉,軍隊中并不少見,那些人必定是重傷在身難當重任的,不再适合戰場,對他繞彎子流露不耐,伊墨斂眉逼視于他,“你的兄弟中有這樣的?遭受冷眼,心生怨恨,就此聚集,占山為冦,與朝廷作對?”

他沉默過,回望她,笑開,“你既問了,我便一一告知。被遣送回鄉的并非我的兄弟。”伊墨心生訝異。而眼前的他臉頰繃緊,隐含怒意,眸底生寒。

“是我。”

她放下劍,直覺其中有隐情,靜默直視于他。

他仰頭,發洩似地連吞幾口,囊中羞澀,随手撇遠。

伊墨見識過他的身手膽量,若他效力軍中,幾年擢升為将無疑,愛才之心萌生,急着問:“你去往何處參軍?”

男子漠然,神情冷肅,“潼關。”

驚愕之色溢于言表,“什麽時候?”

男子不屑地嗤笑,手撐在地,斜視天邊,“回鄉已有十年。”

伊墨默然,她本當是将領識人不明,聽他說是北境潼關,又當自己職責疏漏,沒想到……

十年前,北境軍權集中在李勝将軍手上。

大帥……伊墨仰頭,将疑惑投向夜空。

相鄰坐在山崖邊,身側男聲緩緩道來:

“承蒙母親教導,我自小跟着義父習武,詩文懂得不多,向往武穆将軍的事跡,求着娘在背後刺字,立志成為一代名将……十四那年,拜別義父與母親,北上潼關。”

本朝征兵令勒令必須是十六歲以上男子。她當兵那年,剛滿十六。如此說來,景懿并非是朝廷征兵,而是自請入伍,太過年少,難怪大帥不收。

淡淡瞥她一眼,瞧出她的所想,他輕哼,“若是直接推拒就罷了!看過我的路引,問過我的家事,前幾日盡心撫慰,一夕間下令遣返!”他轉過頭來,壓制許久,眼中忿恨難掩。

伊墨聽過他的故事,做不到感同身受,實實在在地迸發相近之意。而他緩過許久,一道子規夜啼劃過,繼續回憶回鄉後的事。

他母親怒其不争,一夕病倒,賭氣将他趕出家門。景懿心氣難平,就在家門外的卧虎山招兵買馬、安定下來……

“我招的都是江湖失意人,幹的是濟世安民的事。”他冷冷地瞥他,毫不退步,“希望你并非是不察之人。”

伊墨挑眉,嘴角淺淺浮起,“景兄還請明示。”

·

蕭婧依推拒了晚膳宴請,之前傳了膳食到小院,等人退下,不禁嗤笑:晚膳還真是敷衍,一涼菜一熱菜一粥一饅頭,半點葷腥都沒有。老狐貍終于耐不住露出奸詐秉性了。

這飯怕是連刑部大牢的夥食都比不得!蕭婧依忿忿将饅頭撕開,确認無虞後扯下一口,眼底漫出冰寒,針對伊墨的人,她決不放過。

米粥稀薄無味,皺起眉頭撇下湯匙,即便是她在簫府後院不得寵的日子,吃得也比這好;之後去了北境,同為喬裝的伊墨很快識明她的女兒身,私下勤加關照,将新發的精米細糧先塞給她……想起那人來,心底生出歡快,冰寒初融。

喚人收拾過膳食,蕭婧依靠窗發了會呆,早早吹熄了燈。

一室靜谧,淺薄流光堪堪入內。蕭婧依在燈架邊就近坐下,閉目細聽,靜等隐在雲月之下的鬼魅現身。

隐約耳聞百丈之外主街上打更人的鑼鼓聲。

已是二更。蕭婧依捏了拳,決定先行出手,悄然摸到櫃邊,翻找襯手的兵器。

房子裏空空蕩蕩,連根針都難尋。蕭姑娘一怒之下,推倒幾案,毀了個土裏土氣的花瓶擺件。

“咣”的一聲,很快淹沒。耳邊卻不曾安靜,蕭婧依留意室外的動靜,在窸窣腳步聲逼近房門時,躲到桌椅的暗影後。

她方才随手一推,尚且講究力道方位。眼下,掩人耳目收到手中的,正是狹窄的瓶口。

伊墨不懂暗器,尋一個襯手的權作武器就好,至于其他那些,可惜了。惜的不是賒在她手裏,而是被滿身銅臭算計的奸人相中擺進了家。

據聲音判斷,門外的人在門口聚集,不多時便會有行動。

下一瞬,房門應聲敲響。

蕭婧依悄然轉到另一側桌椅後躲藏。

門被敲幾下,改為拍。蕭婧依不耐地捏緊眉梢,她等的人這時候破門到訪。

一沓腳步聲停滞在身後側向,蕭婧依輕輕悄悄從另一側摸出,繞到來人身後,迅速出手,劃傷一個,踢到一個。

來人回身,交換個兇狠眼神,一齊沖過來。

躲過一道道直取命脈的狠招,蕭婧依泛起殺意,暗恨自己方才婦人之仁,殺人且刺殺朝廷命官,死兩次都不夠!心态變了,出招愈發淩厲,側身躲過一人直撲面門的掌,就勢轉身,踢落身後人襲來的匕首,手上的破碎瓷器劃過前者的頸子,足尖點地後翻到門口,躲過飛飚的血。

蕭婧依守了門,與另幾個迎上來的黑衣人對峙,被踢倒的人摸了塊兒光亮的碎瓷片擲來。蕭婧依拿兵器一擋一推,正對門口的人痛呼一聲倒下。

前一個人惱羞成怒,提着拳頭沖過來。蕭婧依彎腰避過,反手将破碎瓷瓶敲在他背後。

還有三個,遲遲疑疑畏懼上前。蕭婧依攏過行裝正要轉身,一道冷箭斜斜搗入後心。

身形一晃,咬牙拔出箭身,提起膝蓋一頂,就此将之折斷,箭尾還予送箭的人,握緊半截浸血的箭頭,急着退幾步,轉身運輕功離去。

“你去通知大人。我們快追!”黑衣人跟着,掩蓋在濃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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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氣撲面而來。不似其它同伴的焦慮,馬廄中有匹馬連續喘着粗氣,聽得出來是興奮,來自本性的戰馬對肅殺的興奮。

“胧月?”

馬欣喜地低鳴一聲作為回應。

“找到你了。”蕭婧依恍恍惚惚地走到它跟前,隔着馬廄摸它的頭。

就知道,胧月名字還是她起的,不會不認她。

棗紅大馬不住拿頭頂她的手,嗅到血腥的興奮全被焦躁替代。

“我沒事。”蕭婧依穩住乏力的身子,笑着解它的缰繩。

夜色暗淡,混沌蔓延上頭,力不從心。蕭婧依一手隔開它,握緊箭身的手朝着木欄極快落下,扯出幾分入木的箭頭,轉身貼到木欄上低低喘息。不用搭脈也該知道,箭身有毒,她中了招,總算找到了伊墨的馬,看來,尚有一線生機……

胧月輕踏出門,湊到她身邊低聲嗚咽。

“帶我去找她。”蕭婧依不知道伊墨去向,這時候,全靠胧月對伊墨氣息的辨識。

蕭婧依勉力爬上馬,俯身抱緊馬脖子,心甘情願地合起沉重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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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懿定睛望着伊墨,簡言相告:“我這幫兄弟從未做過僞善之事。擄人上山,事出有因……”

景懿向伊墨講了此前西南邊界的戰亂,他們兄弟殺敵,被江湛反咬一口冠上匪寇之名的事。

心下駭然,伊墨英眉倒豎,“為何不告,知州上面有知府,知府之上還有中央。”

他壓着怒意,眺望遠方山巒,“從那之前,我娘都沒見過我……出事之後,我安置了她老人家在山腰住下……好在建寨之時已有打算,只苦于沒機會請她來。她本是渝州人,出了事,寒了心,才勉強同意出城住。”

心下沉重,伊墨咬牙,猜出了他不願啓齒的往事。威逼利誘,呵!真真是一方父母官治理轄區的妙計!“那之後呢?”她倒不覺,出口聲帶了顫音。上戰場會閻王尚未怕過,而今,耳聞險惡人性,畏懼到失聲。

“我還當江湛看不慣我如此江湖做法,本意泾渭分明各不幹涉,今夏爆發洪災,蜀地,多得是百姓流離,佳田被毀……難民湧入渝州是幾天後的事,而我手下兄弟,就在那幾天遇到件稀奇事……就在山下官道邊竹林裏,幾個下山打聽消息的兄弟撿到一馬車貨,幾口箱子,裏頭好些稀罕物件。後來我們商議過,進城換錢接濟受難百姓……”

伊墨心頭已有猜想,“那車貨……”

“是,我的人在當鋪被扣下。是江湛那老頭的毒計!”

好一出關門打狗……伊墨擰眉追問,“後來如何?”

“結下梁子!”景懿忿忿,側目調笑她,“你面前的可是官府懸賞的劫獄殺人犯。”

伊墨扯動嘴角,“那倒是巧。”同樣是榜上有名。

景懿起身,按了按酸麻的臂膀,輕嘆一聲,“關于你的事,改日再說,你身上有傷,盡早休息吧。”景懿想了想,從腰際摸出瓶藥,塞進跟着起身的她的手中,“跌打藥,前些日子委屈你了……我不過是想探探真假。”

伊墨輕笑,“探我是軍營的逃兵還是他江湛的細作?”

景懿大笑,拍拍她的肩,“瞎說,你是我妹子。”

景懿轉身要走,伊墨在他背後大大方方道了聲謝。

對于江湛為人她已有了解,與他,景懿,莫名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念。無論與他此前如何,憑為人,景懿當得起她的謝。

他朝身後揮了揮手。

伊墨在一瞬間懂了笑泯恩仇的飒然,下山之前,特意走去一旁,半晌尋見孤零零的扁腹酒囊。

·

胧月通曉人性,被血氣萦繞着,警覺異常,疾行遛出客棧後門,沿着主街飛奔向城門去。

“什麽人?”城門即将下鑰,深入打盹的官兵被愈發清晰的馬蹄聲驚醒。

“不好,它沖過來了!”

“停下!”靠牆跟抱着槍打瞌睡的一排守兵提槍擺出對敵架勢。

胧月一聲長鳴,在城下幾步外蓄力蹬地,一躍而起,再一落地,将城門與守兵甩在後面。

“追不追?”

“算了,一人而已,我們要留意的人,不是已經請去衙門喝茶了嗎。”

城門爆發一陣自鳴得意的笑。

·

胧月一路疾行,趕到岔路口停頓之餘,輕踏上山,在山腰的幾處人家門外頓步,焦躁地在原地踱步。

兩女子從隔壁院門踏出,一路蕩起少女的歡聲笑語。

胧月在原地嘶鳴一道,循聲跑去。

“婉姐姐,有人!”小榽攔到唐婉跟前,高舉了馬燈,驀然驚喜,“是墨姐姐回來了!”

胧月欣喜地回應着,轉身将背上的人送上前。

對視之後,她們兩個驚喜上前,接過的昏迷的人卻不是那個溫和淺笑的熟悉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蕭姑娘QAQ

☆、愧悔

床榻上的女子眼睑緊閉,掩在被中的雙手捉緊被單,昏迷中猶自不安。

小榽搬來竹椅坐在床邊,只管盯着床上昏睡的人瞧……婉姐姐說這“男子”實為喬裝的女兒家,那她是誰?怎會與墨姐姐的棗紅馬相熟?

吱的一聲,唐婉推門而入,人未到跟前先聞藥香。

小榽挪到床沿坐下,緩緩将床榻上側卧的女子扶起,再将大迎枕立于床欄,扶着重傷女子側過身倚靠其上,伸出的雙手虛扶那女子的肩,眉心被愁緒扯得沉重,呢喃一句:“不知她何時能醒來。”她心頭的疑惑猜想全憑這沉睡的當事人醒來作答。

唐婉無言,将溫熱的藥抵到昏睡人的唇邊,悉心擦過傷者下颏處不待入口已就勢滾落的藥汁,幾番下來,不免搖頭,“這姑娘警惕性重,不肯用藥。單是外敷藥草,成效見微。”

小榽從旁嘆息。這幾日,她二人軟磨硬泡想盡了法子,都無法使這女子乖乖用藥,轉念之間不免心急了些,在唐婉收回藥碗時,攬住她肩膀讨巧,“婉姐姐,可有他法?依我瞧,這姑娘并非尋常,或許與墨姐姐大有幹系呢!”

唐婉點頭贊同,瞥過床上沉睡的人,搭起小榽的手背輕輕安撫,“今日你辛苦些,仔細照看這姑娘,若她有醒來跡象,便是好兆頭……我再進山一趟,但願尋到些旁的解□□材。”

小榽乖巧點頭,目送唐婉收拾食盤,另回頭向床邊深深望了一眼,匆忙出門。

·

時值秋末,山寨的日子愈發紅火,北國炎涼,蜀地正值秋收光景。依山而居,只要勤快些,日子踏實和美稱不得難。登高而望,五谷蔬果,山珍野味,舉目盡然。

這幾日,每到午後進山時候,寨子裏的人近乎傾巢出動,景懿或他的兩個結拜兄弟,輪流帶二十餘人留在營地,固守防禦。

這些與伊墨無幹,她自請駐紮山寨,無事之際,常日流連營帳之後的疏竹林中,恢複刻苦的訓練作息,兵書不在手邊,閑暇時第一要務便是去小竹林練拳舞劍。幾日下來,憑着好食好藥與适度勞逸,氣血回轉許多。

“兄弟們都在傳四當家守着塊風水寶地恨不得避世隐居……”竹林清幽,細微的響動清澈入耳,伊墨收了劍招,轉身。

這一日是景懿領人守在寨中。男子負手緩步向她走來,不住地四下眺望,嘆道:“當真是好地方,與我所想的世外桃源相差不多。”

伊墨近前來,和緩的笑揉在清風中,“大哥見笑了,”将軟劍卷起,纏于臂上,撫過手邊青翠挺拔的竹,眉眼柔和,“我哪有入世隐居的風骨,貪戀此此,也并非是規避大家,但圖心安罷了。”

景懿不解挑眉,又聽她輕嘆,“小妹老家江州城,背倚靈屏山,家宅距山腳不遠,我姐弟二人,自小留戀那山……山中竹林,清淨悠遠,心頭最愛。”

景懿了然,走到她身側,熟絡地撘上她的肩,邀她并行,“事了了你總能歸家去,現下少愁些……對了,寨子裏不比都城,可有短缺?小齊正要進城采買,我去尋你恰好撞見他,一并替他問了。他就在你帳前等着,妹子需要添置什麽,直接告訴他就成。”

伊墨對那小兄弟有些印象,只因他前幾日專程找她問過是否需要填些近身事物,她當時自然抹不開面子,由是婉拒他的好意。回想着,感念一笑,她思忖後,轉向景懿道:“不知小妹能否和他同去?我的坐騎和包袱還在客棧裏,再者,還想去打探一下城內情形。”

景懿點頭,“這還問什麽,你自己做主便是。小齊那小鬼頭還算機靈,武功底子也還好,你們多小心些,快去快回。”

伊墨抱拳,抒懷展顏,“大哥放心。”

出竹林去,景懿又不放心地叮囑了等在外面的小齊,“莫要耽擱,天黑前回來!”

二人應下,轉去營房後牽馬。

·

依二人商議,進城之後兵分兩路。小齊去采買緊缺貨物,伊墨打探消息。進城時便覺不對,出城那方審查嚴苛,排隊人流熙熙攘攘。二人交換眼神各自行動。

伊墨牽着馬,壓着滿心疑惑,遠遠到府衙門前張望過,沒再見上回那私下征兵的荒唐事,沿主街返回時,卻見三幾個捕快橫眉怒目,挨家挨戶地搜查。她直覺不好,快步折回寄放馬匹行李的客棧。

門前已被戒嚴,兩個門神似的捕快橫刀門外,對着過往百姓吆五喝六,擺足威風。

伊墨将馬交托給茶肆的夥計,點了壺茶留下銅板,觀望過往來人潮與所在的茶肆竹制結構,悄然從竹樓後翻出,溜進巷口。

後院的喧嚣穿牆而過,她靠在牆邊,小心地探頭張望一眼。幾人圍在馬廄前敘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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