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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樣,是店家的夥計,見巷口前後無人,伊墨扣響門扉,踏入院中。
店小二識得她,又驚又喜地上前,“女俠,可算見着您了!”
伊墨愣了好半晌,消化許久不聞的女俠稱謂,後才回應:“小二哥找我有事?”
小二搖頭,神色懇切,“那倒不是,是店裏出事了!您的馬為人所擄,知州大人已下令封城擒賊,請随我去見大人吧。”
店小二正要舉步引路,肩膀忽被扣住。伊墨慌忙道:“且慢,容我去看看。”
瞧出她的焦急來,店小二體諒地點點頭,這也是情理之中。
伊墨踱步到馬廄前,心提到半空,先奔向染血的橫欄。
“您放心,仵作老爺查驗說這是人.血。”小二湊上去,指着點點血.跡寬慰她。
伊墨撫過橫欄的手都在抖,生死見得多了,她哪裏看不出那是人.血?木欄上的箭頭已不在,她所見的只有木欄上銅板大小的深深凹陷,俯身細看,受潮的木芯覆有暗黑色,提起的心跌回原處,探手伸入凹陷,摩挲過湊近一聞,心亂得不成節奏。
暗黑沉積是血液!平常血液,眼色随時間累積倒也不假,但絕不會暗沉至此!只可能是那血染了旁的……至于看出那凹痕是箭頭倒也不難。伊墨進到馬廄,仔細查看過其中情形,不見異常,土地之上,官靴或布鞋的印記不少,但伊墨要找的偏小的鞋印卻沒有,同時,不見半個雜亂的鞋印或馬蹄印。查過馬廄,一并将後院轉個遍,伊墨心頭道不出是喜是憂。
馬不會是被人強擄走……仵作看得出橫欄上并非馬血,自然也該看得出,附近毫無亂象,是馬甘心随人離去。尋常馬尚有靈性好的識主人辨正邪,胧月是千裏馬的後代,更是她親手喂養大的榮辱與共的夥伴。伊墨深知,它絕不會向陌生人低頭。
能帶走它的必定是它熟悉的人,伊墨閉上眼,想來想去,會出現在此的只能是趕來的蕭若水。
而那凹痕……證明蕭若水為暗箭所傷,中毒之後,尋到此,帶走胧月。
至于消失的箭頭,倒是誠懇道出江湛賊喊捉賊的僞善。他将喬裝的蕭若水認作她,直接動手了!如今,更能堂而皇之地捉拿那逃兵盜馬賊。
伊墨神色忿忿,轉身向店小二告辭:“馬的确是被人擄走的,它自幼跟随我,我一定能找到它!事不宜遲,尋到馬我再回來與你面見知州!”
眼前人疾走出門,店小二連回應都來不及,并未留意伊墨對知州大人并無敬稱。
伊墨摸回茶肆中,面對一盞熱茶,直覺心裏煩躁,端坐在那裏,大半個時辰,等來了牽着馬滿載而歸的小齊。
“玉姐,城裏出事了。”小齊警惕地觀望過四周,将馬交給小厮,進入茶肆,在伊墨身側竹椅坐下。
經過幾天,伊墨已經足夠适應李玉這個化名,翻過空杯盞,為他斟茶,眉間愁雲缭繞,“我也聽說了,官兵在全力追捕那個盜馬賊。”
小齊悄然湊近低語:“聽說那盜馬賊便是幾日前南下的潼關逃兵。”
果不其然。伊墨手上暗暗使力。她無心權謀,但總歸是凡人一個,聲名臉面焉能不要?
小齊茶未遞到嘴邊,就見她騰地起身,全身散發着隐忍的薄怒,他默默放下杯盞,随之起身,規勸一句:“玉姐,我們回去吧,城裏不安穩。”
伊墨點了下頭,向他遞個眼神。
小齊了然,見她出門後,去向小厮随意聊幾句,磨蹭一會再行出門。
·
出城甚為艱難,尤其男子,搜查近乎嚴苛,堪比出入國界時。
伊墨信馬由缰,走走停停,故地重游,擡頭,暢想初到渝州那夜。今日的天灰蒙蒙的,霧霭缭繞半空,心頭百緒為之壓抑,愧悔卻在空寂的官道上蔓延開。
伊墨一遍遍自問,若南下途中堅定否決蕭若水的金蟬脫殼之計,或是更早之前冷言吓退她,她會不會好好呆在京城,不會千裏疾行,不會受傷出事?
惶惶之際,身後有加急的馬蹄聲。伊墨回神,快馬停到身側,馬上的人收緊缰繩,與她緩步并驅。
“他們可有為難你?”伊墨扭過頭來上上下下打量他。
小齊搖頭,笑得明朗,“并未。我時常進城去,與幾個城門守衛早已混熟,況且,”小齊伸出手,摩挲着拇指與食指,眼裏閃着狡黠,“拿人錢財□□,哪都逃不脫這理。”
伊墨無話,琢磨他的話,半晌,無甚表情點了點頭。
“玉姐,留步。”伊墨回頭,小齊已勒住缰繩下馬去。見他從馬背上滿滿當當的貨物中取出兩個食盒,她下馬折回來,當他是貨物阻礙騎馬不便,向他伸手,“拿與我些。”
小齊領會她的意思,搖頭,微笑解釋道:“玉姐請稍等,我将這些點心送給唐姑娘,就回。”他說完就拔腿跑遠了。
伊墨随着他背影舉目遠眺,正對上卧虎山山腰頭一家院落。
唐姑娘?唐婉?不多時,伊墨遠遠瞧見那扇木門敞開道半人寬的縫,小齊将食盒依次遞入交予伸出的一雙手中。
那一對異姓姐妹能在此安居,确有山寨人護衛之勞。因着她二人的關系,伊墨對景懿未講完的故事愈發耐不住好奇,借由這好奇,稍稍舒緩難解的愧疚。
等小齊跑回來,她一夾馬肚,策馬上山。
作者有話要說: 算不算是伊墨與蕭婧依的擦肩而過
越寫越覺得對蕭姑娘太狠了T.T
不好意思,久等了
小劇場:
蕭婧依【輕嗤】:伊墨,你所愛的竟不是我或沈念,而是你家背後的破竹林?
——
除了更新都是在改文…… 微修
如果勤快的話,今天有更,《殇曲》或《相思》不一定,如果勤快不起來……明天可行?
☆、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篇文,然後寨裏兄弟的人名記不清了,回來查,發現這章末尾名字亂了,統一改回小齊,今或明天更這篇,
久久久等了
——
【小劇場】:
蕭婧依:沈姑娘,你當我是妹妹,那小妹再替你引見你妹夫吧?
司馬梓:不必,我只管守好自己的,對別人之所有不感興趣。
蕭婧依:喏,呆子,聽見了吧,她不管你了。
伊墨:……是這樣嗎?
司馬梓:……是去是留,看你。
蕭婧依:姐姐說得在理。呆子,看你的。
伊墨:……依兒妹妹
策馬進寨,所見一片豐收光景,入山的兄弟滿載而歸,歡鬧嬉笑,或囤積糧食,或磨刀霍霍……
攔人問過,知景懿在主帳,伊墨跨下馬直奔過去,到帳前未歇,不管不顧掀簾而入,“大哥。”
景懿斜靠在虎皮紋圈椅上,與下首幾人高聲說笑。
伊墨到帳中站定,一道道目光接踵而至,才覺失禮,躬身抱拳,“大哥。”
“回來了?”景懿擺手,站起身,踏着拼接的獸皮毛毯,含笑着近前,到她面前,遞出雙手,“老二打了好皮子,快穿上試試。”
伊墨這才注意到近到眼底的是通體雪白的毛皮,切口吻合,觀其大小,應是張完整的狐皮,驚嘆之餘,連連擺手,視線徘徊在景懿與相繼靠攏的幾人之間,“幾位兄長錯愛,雪狐珍奇,難得一見,兄長心意小妹收下,這皮子,斷不能受。”
景懿阻止她的推拒,硬是将狐皮塞進她懷裏,故意冷着臉,“這權作是你二哥送你的見面禮。看你衣裳單薄的……既然給你,你便收下。”
二當家趙傑從旁幫腔:“大哥說的是。妹子,這不過是哥哥等一番心意,你無需顧忌,收下便是……”打量她神色微動,進而道:“這一張皮子裁衣禦寒再好不過,你瞧我們的斤兩,這一小張哪裏夠用?若拼接別的反倒可惜了它……并非是哥哥等強迫與你,是你與你這皮子有緣吶!”
從旁觀摩的何雲這才起身,慢悠悠上前,“玉姑娘,兩位當家奉上心意,既進了一家門,何來你我之分?安心收下罷。”
徐虎從旁,不住點頭稱是。
滿懷感激地打量過在場諸位,伊墨接過狐皮,颔首道謝。
“好了好了快起來。老二老三今日收獲頗豐,回來得正好,晚上烤肉兄弟同樂!”景懿返回自己座位,示意各自落座。
伊墨坐到趙傑下首位,忽而聽何雲問起:“玉姑娘神色匆忙,可是出行不順?”
伊墨将皮子擱置一旁,霍然起身,抱拳道:“諸位兄長,軍師,小妹有要事相求。”
景懿擺手示意她坐下,“你慣是如此……兄妹之間,計較什麽,直言便是。”
伊墨垂手,直視上首,“請兄長與弟兄們相幫,替我尋一女子。”
景懿怔忪,何雲暗自皺眉,另二個面面相觑。
伊墨兀自嘆息,“大哥若有為難之處,小妹先告辭了。”
伊墨轉身,背後一聲高喝:“老二,召集兄弟們!”
趙傑起身應下,越過伊墨出去。
“多謝大哥,有勞兄弟們了!”眉梢舒展,笑意浮現,伊墨回身,連連道謝。
“趙兄留步。”何雲起身,望向伊墨,稍帶笑意,“玉姑娘還需詳盡道來,那姑娘是何樣貌特征,哪裏人氏,可有口音,可與人結伴?”
伊墨點頭道是,将蕭若水的特征一一答來:“她雙十年紀,京城口音,姓簫,一人一騎而來。”
何雲捏緊手中竹扇,再不做聲。
景懿點頭,“這便好找了!”思量後問:“她有何相貌特征?”
伊墨欲言又止,半刻後道,“男子裝扮,身量與我相仿……身中毒箭,傷情未知,還請兄弟們多勞心!”
景懿起身,冷肅着臉,“虎子,你與軍師留下,我等下山去找!”
徐虎應下,送幾人出門到練兵場召集兄弟,轉身,不見何雲去向。
三人約好,各自帶幾十兄弟分頭去尋——景懿帶人進山;趙傑那頭沿官道向城外去尋;伊墨等人折向城門方向,她暗自猜想:城門嚴查,或許若水被困城中。
·
禦花園中,放眼望去,秋日漸涼,湖心綴有殘敗花枝,岸邊落葉輾轉入水,随風漂泊恰似孤舟。
岸邊的女子以廣袖杏黃色宮裝加身,單薄的肩與繁重的宮裝極不相稱。
“皇後好興致。”淩晟屏退餘人,負手到她身側并肩,遠眺一周,疏于樹木庇蔭,禦花園的景大抵逃不出眼眶,打眼掃過,便缺興致,轉身望向女子,“繁景不再,滿目蕭條,不知是何處引皇後如此出神?”
司馬梓緩緩回神,轉身來屈膝告罪,“陛下萬安。”
淩晟拂袖倚欄而坐,低笑,“看來朕方才說準了。”
司馬梓微愣,垂眸,“陛下剛剛說了什麽?”略一停頓,跟道:“進宮多日,只見過父親一面,方才游園,見對岸古柏長勢極好,不免想起府上那棵……臣妾失儀,請陛下降罪。”
“罷了罷了,燕雀尚有思鄉之情,朕怎會因此怪你呢。”淩晟擡手,扶她就近坐下,高聲召李安到亭前,“替朕記着,明日早朝後,請國丈入宮來。”
李安應承,退至三丈之外。
司馬梓颔首,“謝陛下。”
淩晟擺手,停頓之餘,打量過她,“幾日未見,梓兒清減不少。”
早已習慣帝王心時親時疏,司馬梓作答,言行不卑不亢,“在老家久待,尚不适應京中吃食。”
望進她眼底的惆悵,憐愛上頭,輕輕擁她入懷,聲音壓低,“苦了你了。”
司馬梓心覺異樣,抗拒不得,僵坐在原地。
亭外臨近侍奉的,都是禦前或後宮之主近前的人,一個個鬼精鬼精的,擡眼掃過,抿嘴掩笑,再退遠些。
“你可知依兒近況?”他幽幽啓齒,覺察懷中人身形一震,再添疑窦,斂眸問:“怎的了?”
司馬梓按捺住不安,換回平和的面容,借機退開他,垂眸道:“去過一次,未得見人。”
淩晟随之嘆息,“她也不見朕。”凝視着眼前人,“依兒之前,可有跟你鬧脾氣?”
迎上他的眼,他眼底幽深一片,望不見底。司馬梓微微颔首,停頓後道:“簫妹妹性子率直,早有耳聞。”
她這無可無不可的回話惹他扯扯嘴角。淩晟眉頭一挑,接道:“依兒自幼獨立,不曾倚仗誰,如今所得皆由她自己成就,故而,比旁的女子多些主見少些依賴……”
司馬梓默然,原是蕭婧依的強勢驕縱,在皇帝陛下看來,等同有主見。古有言:“情人眼裏出西施。”依她看,誠如此。
半晌不聞下文,司馬梓擡頭瞥一眼,卻見眼前的男子陷落回憶,唇畔微勾,滿目癡戀之色,渾不見以往君王的殺伐果決。她心中稱奇,輕嘆這廂人缱绻相思,不曉能為那廂人知與幾何……
淩晟半刻之餘将将回神,定眸,見身側有司馬梓垂眼靜坐,才覺不妥,輕咳假以掩飾。
不消他多說,司馬梓也猜出他此來的用意,起身,鄭重道:“之前确是臣妾心胸狹隘,不該為一人而傷姐妹和氣……簫妹妹尚且年幼于榽兒,臣妾于情于理,都該相讓。”擡眼,與他對視,“聽聞簫妹妹獨愛杏仁佛手,想來禦膳房正要備晚膳,臣妾這就差人去一趟,屆時攜心意登門,想來妹妹再大的氣也消了。”
好個玲珑剔透的女子!淩晟起身,不禁流連打量她,出口的話和暢得多:“皇後賢惠,國之幸,家之幸……”略一停頓,道:“朕從太後那來,前朝還有些軍情奏本要批……秋風涼,盡早回宮罷,吹風久了對身子無益。”言畢,揮整衣袍,踏步而出。
司馬梓颔首行禮,送別皇帝後起身,回首,眺望湖對岸怪石,沉眉。
不過整月,比與伊墨與人在園中出手那日,世殊時異。
西南沉寂良久。久未見消息傳來,她這才心急難耐,不知那廂是福是禍,情形為何……
轉念,想想明日就能見舅父,心下稍定。
秋風跌宕,無源無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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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傑帶人再分幾路,沿官道和山路分頭追趕,奔尋半日,只見幾撥商販旅者,并無所獲。
景懿這邊,一隊人馬浩蕩入山。依山傍山,衆兄弟對卧虎山的熟悉自不必說,景懿與他們約定好天黑在山口集合,命三人一路,進山搜尋。
城外搜尋無果,伊墨遣小齊帶他們駐守在城外機動,她另帶兩個小兄弟入城。
小齊等人潛藏在城外官道旁樹林中,久不見伊墨等歸來,正當急躁,卻見一隊官兵騎馬出城。
小齊認得幾個人是城門守兵,不禁疑惑,眼珠轉轉,示意幾個人跟上。
伊墨三人進城查探,尋人未果,到城外與小齊等會合。
未做停留,直接返回。歸途,策馬疾行,小齊聽聞進城兄弟所述,趕到伊墨身邊,“玉姐,聽小築說城中平和,搜查的官兵撤了?”
小築是方才與伊墨進城的其中一個小兄弟。伊墨聞言點頭,“不僅如此,出城搜查松懈不少,似乎城內風波過去了。”蹙緊眉心深思:這并非是好現象……搜查撤了,不外乎幾種可能——人已出城,人抓到了,或是外松內緊。總歸多半不是好消息。一夾馬肚,催促馬兒加速。
小齊思索了會兒,猛然聯想到什麽,加急追上,“玉姐放心,我猜人應是順利出城了!”
伊墨扭回頭望他,急着問:“你如何知道?”
“方才我們在此等候,見有幾個官兵策馬出城。”小齊加重了語調,“是城門守兵,我認得。”
眉峰豁然開朗。守城兵都調出來了,想來是城內搜查無果!當真是好消息!她望過來,笑容霎時浮現,“小齊,多謝!”
小齊連連搖頭,繼而咧嘴笑開,“是玉姐的朋友吉人天相!玉姐放心,曉城幾人去追了,若有消息,必定會沿途留下記號!”
☆、惜墨
思量夜路難行,天将黑時,一隊人在約定的山坳會合。
打來時路上,隐約可見前頭背着藥筐的素衣女子。
景懿尚在臆測伊墨等人搜尋結果,忽聞背後一道驚呼,不知是誰眼尖認出前頭步行的獨身女子。“那不是嫂子麽!”
經他一說,旁邊幾個多嘴的紛紛附和:“大哥快看!”“就是嫂子!”對唐婉,他們兄弟在景懿面前向來是如此稱呼她的,倒是在正主面前,本本分分地道一聲“唐姑娘”。
“別亂說!”景懿呵斥住那幾個,先行策馬到女子身後幾步,收攏缰繩。
“婉妹?”
唐婉在馬蹄聲到身後時回身,驚詫再笑開,“景大哥。”
景懿應一聲,下馬到她跟前,臉色陰沉似天際,“天将晚,你怎會在此?”掃一眼她背後似是滿當的藥筐,急又道:“你若采藥,也需找人跟着!”
為他強硬的語氣錯愣,知曉他心意,斂目,順應點頭,“是小妹疏漏。”擡頭回望他,“謝大哥關心。”
“……”一擡眼驚為天人,景懿沒出息地愣了半晌,末了,轉回身去喊話:“你們先回,與四當家等會合去,我遲些回。”
四當家?陣陣馬蹄聲行過身側,唐婉垂眸,眼裏劃過疑惑,卻未多言。
相識幾載,景懿知她固執秉性,只是将藥筐系于馬上,牽着缰繩與她并行。
墨色漸濃,鳥蟲噤聲四散,四下俱靜,腳步與馬蹄聲将山道延展。
唐婉斂目只顧腳下,半晌聽他無言,勾畫出他冷着臉的模樣,輕聲發問:“近日寨子裏事忙嗎?許久未見你歸家去。”偏頭看他,“阿娘不說,心裏惦着你。”
景懿神色柔和幾分,不禁脫口,“那你、”
她別開臉,背上發緊。
思慮過方知失言,他話調一轉,“你可有回去?”
唐婉點點頭。
“我今晚住家裏。”景懿轉回頭,眺望別處。
再無多言。趕路的響動傳蕩遍腳下路。
小榽側着身子推開門,眼盯藥碗,碎步踏入。
走得小心翼翼,架不住驀然到來的意外之喜——
眨眼之間偶見素被翻動,心下驚喜,“你醒了?”從旁擱下碗,三步并作兩步到榻前,遞出雙手,“我扶你。”
床上的女子恍若未聞,自顧自撐起身。
讪讪收回手,打定主意将這人晾着不理,折返回去,端來藥碗,這遭擡眼一瞧,反被驚到,“你的傷!”
她不過一去一回,那女子竟硬撐着坐起了!
“且慢!”見她側過身将将支撐,小榽将碗撂在床沿,扶起迎枕置于她身後,退步站到床邊,不放心地囑咐:“你小心些。”婉姐姐說得不錯,這姑娘戒備心甚盛,想必是半點不假人手的。
蕭婧依歪靠在床欄上,淺淺呼吸,打量過眼前的人事布景,估摸是座民宅,并非牢.獄或知州衙門,眼波流轉到眼前這年輕女子身上,稍緩口氣。想來自己是逃出來了,且為這姑娘所救。擡手搭上自己的腕,不聲不響地凝神探脈。
小榽從旁驚了驚,這姑娘會騎馬還懂醫理?轉念又不由得點點頭,看人家的行裝,便是闖蕩江湖的女俠了,卻不知,她與墨姐姐如何相識的?
毒性作祟,寒涼侵體……蕭婧依向上攏了攏被子,黯然地閉閉眼。背上的毒烈性霸道,她當晚封住心脈,加之眼下毒性稍緩,尚可拖些時日。
睜眼,對上端起藥碗湊近來的臉,低語一聲:“多謝。”
小榽一愣,膽大幾分,将藥推過來,眉眼含笑,“溫熱的,正好喝。”
喝了也不頂用,蕭婧依嗅出藥香中有幾味尋常解毒草,認命似的嘆息。
“你別多想,婉、我姐姐說山中有一味藥,清涼無害可解百毒。等她将其帶回,自然能醫好你!”
蕭婧依多看她一眼,滿目剝離世俗的傻氣純真,倒與那個人有些相像……接過藥碗,神色淡淡,利落仰頭,幾口将藥咽下。
小榽從旁看傻了眼。接回空碗,遞了糖塊過去,附加一道解釋:“藥苦。”
蕭婧依眼波微瀾,愈發思念那個人……接過糖,徐徐撥開糖紙,遞入口中。
小榽見人不再抗拒,觀她舉動似是慎重,舒氣之餘更添驚奇,“這是我家鄉的甘蔗糖,姑娘吃過?”
絲縷甘甜,沁入心房,就着同味的回憶,遮掩痛楚,蕭婧依擁着被子含糖,打量眼前人,小心開口:“你家在北方?”這糖她嘗過,在北疆,打過勝仗領了軍饷,伊墨常從走商那買予她。
除去打娘胎裏就偏愛的杏仁,她早些年不曾看重旁的吃食。縱使她自小是簫府不受寵的庶女,她父親也從未在生活用度上苛待過她。珍馐玉馔蜜餞瓜果她見得多,向來不屑一顧,嘗過的沁人心脾的甘甜滋味便是伊墨給予她的那一掌心的糖塊。
此去經年,身心不忘。
小榽眼底清亮,重重點頭,“聽口音,姑娘也是北方人吧?”
“永平人。”蕭婧依淡淡地答。
“祖上應天宿陽人。”小榽不免歡欣,應天府與永平府相鄰,她這也算是認了半個同鄉呢!“不知怎麽稱呼姐姐?小妹複姓,單名榽,輩分從木。”
複姓,木字輩,宿陽人……眼底晃過深思,蕭婧依默不作聲,淺淺攜笑,“戊子年生人,既如此,我就喚小榽姑娘一聲妹妹了。”
“戊子年?”小榽錯愣原地,她生于戊辰年,不想,竟比這姑娘還要年長一歲,她坐到床沿,将實話吐露,頭垂得恨不得紮進地縫。
果然是她!司馬榽,大學士司馬蕭的唯一女兒。蕭婧依不動聲色地打量過她,昏沉的頭腦強撐着忖度形勢。
小榽緩了緩,才道:“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妥當?”明知人家年幼,裝作不知忒不合适了。
蕭婧依不接她的話,兀自淺笑,“既如今,我該稱呼姑娘姐姐才是。”頓了頓,接道:“小榽姐姐家在北方,怎會不遠千裏來西南之地?尋親的麽?”
驀然被道一聲“姐姐”,心中翻湧出欣慰愉悅來,小榽頓住明快的嘴角,端出肅然辭色,回道:“是也不是。我本是離家遠游,探訪好友未得,游玩至此恰逢再會。”
蕭婧依了然,“便是小榽姐姐方才提及的那位懂醫術的?”
小榽點頭道是。
蕭婧依思索再三,決定緘口不言。她原本想試試這姑娘與司馬梓相比如何,不想,智謀方面,她姐妹二人相去甚遠。
看來助伊墨脫困一事,還需自力而為,當下首要便是找人。
蕭婧依垂眸默想,伊墨将馬留在城內客棧,想來是出入過城,那通.緝令上的鬼話,也不知她是否曉得了……伊墨離城,是自行查探,還是如她這般,被逼出城?那、她可有受傷?
轉念搖頭。不該,她總歸是易容過,倘若不慎被察覺、暴露蹤跡,自己便不會有這番渝州城內的見聞。
總歸她沒事……眉頭纾解,心落大半,靠回迎枕上。
瞧見這人臉色驟變,風雲變幻的,小榽愣是沒敢吭聲,這時候見她神色舒緩,才小心出口:“姑娘你小心些,別壓到傷口。”
蕭婧依想起另一事,霍然睜眼,“煩勞姐姐替我照看好我的馬。”
小榽爽快應下,見她神情倦怠,囑咐她早些躺下休養,随後這便端了空碗出門。
心惦唐婉,正欲出門相迎,推門而出時怔了怔,追問那姑娘身份及她與伊墨關系的念頭回歸腦海,嘆息一聲,先出門去。那姑娘還沒放下戒備,斷然不肯說,加上她傷勢未愈,眼下實非好時機。
小榽出門,迎面遇上同行的唐婉與景懿。小榽到此已月餘,景懿與她也是見過的,各自點頭問候過,小榽緊着拉唐婉進門,還不時擠眉弄眼做怪樣子。
唐婉就近,看到她示意景懿,再仔細看她那副雀躍樣子,知曉有好事,忽而想到那昏迷的人,眼前一亮,心又沉下,轉頭,想法子支走景懿。
見她遲疑不定的樣子,恍然想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于聲名無益”之類的大道理,景懿主動告別,折回旁邊他阿娘的那戶院子。
·
與先行幾人彙合後,伊墨等人沿途追蹤,不覺間離城百裏。
她擡頭一觀天色,夕陽垂落,回頭道:“今日不早了,不若我們先回去,找幾位當家商量對策。”官兵一路搜查,一家一戶都沒放過,早晚這災患會引上卧虎山,當下急需回去知會景懿他們。而她這“引線”是去是留,也該早做打算。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前面所有題目都圍繞伊墨的
這一章題目是蕭姑娘立場
P.S.本文的文案已修改,把“HE”的字樣去掉了。這篇文不會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哪怕主線的墨念結局,看上去是皆大歡喜,但還是有人經歷過抉擇、取舍……(對沒錯就是蕭姑娘!所以暗戳戳地給她另續個為她好的結局……本來妥妥是墨念黨,現在已經偏了……蕭姑娘敢愛敢恨,我猜比較招人喜歡,反正我是拜服了。)
不管什麽黨,莫慌,結局都有涉及。
另外,不好意思,《相思》那篇沒寫完,先更這篇吧,明天補那篇~
☆、取舍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修正,沈念和司馬榽明明是表姐妹才對……
——
給沈姑娘起的題目……
掌燈時分,來往宮人各自提燈。
翎羽殿宮門緊閉,門前侍衛不敢懈怠,留意到躍動近前的簇簇星火,早早垂頭,不敢懈怠。
錦緞宮裝的女子在內侍宮婢的簇擁下款步而來。守門的侍衛稍稍擡眼,瞥清為首人裙擺上的牡丹暗紋,趕忙俯身見禮,“皇後娘娘金安。”
“蕭貴妃近來如何?”
沒得主子允準,當值的侍衛哪敢平身,垂首答道:“回皇後娘娘,貴妃娘娘偶有不适,近幾日來……未出宮門。”
司馬梓攏了攏寬袖,對內侍的婉轉表達權作不曉,淡然不改,又道:“簫妹妹前日子受了委屈,加之身子抱恙……我這做姐姐的耽誤多日才來,确是不該……本宮今次特來向她賠不是。”
守門侍衛聽得此話冷汗涔涔,再多的理直氣壯都被這氣勢鎮壓。兩人對過眼色,齊齊應下,推開宮門,恭請司馬梓入內。
由宮婢引着入正殿。司馬梓忽而頓步,側首吩咐道:“一路而來身染寒氣,你們等在這便是。”
“是。”衆人颔首應答,無不感激,初冬寒切,主子許他等守在殿中而非随意置于院落,已是莫大福氣。
司馬梓只身步入寝殿,待身後殿門合攏,撩撥珠簾匆忙而入,滿目玲琅,光華馥郁,獨不見人。
“靈兒?”她壓低聲音喚了道。
“小姐!”倏地,一人影由床欄一側現身,直奔她而來。
月靈穿着紅衣勁裝,她的外衣此前為蕭婧依“借”去,這裝束是她得宮殿主人許可從櫃中取得的,她猜想是蕭婧依為往常出宮預備……
月靈與蕭婧依身形相仿,只不過月靈性子淡,非素淡衣料不可,而今無奈之下,一身嫣紅,卻是司馬梓也沒瞧見過。司馬梓打量過她,眼裏的驚奇雀躍淡去,執起她的手,深深凝視她,“辛苦你了。”
月靈搖頭,清淡地笑,“小姐這是哪裏的話?我在這衣食無憂,又比不得小姐與蕭主子勞心勞力,當不起‘辛苦’二字。”
司馬梓搖頭,拉她到旁坐下,“此計能成,關鍵在你……”繼而搖頭,嘆道:“我才是真的有心無力……”
“小姐……”月靈随之低沉,指尖流轉到對方腕上脈搏,沉默之餘低言:“小姐身子單薄,體乏心勞,最該靜心将養。”
司馬梓搖頭,嘴角淺淺勾起無奈,“尚且不能。”視線游折,落向燈臺上被窗縫滲入的風鼓吹得起伏不定的燭芯焰火,輕嘆:“樹欲靜而風不止……仕途之上,明争暗鬥,權勢傾軋,無心權謀的人亦不能自在随心,我爹如此,伊墨也是如此……當年之案,你我僅有猜想,無憑無據,還不是空談……如今他們連伊墨也不放過……”司馬梓忽而抽手而起,閉目接連搖頭,“人心不足蛇吞象。滿門顯耀,世襲侯爵,皇親國戚,位極人臣尚不知餍足。”
月靈頓了頓,見她家小姐悵然遠眺言盡于此,這才輕聲問:“小姐,他們又有動作了?”
司馬梓眼中萦集厲色,“小動作不斷,臺面上還是老樣子,一團和氣。”捏起了拳頭,恨意油然而生,“南邊,前些日收到榽兒的信,說是見過伊墨……這幾日,再無訊息。”
月靈稍舒口氣,“小姐且寬心,蕭主子與三小姐都在,況且将軍還有官職武藝在身,無礙的。”
司馬梓順應地點頭,“但願是。”暗恨自己謀算幾載,終歸無能,危急關頭全憑外祖家世與旁人外力……難怪世人癡迷不過權勢。她沈念,不過其一。
月靈為司馬梓斟茶,遞出,等司馬梓回神接過,輕聲問:“小姐,您不是說未免為人留意,少些往來麽,怎麽今日您……”
司馬梓随手放下茶盞,偏頭掃過門窗方向,對上她的眼,神色肅然,“瞞不住了……皇帝多番被拒,今日要我來,與‘蕭貴妃’緩和關系。”末了,又笑,“紙終歸包不住火。”
月靈反手拉住她袖口,“小姐預備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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