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該做什麽

最後去G市的, 只有何詩宜和徐霆兩人。

林霰考慮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最終還是決定不去, 免得何詩宜忙碌的同時還要分出精神來照顧自己。

何詩宜雖然不是太放心林霰留在這邊，但畢竟還有趙慧和周麗嘉可以幫忙，而且她知道，林霰之所以不去，未必不是一種十分隐晦的表态。

因為那天她說希望自己留在她的視線裏, 所以這陣子何詩宜很粘人, 的确是做到了不論去什麽地方都會帶着林霰。但其實這樣做對兩人沒什麽好處，她們不是連體嬰，再相愛也是兩個獨立的人, 應該有屬于自己的空間。而林霰這一次不跟去, 就是在表達她的态度：她願意給何詩宜這樣的空間。

要求親近，是因為她沒有安全感, 現在适當的放手，自然是因為對何詩宜的絕對信任。

她又怎麽能夠辜負這種信任呢？

再說，何詩宜自己對于林霰回到G市, 直面當年之事其實還是略存猶疑的。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必定會留下痕跡，哪怕林霰走出來了，也還是會多少受到影響。就像那場車禍已經離她們遠去，卻給何詩宜和林霰都留下了一道無法去除的傷疤。也許已經不痛了，不會被影響了，但只要看到，還是會生出幾分感慨。

何況葉曉輝絕不只是一道傷疤, 他颠覆了林霰的整個人生。

林霰已經走出來了，沒必要再趟回去。

前後耽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即使是地處南方的G市，天氣也漸漸涼下來了，不再有那種燠熱黏膩的感覺。下了飛機，徐霆适應了一會兒，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南方的夏天果然不是人過的。”

“怎麽？”何詩宜問。

“我以前在書上看過一個形容，感覺整個人像是住在蒸籠裏，非常貼切。”徐霆感慨，“不過濕度大，皮膚好像是會好很多。你們家林霰不就是這樣麽？”

說着打趣道，“你之前把林霰看得那麽緊，一副她離不開你的樣子，我看，應該是你離不開她吧？”本來兩人早就該過來的，何詩宜說要帶林霰一起，這才耽擱了，結果林霰根本沒來，由不得徐霆不吐槽。

“有區別嗎？”何詩宜坦然的承認，“反正不管去哪裏，我跟她都是在一起的。誰離不開誰，有什麽分別？”

她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徐霆給何詩宜的厚臉皮跪了。也對，她本來就是這種人，決定好的目标和方向，別人怎麽說都不理會，理直氣壯，泰然自若。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熱情和坦蕩，才能打動林霰那種木頭一樣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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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霆自覺的轉開了話題，“我們先去酒店放下東西，休息一下吧。”

何詩宜沒有異議，兩人便打車去了酒店。結果才進大廳，就看到了一個完全意料之外的人——祁薄言。

“真巧，你們也住在這裏？”祁薄言轉過頭，看到兩人，态度十分自然的笑着打招呼，“剛好我問過了，還有三個房間。”

一點都不巧好吧？！

她明知道她們會來G市，而這座酒店又是G市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兩人會入住簡直理所當然，在這裏守株待兔，想要“巧遇”豈不是很容易？

就是徐霆也不會相信這種拙劣的理由。

“你跟着我們幹什麽？”她警惕的問。

祁薄言壓低了聲音笑道，“這話就有些沒道理了吧？難道這酒店你們能住，我就不能住？”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徐霆咬牙，“不是我們先提起G市，你會跑過來？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

她跟祁薄言的關系算得上不錯，但也只是認識了很短的時間而已，林霰的事情又太敏感，不方便讓人知道。祁薄言出現的時機太微妙，由不得徐霆不大開腦洞，越想越覺得有問題。

“我本來就在休假，那天聽你們提起G市，忽然覺得這地方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不失為旅游的好去處，難道也有問題？當然，我承認，我事先的确猜測過在這裏遇到你們的可能，只是也沒想到會這麽快。”祁薄言對她的指控矢口否認，并且杜撰出了“合情合理”的理由。

徐霆一時氣結。

何詩宜拉了她一把，笑着說，“祁小姐，我們就不要玩文字游戲了。這方面你是專業的，我承認。但是你為什麽才來的，你自己心裏清楚。如果你真的不願承認，那咱們還是各走各的吧。G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我想應該沒那麽容易一直巧遇的，你說呢？”

林霰說錯了一點，單論個人戰鬥力，她或許是比不上祁薄言，但是掐着對方的弱點和軟肋，形勢就立刻颠倒過來了。

還不知道自己成為關鍵制勝點的徐霆在一邊補刀，“我查了一下酒店，現在是淡季，房間挺充足的。不行我們就換一家。”

祁薄言哽了一下，扶額道，“好歹我也幫過忙，不至于就這麽直接甩開吧？”

“所以你承認是跟着我們來的？”徐霆問。

“跟着你來的。”祁薄言道。

其實祁薄言能追到這裏來，有些出乎何詩宜的預料，心裏對她倒不是那麽反感了。對她來說，喜歡一個人是正大光明的事，盡可用一切尊重對方為前提的手段去追求，這就是她的理念。而祁薄言正是這樣做的，何詩宜對她的觀感自然好了許多。

至少她的态度很認真，應該也不會坑了徐霆。

三個人已經在大堂站了很久，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現在祁薄言服軟，何詩宜便道，“那我們先定了房間，上去再說吧。”

安頓下來之後，三人聚在何詩宜的房間裏，開始商量此行的目的。

鑒于原本這個建議就是祁薄言提出來的，所以也沒什麽隐瞞的必要，何詩宜直接道，“我的想法是，找個人進去，或者就在裏面找個人，去接觸葉曉輝，挑動甚至激怒他，讓他主動犯錯。”

“葉曉輝就是上次說的那個人渣？”祁薄言問。

何詩宜點頭，臉色嚴肅的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知道了這個名字，要去查很容易。但我希望你不會去做，你能保證嗎？”

“當然。”祁薄言立刻道。

如果這個葉曉輝是徐霆的仇人，她少不得要去查一下。但現在徐霆明顯是在幫朋友的忙，她當然不會多此一舉，惹人厭惡。能牽扯到監獄，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徐霆說，“跟我想的差不多，不過要找個可靠的人，可沒有那麽容易。”

主要是這種事情，也是要承擔風險的，而且還要做得隐秘。如果不是絕對信得過的人，怎麽可能放心？而何詩宜和徐霆都沒有這方面的人脈，她們固然能拿得出足夠的好處，但卻不知道該去找誰。

“我也許可以幫得上忙。”祁薄言在一邊聽了一會兒，才說。

何詩宜和徐霆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看她。祁薄言連忙舉手投降，“別這麽看着我，認識這類的人很奇怪嗎？”

兩人一起點頭。

雖說徐霆一直腹诽祁薄言看上去不像是什麽好人，但實際上，從她的言行舉止可以看出，出身一定很好。性格麽，有時候感覺有點邪，但也不會過分。怎麽看，都應該是個大大的良民，竟然連這種人都認識，想想就讓人覺得……細思恐極。

“只是機緣巧合而已。”祁薄言說。

但何詩宜和徐霆還是盯着她看。祁薄言只好說，“好吧，都是小時候不懂事瞎胡鬧，認識了不少人。有些就是混着玩兒，有些卻是真的有能耐的。我嘛，家裏有點背景，哥們兒義氣幫人擺平過幾件事，自然而然就有了交情。”

而人脈這種東西是很奇怪的，你認識了一個，很有可能就認識了全部。哪怕是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也能拐着彎兒找到關系。

于是接下來何詩宜和徐霆就沒什麽事了，坐在一邊看着祁薄言不停的打電話。

徐霆盯着祁薄言看。

她打電話時的語氣和神态都跟平常不太一樣。沒有了那種徐霆不是很看得過眼的懶散，變成了恰到好處的爽朗大方，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以為她一直在混呢！完全看不出來是個宅在家裏，靠創作為生的人。

——跟那個能夠和她從《荷馬史詩》談到《羅馬史》、從盧梭談到羅曼·羅蘭、從阿加莎·克裏斯蒂談到東野圭吾，閱讀廣泛、知識豐富、見解驚人又不乏風趣的人，更是找不出半分相似之處。

一個人怎麽可能有那麽多面呢？

……

來到G市的第三天，他們見到了那個被選中的人。那是個滿臉風霜的中年男人，他殺死了侮辱女兒的流氓，因此被判入獄。而他之所以答應這件事，也是因為痛恨葉曉輝所犯的罪行，當然，他還提出了別的條件。——他的妻子在接連失去女兒和丈夫之後，身體變得非常糟糕，常年病着，卻始終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

從知道這個人之後，何詩宜的表情就一直十分凝重，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祁薄言倒是提議過，如果何詩宜覺得不舒服，她可以出面，但何詩宜拒絕了。

她的心情的确是十分複雜。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着無數的悲劇，但不到這些事情降臨到自己身上，絕大多數人對它是十分漠然的。

我們到底生活在一個怎樣的社會裏？每天發生的事情，最後到底是怎麽解決的？人們往往只會在看新聞的那一瞬間被媒體煽動，等時效過去，便将事情抛諸腦後，少有人會持續關注。而媒體抓住這種心态，也始終在制造博眼球的熱度新聞，對于熱度已經過去的部分，則絲毫不肯理會。

有那麽多人還生活在無望和痛苦之中。

假如當初他們能夠得到一點點關注，一點點公正，也許就不至于此了。

雖然生活在法治時代，人人都知道法律是用以保護人民的，但是且不說人為制定出來的律法，總有這樣那樣的漏洞，必須要在執行的過程中一點點完善，就算是已經成型的那部分，絕大多數普通人其實也不甚了了。

一方面是法制普及程度還不夠，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平時用不上，所以不關心。而等到需要用得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兩眼一抹黑。

雖然林霰的事情實際上跟法律并沒有什麽關聯，但是這一次的G市之行倒是讓何詩宜産生了許多想法。她覺得自己也許可以在力所能及的地方，盡量的去幫助這些人。

只願天下的罪惡越來越少，或者罪惡能夠得到最公正的處置，而無辜之人，能夠不受牽連。

所以，她根本不是因為眼前這件事覺得不舒服，雖然當下對付葉曉輝是很重要的事，但對何詩宜來說，未來才是她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的。她會處理掉葉曉輝，卻不會讓這個人拖住自己的腳步。

她希望林霰走出去，自己當然也不會陷入其中。葉曉輝會留在原地，為他的所作所為贖罪，而她和林霰，則會越走越遠，走到他永遠看不到也追不上的地方去。

那時候，葉曉輝又算什麽呢？

所以何詩宜表情嚴肅，其實是在盤算着自己能做什麽。

也許在微博上開個“法制普及”的漫畫也不錯，用這種方法為枯燥的法律知識增添幾分趣味性，讓那些對法律不求甚解的普通人也能看得下去。

哪怕只多一個人看見，也是好事。

在何詩宜的設想之中，對于未來自然有許多的規劃，但是每一種都是圍繞着林霰來計劃的。但是林霰不止一次跟她說過，希望她也做“真正想做的事”，那種為了夢想和信念而努力的感覺，會讓人生的品質極大的提高。而何詩宜本身就很有能力，因為林霰被束縛住，就太可惜了。

但何詩宜一直找不到什麽是自己想做的事，除了林霰之外，也沒有什麽事情，曾經讓她産生不顧一切的沖動。所以那時候對于林霰的提議，她雖然點頭答應，心裏卻不以為然。

不過，現在，何詩宜覺得，也許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