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傷疤

何詩宜愛她。

林霰知道, 但當親耳聽到這個字,仍舊不由心神震顫。

她以為自己會對這種感情避之唯恐不及, 但何詩宜一點點讓她明白,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以之為名掩蓋自身私欲的人。

這個世界上有壞人,也有好人。林霰很明白這一點,這也是她之所以沒有長歪, 成為如今模樣的根本原因。——她知道人心之惡有多可怕, 卻也感受過來自他人最大的善意。

所以一旦看清楚了問題所在,林霰從不憚于賣出自己的步伐。

何況發現,要對何詩宜說出自己的想法, 其實并不困難。

無論是什麽, 只要自己說出來,何詩宜都會立刻響應。好像她一直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只等着自己伸出手去。這種感覺實在太好,讓林霰不由自主的想要試着更多的信任她,從她那裏而非自己身上獲取安全感。

“我……”她想了想, 開口打算說話。

但何詩宜打斷了她,“我知道,現在要你給我回應或許太勉強了。所以我不需要你也對我說這三個字,只要我自己心裏知道就好了。林霰,我相信你也在意我,喜歡我甚至是愛我的,對不對?”

林霰抽出一只手, 試探着在何詩宜臉上碰了碰,然後遮住了她的眼睛。

“何詩宜,你……為什麽那麽好?”

好得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因為林霰是很好很好的人。”何詩宜小聲說,“所以我也要很好很好才行。”

她看不到林霰的表情,但是能夠感覺到林霰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輕輕一顫,然後撤開了。林霰清亮的眼睛看着她,回答了之前的那個問題,“對。”

然後她自己轉動輪椅離開了,只留下何詩宜自己一個人蹲在原地發呆。

那天下午林霰終于重新提起了畫筆。但何詩宜在一邊看了半天,卻發現她只是在随意的塗抹着各種顏色,并沒有具體的在畫什麽東西。但是只看林霰的樣子的話,會感覺她正在畫什麽絕世大作,那種享受并沉迷其中的感覺,讓人一看就知道她是真的熱愛這項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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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霰的心情好像很好,何詩宜托着下巴想。雖然她看不懂那一團五顏六色的色彩到底是什麽東西,但明亮的色調和絢麗的構圖,都讓人看了十分舒服。

之後何詩宜也說到做到,不管去哪裏,都會帶着林霰。甚至她也不再要求林霰必須要修養到腿好了才能出門,而是推着她去上課。

——其實之前不讓林霰出門,也是出于何詩宜的私心。畢竟打着石膏坐着輪椅,自然而然就會成為別人視線的焦點,被很多人注意到。而林霰是絕對不會喜歡這種氛圍的。

不過發現林霰一個人也會覺得寂寞之後,她就開始反思。她覺得的為林霰好,實際上并沒有征求過林霰的意見,而将林霰一個人留在家裏,其實并不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之後她試探着跟林霰出了兩次門,見她表現如常,這才提出去上課的事,而林霰果然十分幹脆的答應了。

而帶着林霰出門之後,何詩宜才突然發現了這件事的好處。

之前出院回家,何詩宜本來覺得能夠大展身手,好好照顧林霰。但事實上,家裏的東西準備十分妥帖,林霰就算坐在輪椅上也能自由行動,需要她幫助的地方其實并不多。但出了門就不一樣了,幾乎每一件事都需要她的幫助。而對何詩宜來說,能夠正大光明的照顧林霰,正是求之不得。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的時間,林霰腿上的石膏終于可以拆掉了。

去拆石膏那天,何詩宜表現得比林霰還要激動。林霰看她這樣子,都不忍心提醒她,就算拆掉了石膏,實際上也不能立刻恢複行走。需要進行複健和種種鍛煉,适應一段時間,慢慢的恢複。

——說來很奇怪,相較于精神上的痛苦和苦悶,身體上的傷對林霰來說,似乎沒有那麽嚴重。就像現在,明明受傷的人是自己,有時候何詩宜卻會表現得比她還要難受。

所以就算這個時候,她也能理智的對待這個問題。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何詩宜太激動了,林霰看到她,就覺得好像她把自己的那一份也激動過了,自然就能保持平靜。

等到了醫院,聽了醫生的解釋之後,何詩宜便蔫了下來,不複之前的激動。

不過拆完了石膏,林霰試探着兩只腳站在地上時,她還是忙前忙後,又緊張又擔憂,“感覺怎麽樣?會不會很疼?不能堅持的話就坐下來好了。”

“還好。”林霰感覺了一下,說,“就是這條腿沒有力氣,甚至擡不起來。”

兩人沒有帶拐杖,林霰現在拆了石膏,外表看上去更像是殘疾人了。何詩宜推着她從醫院出來,一路上不知接受了多少異常的視線。倒是林霰很坦然的樣子,仿佛被人看的那個不是她。

拆石膏是好事,回到家之後,陸續有同學過來探望。等這些人都走了,徐霆和祁薄言才姍姍來遲。

在這段時間裏,除了照顧林霰之外,何詩宜也沒有放松葉曉輝那邊的事。之前她本來是怕反複提起這件事會刺激到林霰,所以才刻意避開她。後來答應了林霰會讓自己一直在她的視線裏,何詩宜也一直牢記在心。

後來她自己琢磨了一下,多少領會了一點林霰的心思。何詩宜頻繁往外跑,有許多事要做,可以結交新朋友,林霰卻必須要自己一個人留在家裏,易地而處,何詩宜自己心裏也不會好受。

所以她一直盤算着讓林霰跟祁薄言見一面。不過祁薄言本身很忙,林霰這邊也不方便,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這是林霰和祁薄言第一次見面,開口打過招呼之後,兩人都不着痕跡的觀察着對方,讓氣氛顯得有些怪異。好在片刻後,林霰開口讓何詩宜去泡茶,主動招呼兩人落座。

雖然坐在輪椅上,比兩位客人低了一頭,但林霰的态度卻十分從容自然,盡顯主人風範。

“你的腿拆了石膏之後能走路嗎?”坐下來之後,徐霆問。

林霰說,“傷得有點嚴重,複健可能需要兩三個月吧。”

“聽說是往裏釘了釘子是嗎?”徐霆說,“我能不能看看?”

她能跟何詩宜成為好朋友不是沒有道理的。兩個人的身上都有種無視氣氛、自得其樂的能力。林霰的疏離淡漠,似乎對兩人不起作用。

她這樣熟稔的态度,讓林霰覺得跟何詩宜很像,對她的印象自然不壞。聞言點點頭,将寬松的褲腿挽起來,讓徐霆看自己小腿上的傷口。

她的小腿線條和比例十分完美,肌膚白皙,在室內的光線下看着,簡直像是微微發光的上號瓷器。然而上面一道浮腫猙獰的傷疤,将所有的美感盡數掠奪。

就像是精美的藝術品遭到毀壞,讓人看了不由暗嘆可惜。

“這麽嚴重,會留下疤吧?多可惜啊!”徐霆說。

就連坐在旁邊的祁薄言看了也不由皺眉。美麗的東西被毀壞,總會讓人加倍痛惜。倒是林霰自己沒什麽感覺,臉上的表情還是那樣子,就像是傷口并不長在自己身上。

何詩宜端了茶出來。她也是第一次見到林霰的傷,眉頭不由微微皺起,十分心疼。

林霰見狀,便将褲腿重新放了回去,遮住了傷疤。

祁薄言将二人神色間的變化盡收眼底,若有所思,片刻後笑道,“像這種情況,恢複估計需要很久。每天泡一下藥浴,加上按摩和複健估計會有些效果。我認識一位老中醫,回頭有空可以去看看。”

何詩宜将茶杯放在她面前,“那太感謝了!你把地址和聯系電話給我留一份吧。其實我本來也有這個打算,就是不知道靠譜的老中醫。正想着要去找誰問呢。”

“客氣。”祁薄言微微一笑。

徐霆今天過來,自然不單是問候病人。所以喝了一杯茶,她便開始跟何詩宜說起正事,“現在林霰的石膏拆了,咱們什麽時候去G市?”又轉頭對林霰說,“你知道的吧?何詩宜一定要帶你一起去,你之前那樣實在是不方便,現在拆了石膏,應該沒太大的問題了。”

這件事何詩宜沒有跟林霰提過。但林霰不必想也知道去G市是為了什麽,何詩宜竟打算帶上自己,讓她微微有些意外,但更感念對方的苦心。想來那天她說過的話,何詩宜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怎麽,你們要去G市做什麽?”唯一狀況之外的祁薄言問。

徐霆雖然向她請教過葉曉輝的事,但沒有說過具體的內容,更沒有說過葉曉輝是在G市,所以這會兒沒頭沒尾的說要過去,她當然不可能猜到是因為這件事。

“你問這個幹嘛?”徐霆皺眉。

祁薄言道,“我最近正好有空,你們要是出去玩,順便帶上我,不費什麽事吧?要是去辦事的話,我在G市也有認識的人,說不定可以幫得上忙。”

徐霆果然猶豫了,轉頭去看林霰。

祁薄言也順着她的視線看過來。

林霰能夠感覺到,她是個洞察力很強的人。雖然誰都沒有說過這事怎麽回事,但是徐霆剛才那一眼,祁薄言估計已經猜到了很多東西。畢竟她最近跟徐霆的接觸必定不少,而徐霆在忙的事,無非只有一件。

所以她也沒有躲避,大大方方的任由祁薄言打量,微笑着說,“是我的一件私事,恐怕不方便與祁小姐同行,不如下次吧。”

“是啊。”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二人之間暗流湧動的徐霆說,“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出去吧。”

祁薄言本來也不是會探問別人隐私的人,徐霆又這麽說,她只能微笑,“那就太遺憾了。”

等祁薄言跟徐霆離開了,何詩宜才問林霰,“總覺得你剛才跟祁薄言說話很有深意的樣子。”

林霰說,“徐霆最近恐怕一直跟她在一起,看樣子他追得很緊。你不是也說過,她是玩不過祁薄言的。我想,讓兩人分開一陣子,應該對她會有些好處。”

何詩宜立刻笑了起來。林霰之前不讓她去管徐霆的事,卻原來也是嘴硬心軟,自己又管上了。但她跟徐霆非親非故,這樣做無非是因為自己,讓何詩宜怎麽能不高興呢?

她笑着看了林霰一會兒,才滿足一般的嘆息道,“上次你說我也鬥不過祁薄言,我還挺擔心的,徐霆說不定就被狼叼走了。不過現在我不擔心了……”她的聲音低了下來,仿佛輕軟的羽毛輕輕吹過林霰耳畔,“家裏有一個厲害的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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