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我們談談
徐霆來的時候, 何詩宜已經将最後一道菜端上餐桌, 正好揭開煲了一整個下午的湯鍋,香氣彌漫。
美食總是會讓人心情愉快,聞到這香氣, 就算不餓的人,也頓時覺得自己能再吃三碗飯。所以就連看到祁薄言,徐霆看起來也神色如常, 甚至臉上的笑意都沒有淡一點。
何詩宜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做飯可能也是有天賦的。林霰不是沒有嘗試過, 最後的結果是險些将自己燙傷。
那之後何詩宜就不讓她進廚房了,就算進,什麽動刀子動火的事也都不讓她做, 也就是洗洗菜, 幫忙拌拌沙拉,或者揉面團,包餃子馄饨湯圓,捏各種形狀的小點心什麽的。
林霰手巧,又靜得下來,每一個作品都精益求精, 漂亮得像藝術品,讓人舍不得下嘴。所以何詩宜從不在有客人來的時候讓林霰動手,都是只有兩人的時候, 少少的做一點。
對于她這種小心思,林霰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随她去了。只是總覺得做這些根本不算是下廚, 總想着去動那些鍋瓢碗盞,讓何詩宜每次都要嚴防死守。
“到底為什麽不能讓我碰?”她曾經問過何詩宜。
何詩宜當時捧着她的手說,“你這雙手是要用來畫畫的,多精貴啊,萬一弄傷了怎麽辦?”
林霰又感動、又窘迫,這種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固然很好,但時常會讓人産生莫名的壓力——自己真有對方所形容的那樣好嗎?為了這種壓力,她也不能松懈哪怕一點,而必須要在自己的道路上繼續奮勇前進,以免讓何詩宜失望。
但,她反握住何詩宜的手,又忍不住說,“那你呢?你的手不也是要用來畫畫的嗎?”
何詩宜理所當然的說,“我跟你分工不一樣。”至于怎麽不一樣,她沒說,林霰想了想,也沒有深究。但那之後,她就很少要吃那些做起來複雜的菜色了,尤其是做的時候容易傷到手的煎炸食品和烤制品。
何詩宜不讓她做“危險的事”,所以林霰就自發的找到了“不那麽危險的事”來做。
她開始有意識的分擔打掃之類的家務。
此外,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靈感,林霰在網絡上購買了不少原料和工具,自己動手做各種各樣的裝飾品。這是她所擅長的領域,出色的審美和靈巧的雙手讓她做起來游刃有餘。現在家裏時不時就會多個精巧有趣的小玩意,點綴在各處,讓這所房子越發有了家的味道。
比如現在祁薄言無意識的拿在手裏把玩的水果籃子,就是林霰自己編的,只有兩個巴掌那麽大,用的是學校裏找到的一種藤蔓,顏料染過之後,精心編在一起,看上去便如精巧的工藝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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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霆進了屋,将圍巾和大衣脫下來挂在門口的衣帽架上,換鞋的時候忍不住跺了跺腳,一邊往手上哈氣,“外面冷死了,感覺連血液都要凍僵了。”
“那吃完飯就在這裏睡吧。”何詩宜正好從廚房出來,聞言便道,“大晚上的也別回去了。”
話音才落,就見站在徐霆旁邊的林霰擡頭看了她一眼。何詩宜有些摸不着頭腦,順着林霰的視線看向祁薄言,才意識到家裏不止一位客人。
雖然在她心裏是有親疏遠近之分的,但都是朋友,留一個不留另一個,自然會讓人尴尬。而如果兩個人都留下,那就更尴尬了。
再說,既然見了面,祁薄言肯定想抓住機會跟徐霆說話。但當着她跟林霰的面又很不方便,于是也只能利用離開的那一小段時間。如果徐霆幹脆留宿,那她怎麽辦?
于是何詩宜放下手裏的筷子,一拍腦門,“看我,都忘了,書房的床讓我拆了,還沒鋪。”
沒人質疑這件事的真假,徐霆也順着話風說,“晚上還要查寝。”
祁薄言不知道,但何詩宜和林霰都知道這也是借口。林霰和何詩宜搬出來之後,徐霆自己看着羨慕,便也打算搬出來,當時宿舍管理員那邊的程序都辦好了,但她嫌自己住太冷清,不會做飯還得請家政,于是又搬回了宿舍。所以就算查寝,也沒她什麽事。
這就說明徐霆本人也是有意要給祁薄言機會的,何詩宜放下了心,招呼道,“先來吃飯,炒菜冷得快,涼了就不好吃了。”
這頓飯吃得很順利,期間祁薄言數次稱贊何詩宜的手藝,并且跟她交流了好幾道菜的做法,讓何詩宜十分驚奇,“原來薄言你也是深藏不露,外表完全看不出來啊!”
祁薄言只是微笑,“自己一個人住,多少要學一點。既然學了,當然要做好。”
“你這是完美主義強迫症吧。”徐霆忍不住開口吐槽。
要麽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這種想法其實也很為難自己,難怪平時她看上去那麽懶散,畢竟人的精力非常有限,往往只能精擅一兩件事情,而以祁薄言對自己的高标準嚴要求,自然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這上面,別的事情自然就成了那“要麽不做”。
祁薄言笑着道,“對自己要求高點不是壞事吧?反正能讓我堅持的事情就那麽幾樣,盡力都做到最好,不留下任何遺憾,不好嗎?”
徐霆握着筷子的手猛然收緊,指尖都被捏得泛白。
無數念頭亂糟糟的從她腦海中碾過,最終只剩下破碎零散的思緒,無法聚集成型。徐霆覺得自己心裏像是有個什麽東西在東奔西突,想要沖出來。
她低下頭,穩穩的将筷子上的菜塞進嘴巴裏,不再說話了。
有個問題在心口、在舌尖繞了千百回,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沒有問出來:能讓她堅持的那幾件事情裏,是不是也包括了感情?
徐霆不願意讓自己顯得尖銳刻薄,所以明知道這是在為難自己,她還是忍了。
只是接下來的時間裏,就總顯得心不在焉,吃飯都是有一口沒一口,顯然完全失去了胃口。桌上其他人都注意到了這種變化,林霰和何詩宜裝作沒發現,而祁薄言則微微皺眉,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無意間說了什麽讓她不高興的話。
因為林霰的提醒,祁薄言多少有點找到方向的意思,但是又一時想不明白。現在見徐霆這樣子,只覺得距離真相更近。或許只要徐霆肯跟她稍微交流一下,她就能猜到究竟是怎麽回事了。
但現在顯然不是個交流的好時候,所以祁薄言努力轉開自己的注意力,按照原本的計劃對何詩宜和林霰說,“這幾次過來,感覺你們學校的氣氛很好,環境也不錯。我想,既然已經加入了工作室,不如我也搬到這邊來住,方便平時交流。你們覺得如何?”
這個想法不是臨時出現的,從她有跟林霰合作的意向之後,就開始準備了。只不過之前,她還是傾向于在市中心挑個房子給工作室挂牌,大家一起搬過去。那樣會顯得正式很多。
但現在她坐在這房間裏,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家”的感覺,又覺得暫時住在這裏也不錯。反正何詩宜她們現在才大二,距離畢業還有很久,這期間工作室規模不會太大,既然如此,也沒必要非得走個形式。
真需要辦公場所的話,到時候租一間寫字樓也就夠了。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還是,現在追妻之路看上去還很漫長,俗話說近水樓臺先得月,無論徐霆那裏怎樣,她總要将自己能做的都做到,要展現的誠意都拿出來。
要做的事情就做到最好,這一件自然也不例外。
何詩宜說,“我沒意見,不過這附近的房子很好租的,你不一定能找得到。”
“已經在找了,應該不會有問題。”祁薄言說。
徐霆這會兒也終于打起精神來,“先等等,你之前說什麽?加入工作室?”她說着又轉向何詩宜求證,“什麽時候的事?”
“就今天下午。”何詩宜說,“本來只是打算簽漫畫授權的。不過之前談了一下,薄言說得很對,我們工作室在文字工作方面的确很薄弱,包括現在的文案和故事撰寫、以及将來可能會有的媒體宣傳方面的事務,都需要有個靠得住的人。正好她願意加入,這不就一拍即合?”
“什麽一拍即合,”徐霆不高興了,“你們工作室缺人,為什麽不找我?”
何詩宜頓時卡殼了。
她能說自己之前燈下黑,是真的沒想過拉徐霆入夥?畢竟徐霆雖說學習的是自己感興趣的專業,但她爸媽可只有她一個孩子,何詩宜總覺得她還是會回去接手家業,自己這一點小打小鬧,自然也就沒拿出來說過。
也是因為工作室現在什麽都沒有,如果不是祁薄言主動加入,暫時也不需要這方面的人才,所以誰都沒想到這一點。
“讓你過來吃飯,就是打算跟你提這件事。”林霰接過了話頭,“你跟祁薄言擅長的方向不同,她加入工作室,對你沒有任何影響。所以徐霆,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她忽然說得這麽正式,本來只是抱怨一下何詩宜的徐霆頓時不好意思了,“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加入吧。”
說完之後,她側頭想了想,總覺得這件事有哪裏不對。她本來是要指責何詩宜讓祁薄言加入了工作室的,怎麽一轉眼自己也加入了?
到底還是不甘心,徐霆又說,“一個工作室的人也不用太多,把你們宿舍那兩個也拉上估計就差不多了。”然後非要何詩宜打電話把人叫來,現在就說定這件事。
何詩宜看了看桌上吃得差不多的菜,“還是別來回折騰她們了,我先打電話去說一下這件事,具體怎麽樣,咱們明天再聚在這裏商量,到時候大家一起來,商量完了就在這裏吃飯,怎麽樣?”
“也行。”徐霆想了想,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轉頭的時候見祁薄言一直盯着自己看,她不自在的別開了臉。
何詩宜打完電話,趙慧和周麗嘉聽說之後,自然也是欣然應允。反正還是在讀大學生,又還沒有到思考人生和将來的時候,提前鍛煉一下沒什麽壞處,再說何詩宜和林霰都不是不靠譜的人,不至于把大家帶到溝裏去。
電話打完了,飯也吃完了,于是徐霆不再耽擱,起身告辭。
祁薄言立刻跟着站起來,“那我也走吧。”
徐霆沒理她,自顧自的拿了包就走到門口去穿衣服,祁薄言無奈的朝何詩宜笑笑,“外面太冷了,我開車送她回宿舍,這樣會好一點。那就明天見吧。”說完見徐霆已經在穿鞋子了,便不再耽擱,跟了過去。
把人送走了,何詩宜才說,“希望她們能談出個好結果。”
萬一談崩了,明天的商談可能就會少個人,那就很不妙了。
林霰說,“肯定會的。”
“你怎麽知道?”何詩宜好奇。
“徐霆只是怕祁薄言不認真,現在她追得那麽緊,可見用心。只要這種擔心放下,她的性格并不扭捏,說不定明天兩人會手牽手一起來。”林霰分析道。
何詩宜點頭,又搖頭,“不對啊,聽你說是挺有道理的,但你怎麽知道徐霆在擔心什麽?她連我都沒說。”
林霰只是看了她一眼,但何詩宜發誓,她從那一眼之中,感覺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你那個眼神是在鄙視我是不是?”她張開雙臂把人圈在自己懷裏,“從實招來,是不是在心裏吐槽我呢?”
林霰本來想板起臉,但不知為什麽又笑了。
何詩宜把人按在鞋櫃上,騰出一只手去摸她的臉,“你還笑!”
于是林霰笑得更開心了。
何詩宜只得“惡狠狠”的堵住了她的嘴。
……
出了樓道,祁薄言拉住徐霆的胳膊,“這麽走到宿舍,人都涼透了。我開車送你過去。”
“不用。”徐霆拒絕,一邊将自己的手抽回來。
祁薄言也不理會她的拒絕,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拉着人往外走。夜裏的風很大,兩人剛從屋裏帶出來的那一點熱氣,兩步路就已經完全消失了。徐霆怕冷,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祁薄言便立刻将她往自己身後塞了塞,好像要用這種方式為她擋住吹來的寒風。
其實當然是擋不住多少的,但當她站在祁薄言背後時,徐霆卻陡然發現,已經算是個頭高挑的自己,卻似乎真的能夠被祁薄言完全擋住。雖然還是有風吹到自己身上,卻已經不那麽凜冽了。
她又将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祁薄言回頭看了她一眼,好在這時候已經走到了停車的地方,祁薄言也沒有試圖再去拉她,而是開了鎖,為她拉開車門,“上車吧。”
徐霆坐進車裏,自覺的扣好安全帶,然後才慢慢的放松下來。
祁薄言打開了空調,但沒有立刻開得很熱,那樣很有可能冷熱相激之下感冒。直到兩人身上都暖過來了,她才調高了溫度。
這時候徐霆也終于回過神來,意識到兩人在原地停留的時間似乎有點久。
她轉頭問,“怎麽不走?”
“我們談談吧。”祁薄言低聲道。
徐霆将臉轉回來,看向車窗外。這一代是宿舍區,路燈的燈光昏黃暗淡,在這朦朦夜色之中,只能照亮附近一小片的地方,其他大部分還是隐藏在黑暗裏。天邊還隐隐有些光亮,于是這天幕下和路燈光之外的地方,便顯出了更加濃重的黑色。建築物、山巒和其他一些有着各自形狀的東西,在這黑暗之中,也只剩下隐約的輪廓,仿佛一只只巨大的野獸,蹲伏在黑暗之中。
“你要談什麽?”徐霆的腦子裏飛速的掠過了無數與此時此刻相似的景物描寫,定了定神,問。
祁薄言吸了一口氣,“不是我要談什麽,是你要談什麽。婷婷,這段時間你的情緒很不對勁,我知道一定是因為我讓你産生了誤會甚至不滿,但到底是什麽,你不說,我卻根本不知道。”
之前得到了林霰的暗示,祁薄言已經确信問題在自己身上。她也想過試探徐霆,慢慢找出問題所在。但那實在是太讓人煎熬了,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徐霆都不會好過。拖泥帶水本來也不适合她們兩個,所以最後,祁薄言決定開誠布公的問。
徐霆低下頭,不說話。
祁薄言,想了想,去握她的手,“婷婷,就算你要判我死刑,至少要讓我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
“別叫我婷婷!”徐霆躲開了她的手,“我也沒有資格判你死刑!”
別看徐霆的名字看上去挺霸氣的樣子,實際上是她懂事之後自己更改的。小時候,她的名字是徐婷,寓意着父母期望她能長成一個美好的淑女。但是徐霆從小就不是溫柔娴靜的類型,加上又嫌棄這名字俗氣,在知道她的具體含義之後,便自己揣着戶口本,去派出所改了名字。
之前聊天的時候,她曾對祁薄言說過這件事,此後對方的稱呼就變成了婷婷,說是這樣感覺更親近。
但現在,徐霆否認了這個親密的稱呼。
“你當然有資格。”祁薄言忽視了她的前一句話,繼續道,“不管你想知道什麽,只要你問了,我就會解釋給你聽。如果你聽了還是不願意原諒我,再來判我死刑。”祁薄言說。
徐霆咬着唇,“我為什麽要問你?我憑什麽問你?我是你什麽人?我以什麽身份來問你?”
“我以為你知道我的心意。”祁薄言微微皺眉,有些傷心的樣子。
“你的心意?你的什麽心意,你沒說過,我怎麽會知道?”徐霆吸了吸鼻子,聲音裏帶上了失控的哭腔,但被她死死壓住,“如果你指的是前一段時間裏,你每天都會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那我的确知道。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我,你也知道你喜歡我,可是你從來沒有說過。甚至沒有過讓我們的關系更進一步的暗示。”
“我……”祁薄言試圖解釋。
徐霆打斷她,“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無非是覺得這樣不負責任的接觸更讓人放松,不想主動表明自己的好感,想用這種辦法吊得對方欲罷不能,然後主動投入你的懷裏。這樣,你就贏了。”
“但是我覺得惡心!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那麽難嗎?祁薄言,我不知道是不是在你的世界裏,這就是成年人的游戲規則,不管什麽話都不肯好好說出來,但我不是。”說到這裏,她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連忙停下來,擡手抹了一把臉。
“婷婷……”祁薄言有些擔心,她完全沒有想到徐霆會那麽激動,事情好像嚴重得超出她的預料。
她以為徐霆只是在生氣自己的忽視或是別的,只要發洩出來就好。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當然,以上這些天真的想法都是以前的事了。”徐霆緩了一下,又說,“現在我知道了……不是因為你不想主動,也不是因為你想贏,你沒有說出來,只不過是因為,我本來就不是你喜歡的那個人,又怎麽可能聽得到你的心意?”
眼淚終于順着她的臉頰滑落下來,但徐霆的情緒反而穩定了,她轉過頭看着祁薄言,“我在你眼裏,只不過是某個人的替身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地雷加更*1
無債一身輕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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