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回到八歲

朦胧間整齊的鴿哨響過，雅卿睜開眼睛，有點不知道今夕何夕，只下意識的想着天色這麽暗，看來是個陰天。

忽然一只小腳踹在她的身上，雅卿驚了一下，不過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反應，旁邊就傳來一個沒好氣的聲音，“死丫頭，每天睡覺都跟人打架一樣。”

原來是睡在中間的三寸丁翻身，這邊一腳踹在自己身上，那邊一只小手甩在了母親的肚子上。

這個聲音讓雅卿腦中僅存的一點睡意煙消雲散，立刻扭頭看過去，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有些吃力的側躺着，一手把那只小手從自己碩大的肚子上拍了下去，動作并不溫柔。

可橫在兩人中間睡的四仰八叉的小家夥并沒有醒，依舊打着香甜的小呼嚕。

雅卿不禁輕笑，這個妹妹從小就這樣，睡覺不老實的厲害，每□□着床頭睡下，起床時不是朝着床尾就是橫在中間，她曾經和母親把她夾在中間，只留一個身位的位置，忍受她的“拳打腳踢”，就想看她還怎麽翻身，然而早晨時她們睜開眼睛面對的就是一雙腳丫子，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是怎麽翻過去的。

雅卿想，真好，雖然回到了窮困的時候，但親人們都還健健康康的在身邊，當然，等母親和梁正勇離了婚就更好了。

似乎是聽到了大女兒的笑聲，其中的輕松無憂讓洛玉芬心中的煩悶稍減，嘟囔了一句“這個做夢當将軍呢，那個可是夢見金元寶了？”

因為天色昏暗，她沒有發現大女兒已經醒了，還以為是在做夢。

雅卿心中一酸，她都已經忘記年輕時的母親其實還算是個開朗幽默的女子，可是後面的二十幾年，她被越來越多的生活苦難壓得毫無生氣，成了一個刻薄古怪的中年婦女，但不管面上如何陰陽怪氣，她依舊以瘦弱的脊背，默默的為他們姐弟三人撐起了一片天，直到弟弟大學畢業剛剛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她仿佛完成使命般，身體機能迅速衰竭，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便撒手人寰，一天輕松的日子都沒享受到。

“媽沒本事，沒讓你們和同齡人一樣過幾天好日子，你們能有今天，媽很為你們驕傲，”臨終的回光返照，連她年輕時柔軟又大度的性情也一并恢複了，“如今你們都長大了，自己好好過日子，媽能不拖累你們，也很開心……”

這一世，她會替她分擔重擔，要陪着她一起，讓弟弟和妹妹健康快樂的長大！

旁邊傳來悉悉索索得聲音，是洛玉芬準備起床了，雅卿也一骨碌爬起來，就着微弱的亮光摸到自己的衣服。

“雅雅？”洛玉芬正吃力的套衣服，聽到動靜叫了一聲，“要尿尿？”

雅卿動作不停，回道，“不是，起床幫媽媽。”

她現在只有八歲，實際能做的還不多，但她至少可以讓媽媽覺得開心。

聽見她的話，洛玉芬的聲音中透出一絲愉悅，“累了幾天，再睡一會兒吧，媽媽去做飯，做好了飯你再起。”

雅卿套上褲子站起來走到床邊，順着床沿往下溜，洛玉芬扶了她一把，嘴上卻道，“你這倔丫頭，有福都不會享。”

雅卿一邊幫着她把枕頭都壘在床邊防止妹妹掉下來，一邊道，“媽你懷着小弟弟，生火蹲不下去。”

洛玉芬只覺得一股暖流從心底升起，這些日子悶在胸口的濁氣都散去了大半，尤其看着走在前面只到她腰高的女兒把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踢到兩邊，給她挪出一條路來，忽然就有了幹勁，不論多難，為了孩子們都值了！

從離開村子坐汽車轉火車再轉汽車舟車勞頓三天，昨晚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了，他們一家不是小孩，就是孕婦，父親這唯一的一個壯勞力還不太管事，勞累可想而知，所以一到地方就只是簡單的鋪了被褥倒頭就睡了，其他的東西都亂七八糟的堆在地上，等着慢慢收拾。

雅卿一邊把雜物分開，一邊尋摸着這些袋子裏可能是什麽，之後收拾起來找東西快一點。

腳下踢到一個沉重的尼龍袋子，發出了鐵、瓷器碰撞的聲響，她蹲下身解開，裏面果然裝的是鍋碗瓢盆，瞥見下面幾個瓷片，心想不知碎了幾個碗，洛玉芬看見估計要心疼了。

因為馬上就要用，雅卿翻了鐵鍋和幾個盆出來準備往外走，洛玉芬見狀微微彎腰把東西接過來，明明是怕女兒累着，嘴上卻道，“逞什麽能，別把東西摔壞了。”

兩人出了房門，不由開始打量這個院子，當然，主要是洛玉芬在打量，雅卿上輩子在這裏生活過幾年，雖然因為換過很多地方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掃一眼過去後，模糊的記憶便像被擦拭過一般清晰起來。

這個村子叫李家莊，雖然也是農村，但比他們老家那種山溝溝裏的村子要好得多，這裏是T市的城郊，四公裏外便繁華西裏鎮，所以人們的生活水平比他們老家那邊的縣城都要好了。

他們租的這個院子位于村子中間偏西一點，地理位置很不錯。院子不算小，總共有五間正房，最西面的兩間放着房東的東西，他們家可以占三間，東邊有一排廂房，一間是廚房，還有一間用作庫房，最角落裏則是廁所。正房前面是自來水龍頭，旁邊還有一個壓水井。

房東家的男人賺了錢，所以舉家般去了市裏，這個院子留人主要是為了防止破敗，畢竟不管多好的房子，不住人的話會壞的厲害，所以租金只是意思意思收了一些。

洛玉芬對這個院子顯然很喜歡，她前半輩子都窩在大山裏，娘家在鎮上條件稍微好一些，但嫁到梁正勇家就是土窯洞了，院子雖然夠大，可因為養雞養鴨養豬，并沒有這樣幹淨，連自來水也只是聽說過而已，便是她鎮上的娘家也是挑水喝的。

她好奇的擰開水龍頭，被忽然流出的水吓了一跳，之後就變成了新奇和開心，看着嘩嘩的水流，被迫背井離鄉的愁苦被這些新奇便捷的事物沖淡了許多。

摸索完，洛玉芬挽起袖子打算開始收拾，雅卿剛拿着抹布走出來，就見她竟然找出一對鐵桶來準備提水，急忙制止道，“媽，先用盆接吧，太重了，我找爸提。”

“沒事，就這麽幾步路。”洛玉芬并沒有打算聽女兒的，她已經習慣了不依靠那個男人。

“不行，會累着弟弟！”雅卿跑過去按住她的手，堅決的用盆接了水，洛玉芬扶着肚子有些無奈，之前怎麽沒發現大女兒這麽喜歡弟弟，而且怎麽能篤定是弟弟？

見女兒端了水放在廚房後，轉身就進了東面她爸爸睡覺的房間，也就作罷，男人能做的話，她也想省些力氣，這幾天實在是累的狠了。

雅卿推開門，床上的男人長着一張英俊的臉，此時眉目舒展，睡的非常香甜，顯然對于他闖下的禍事并沒有多少的愧疚，他從來就是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男人，上輩子雅卿早就了解的清清楚楚。

再次見到梁正勇，雅卿心中并無多少波瀾，所有的愛恨都被時間和他加諸在他們身上的苦難消磨幹淨了，如今，他不過只是一個生他們的人而已。至于養育的責任？靠他還不如靠自己，省的像前世一樣，發達的時候抛下他們自己逍遙快活，卻又在落魄的時候頂着父親的頭銜回來要求他們盡贍養的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