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龍争虎鬥(上)
早在原定疆步步高升的時候,慕雲漢的名字就屢屢被人提及,皆是誇贊他通曉天地,深謀遠慮,是順民王的左右手,不是凡人而是神尊。
所以每每大家恭賀原定疆時,總是說:“少将軍年輕有為,堪與慕軍師一比。”
說的不是并肩,不是齊名,而是堪與一比。
比他奶奶個爪!
原定疆是個頭號心高氣傲的人,最不易服人,衆人說得久了,他心裏便生出了許多煩躁。只道慕雲漢不過搶占了個先機跟着順民王命好罷了,如今卻哄得人人拿他當個香饽饽。
大軍彙合之時,他也四下打探過慕雲漢,但人人都只知他聰慧非凡,儀表堂堂,卻未曾見過真容。現如今慶功宴碰到了,原定疆不免就要打量一番。
燈火通明,照得夜晚如白晝一般。只見慕雲漢坐在順民王右側,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一張面孔在一群黑臉軍官中簡直白得月亮似的刺目,樣子比原定疆見過的鄰村小娘們還要俊俏,若不是下巴上微青的痕跡,他幾乎要以為他是順民王哪個女扮男裝的妃子!
更和其他人歡天喜地的樣子不同的是,慕雲漢一臉漠然,全然沒一點兒喜色,活像別人欠了他幾百吊錢,傲氣又不讨喜的樣子。
原定疆老大不客氣地打量了他一番,心裏先有了三分不爽三分輕視,心道,小雞子一樣的人,動動嘴皮子便哄得一群人捧着他,其實不過是個繡花枕頭,一打就破了。
而慕雲漢的目光也掃過他,淡淡的沒有一點情緒,仿佛是看過一只爬蟲。
酒過三巡,李崇恩将軍便忍不住向順民王誇贊起原定疆來。同慕雲漢一樣,原定疆也是軍中人人皆知的人物,他劫糧一戰斬殺敵軍将領六十二人卻毫發未傷的事跡簡直像傳奇一樣,兼之他并非徒有蠻力,還懂得妙計攻城,更為難得。順民王自然也是知道他的,此番一見,果然是個英武青年,一雙眉眼更是精光畢露,心下先贊了一聲,端起酒來,笑道:“李将軍常說你是個老虎變的,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不光原定疆受寵若驚,李崇恩也急忙站起身來謝恩。原定疆是個幹脆人,當即端起海碗來,一仰脖,滴酒不剩,于是順民王笑着點點頭,覺得他豪爽又懂事。
原定疆喝完酒,便不自覺地瞄了瞄慕雲漢,只見對方用一白瓷小杯自斟自飲,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心裏忍不住暗罵,裝模作樣的小白臉子,小破杯子連只雞也灌不醉,可見是個不誠心的,于是心中的不爽便有了五分。這時大家往來敬酒,李崇恩一時同順民王敬酒走開沒看着他,他便借着幾分酒意,去敬慕雲漢。
“慕軍師!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與別個,原某人敬你一杯!”他端着海碗,不懷好意地瞄着他。這時其他将領見他敢不知死活去招惹慕雲漢,都偷眼瞧着。李崇恩自然也瞧見了,吓得當即就要去捉他,順民王卻摁住他擡起的手,笑道:“李将軍,随他們年輕人怎麽着,咱們喝咱們的。”
慕雲漢當然不知原定疆存的什麽心腸,或許知道了也不以為意,他擡眼看了一下眼前人,端着他的小酒杯站起來,那修長如玉的手,幾乎和杯子白成了一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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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起身,原定疆才發覺他竟然快同自己一般高!原定疆自己身長九尺,那這個小白臉子大約也得出了八尺。他雖然穿着一身長袍看不清身材如何,但那寬闊的肩膀卻無疑蘊藏着力量。一時間原定疆心裏忍不住犯了嘀咕,這個小白臉子難道還是個練家子?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慕雲漢這麽細皮嫩肉的,毛細孔都不見一個,怎麽也不像是個會拳腳的。于是挑釁起來:“慕軍師,這就不太好了吧,你看我端着海碗,你卻用這麽個小杯子,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啊!”
原定疆外表粗野,但若有人覺得他蠢,那可就大大低估了他,譬如他此時這一聲慕軍師叫出來,便先把日後那些壓死人的頭銜都暫時剝了,接下來如何戲耍他,都不算以下犯上。
慕雲漢冷笑着:“我命人給你換新杯子。”他的嗓音低醇得溫柔,只是語氣平淡,和他的表情一樣,靜如深海,毫無感情。
他這高高在上的樣子無疑又給原定疆添了三分不爽,他怪笑着,陰陽怪氣道:“不必了,想來慕軍師身嬌體弱,少喝點便少喝點吧。”
李崇恩聽了這話,冷汗都下來了,順民王卻沒忍住咧嘴一笑,十分感興趣地盯着他們兩個人。
慕雲漢唇邊閃過一絲嘲諷的笑,冷道:“那麽随原将軍便吧,是我多慮,畢竟原将軍不用靠腦子吃飯,多喝幾杯也無妨。”
原定疆反應了一下,怒咆道:“你罵我沒腦子?”
一瞬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神色各異地看着好戲。而李崇恩只恨被順民王摁住,否則早就沖過去給原定疆這個愣頭青揍得滿頭包了。
慕雲漢挑挑眉回道:“豈敢,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原定疆咬牙切齒:“你以為我只是徒有蠻力的匹夫?!”
他微微一哂:“我知道你的水火攻城計。不過,就拿你水計攻城來說,你只想到打樁築堰,卻不想那馬頭正對襄城,若風向改變,湘水倒灌,受害的可是我軍。”
原定疆怪叫道:“你現在自然廢話這許多,可我還不是贏了?”
“不錯,那你知道為何你們築堰那日,東北風正烈?”
李崇恩終于忍不住道:“定疆,不得無禮!雖說你提出了築堰一計,但慕軍師通曉天意,算準了那日一夜東北風,所以我們才能取勝!”
原定疆一張黑臉漲得黑裏透紅,像個熟過了勁兒的大葡萄,他沖着慕雲漢咬牙道:“那又如何?你這家夥手無縛雞之力,不過坐在帳子裏動動嘴皮子罷了,在戰場上殺敵的可是我!”
此話一出,一些知曉慕雲漢本事的人臉上都露出看好戲的表情來,順民王眯着眼,想看慕雲漢如何收場。
慕雲漢眉頭微皺,語氣也有了波瀾,他道:“我動動嘴皮子,救的可是百萬士兵的命!更何況,你又怎知我不勝武力?”
原定疆得逞地笑道:“呦?怎的?過兩招?慕軍師,別怪我醜話說在前頭,我原來在五頭崗打死過老虎,這要是一個不小心打花了你這張白臉,你可別怪我。”
慕雲漢眼睛眯起道:“多謝提醒。”言下之意竟是不在乎和他一戰。
原定疆見他答應的随意,毫無懼意,笑道:“好!為了防止別人說我勝之不武,你說吧,怎麽打!”
衆人一聽,兩人真要打,當即竊竊私語起來。李崇恩和尚春來急得滿頭是汗,可偷眼看着順民王正看得津津有味,又也不敢多言。
慕雲漢道:“今日陛下意在慶功,大家都在此處,我們若是馬上相鬥,奔走太遠,反而不美。你既自诩力大勇猛,不如索性做些拳腳較量,各人選些趁手兵器,點到為止,如何?”
雖然原定疆是個馬背将軍,可是力大無窮,又打小跟着街上武館的油皮厮混在一起,身手很是利落!聽慕雲漢這樣說,原定疆心中不由竊喜,這個家夥像只菜雞,自己都怕一個手重給他拍死了,他倒好,自己撞上來門來!這樣想着,原定疆當即便答應了下來,意欲掂掂慕雲漢的斤兩!
一旁觀鬥的一個二等校尉是慕雲漢的同鄉,見此忍不住掩面向身邊人竊聲道:“這原大虎可是着了他的道了,慕雲漢可是我們五州武術世家宗師的兒子,最擅長近身格鬥和各種兵器,馬背上施展有限,可是平地上,十個二十個都別想近他的身,我看原大虎要倒黴了。”
旁邊人卻搖頭:“可是那原大虎有拔山的力氣,比昔日項王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可知他原來打死那只老虎,光尾巴就跟小孩臂膀那般粗!我看慕軍師未必能讨到便宜,何況原大虎用的雙銅錘重六十四斤,那是常人能舞得動得麽!他舞着像小孩子的撥浪鼓!”
那邊衆人議論紛紛,這邊慕雲漢已經又接着道:“既然是比試,就得有個輸贏的說法。”
原定疆大笑:“你若輸了,以後見面得叫俺一聲大哥!”
順民王聞言又是一笑,覺得這原定疆豪爽得憨傻,着實有趣。
慕雲漢依舊是白開水一樣直白幹脆的語氣:“好,若是我贏了,你要答應為我做三件事。”
原定疆抓抓胡子,點頭道:“一百件都行,別是啥不忠不義之事都行!”
慕雲漢道:“還請陛下和各位做個見證!原将軍,請!”
二人既然商量定,便轉身出了宴席來到門外校場。順民王帶着衆人也紛紛圍出來觀看。一時點起幾處篝火,架起兩架兵器,敲起牛皮大鼓,不設邊界,只為讓這二人打鬥盡興。順民王見李崇恩在座位上坐立難安,活賽衣服裏爬了蟑螂,笑道:“李将軍,不過叫大家熱鬧一番,朕自有分寸。”轉而又對慕雲漢和原定疆道:“大好日子,你二人比武助興,點到即可,不許見血。”
二人躬身應了,各自熱身準備。
過了不到一刻鐘的時候,二人都上了場,原定疆怕自己一失手打死了他,喊道:“小白臉子,我不能占你便宜,你去挑個兵器!”
慕雲漢道:“不必了。”說着右手一撩袍擺,左手前探,做了個來的手勢。
原定疆被激怒了,他一個箭步上前,鐵錘一樣的大拳便掄了過去,心道,弱雞也敢挑釁我,非給你點顏色看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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