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兄弟之間

“呵……”慕容雲沖冷笑,“當年的慕淵石便瞧她不上,如今做了大周的宰相,還會将她這種小家碧玉放在眼裏?瀚瀾城的官家名媛千萬,哪個不驕傲,哪個不顯貴,他何以獨身至今?”他頓了頓,眼睛一眯,“若非他帶着那個沈漣漪,我會以為,他還對你有情呢。”

柳娜姿惶恐道:“家主怎可如此疑心妾身!妾身對家主一往情深,日月可鑒!”

“罷了,我沒說你有什麽,”慕容雲沖将她拉至身旁坐下,“你這國色天香的容貌,叫人念念不忘也是情理之中。”

柳娜姿羞澀一笑:“哪能敵沈姑娘那樣千嬌百媚。”

“一個好看的玩物罷了,你何必自降身價。可人的事,你去同她說,不要妄想了,她的婚事,我自有主張。”

“是……”柳娜姿溫順地偎進他懷裏,“全憑家主做主。”

~~~

在慕雲漢來山莊之前,慕容雲沖一直是慕容家主的不二人選。

嫡長子,課業優異,功夫漂亮,豐神俊朗,老天仿佛格外偏愛他,将所有的寵愛都給了他。他的身上,自有一份年輕人的豪情與豁達,仿佛對一切都充滿了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時的柳娜姿,便十分傾心于他。

按說慕容山莊作為莊園的管理,等級十分森嚴,是不允許有半點逾矩之處的。但是慕容雲沖幼時曾被仇家綁架過,是柳娜姿的父親柳武頭挨了一刀才将他救了下來,故而慕容烨夫婦十分感恩,将柳娜姿認作幹女兒,一切的吃穿用度皆按照嫡長女的規矩來。

柳娜姿自幼便生的貌美,天然的一股高貴氣度,她受此恩惠,既不誠惶誠恐,亦不恃寵而驕,甚至即便她傾心于慕容雲沖,也從不似別的女孩那般曲意逢迎。她這樣特別,反而叫慕容雲沖對她越發挂心起來,将其餘一幹庸脂俗粉視為無物。

在心儀的女孩面前,慕容雲沖也與一般失心的少男無異,患得患失,總是問她道:“柳妹,你喜歡怎樣的男子?”

柳娜姿笑着柔聲道:“我喜歡最強大的男人。”

“最強大的男人,那不就是皇帝?”

柳娜姿歪着腦袋想了想:“皇帝就強大麽?我看未必,皇帝可能比一般的普通百姓還要弱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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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了,你要的是實力!那如果我做了慕容家主,你覺得我夠強大麽?”

柳娜姿笑着點點頭:“那麽沖哥便是我心裏最強大的那一個。”

慕容雲沖心花怒放,越發對做家主志在必得,他那聰慧而有手腕的母親,早已為他鋪墊好了一切的路。

故而,最初慕雲漢來到山莊的時候,他并未往心裏去。彼時慕雲漢瘦高得像一個竹竿,弱不禁風,已錯過了習武的最佳年紀,光是童子功就要了他的命。而他平日裏沉默寡言,只是自顧自地看書練習,同時做他的書童,為他洗筆磨墨。母親對他說過:“那個私生子不過是個下流胚子,你平時無需給他好臉色,只管使喚他去幹活罷了,就算是弄死他也無妨,只當死個下人。”

他一開始也想刁難慕雲漢的,總是說他克死了生母,說他生來下賤,說他是不祥之人。只是慕雲漢老實得像個土豆,任你如何欺負,均是不聲不響的,他時長覺得自己的脾氣像是一拳打進了棉花裏,散得七零八落。而他又自诩是個英雄,總做這種欺淩弱小的事着實不是他為人的方式,也就作罷了。

他是天之驕子,他無法懂得慕雲漢一無所有的隐忍,無法懂得他日夜苦練的艱辛,因為他一出生,一切便攥在了手裏,一切都已經注定好了。

然而山莊的生活,在慕雲漢眼中只能是另一番光景。縱然慕容雲沖對他早已失去了折磨的樂趣,那些伴讀的庶出兄弟,還有親友家中的纨绔,他們得了夫人的暗示,也不給慕雲漢什麽好果子吃。

他初來乍到,功夫很弱,在武場明着練武,暗裏自己倒成了武樁,時不時地吃幾拳頭,算是家常便飯,武師們說是老師,實則不過是伴太子讀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怕得罪他這個私生子。

慕雲漢在這山莊裏獲得的僅有的一點溫暖,除了慕容烨,便是柳娜姿。只是慕容烨不能時時照看着他,柳娜姿竟成了那個總是為他出頭的人。

他被逼迫着給師兄弟們洗內褲,被柳娜姿發現了,直接告去了家主那裏,叫那些人吃了好一頓板子。

他挨了拳頭,武師眼高于頂,不肯給他傷藥,是柳娜姿偷了護心丹給他,才叫他不至于卧床不起。

他的書被撕碎扔進馬桶裏,一群人圍着他叫他去撿,是柳娜姿主動讓出了自己的書給他,并幫他吻戲。

若說沒有情在,那是假的。

他的努力除了自強之外,亦有一份是為了柳娜姿的,為了叫她不白白維護自己,為了不叫她失望。更何況他也曾聽說,柳娜姿是未來的家主夫人,如若他做了家主,那麽他一定會好好待她,回報她對自己的恩情。在他眼裏看來,除了柳娜姿這樣的姑娘,旁人是不配做山莊的夫人的。

過了一兩年的光景,慕容雲沖都快淡忘了這個私生子弟弟的存在時,一件事将他重新帶回了大家的視野。

當時武菱洲青山院的大儒賀召義欲收關門弟子,慕容家的兒郎都被送去參加了面試。賀召義曾是太子洗馬,後為太子少傅,因為不堪朝內敗政,辭官回鄉,他滿腹詩書,門下弟子衆多,皆是朝廷要員,自然為人極為高傲。慕容雲沖被慕容夫人看着好好學了半年,自覺勝券在握!

誰知最終結果出來,卻叫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賀召義竟然收了慕雲漢!

慕容雲沖想起自己老師曾經說過,世間有一種樹,叫淩雲杉。它紮根極深,故而出苗極慢,別的樹都長成參天大樹了,它才方嶄露頭角,但是一旦淩雲杉存活下來,長到一定樹齡,便會以最快的速度拔地而起,秀于衆林,便是強風暴雨,也無法摧毀它!

他有時恍然覺得,慕雲漢便是那株淩雲杉。

他獲得賀召義的青睐尚可理解,因為他生來便是那樣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唇紅齒白,一張玉面即便跟着衆人習武日日暴曬也不曾曬黑過。可是随後,他在慕容家的本代弟子武鬥排名中,從最初的七十八名,進到了第六名。慕雲漢雖然不茍言笑,但是對人稱得上寬厚,賞罰分明,一時間,竟也有不少弟子投靠了他的麾下,自願陪他練武。

慕容雲沖心慌意亂,這個從未被他重視的私生子,這個給他一碗飯便感激涕零的下流胚,一夕之間,成了他的勁敵。雖然他只是第六名,可是他莫名便惶恐,覺得他是比其他人更強大的敵人。

“慕淵石,我要與你比武。”他向慕雲漢下了挑戰書,色厲內荏地帶着一群人去找他。

“大哥,我武藝淺薄,怎敢與大哥較量。”他低眉順眼,俨然還是當年的樣子。

可是慕容雲沖不敢再相信他這副僞裝,他需要自己親自确認才能放心:“山莊的規矩,下了戰書,便要接受挑戰,你若不來,便等着被逐出山莊吧!”

下了戰書之後,惶惶然的反而是慕容雲沖,他竟反而有些期望慕雲漢反悔,那樣,他将仍是那個淩雲杉的幼苗,需要仰人鼻息。

他二人決鬥的消息不胫而走,慕容夫人對此嗤之以鼻,她絕不相信半路出家的慕雲漢能夠是慕容雲沖的對手,而慕容烨則不置可否,只是帶着高深莫測的笑,靜觀其變。

決鬥當天,慕容雲沖一襲赭色莽花錦袍,襯得灰色布衣上補丁摞補丁的慕雲漢格外寒酸。家主,父母,武師,師兄弟,族人,全都圍坐在武鬥場周圍,氣氛竟還有些活潑,很明顯,大家當這是一場輕松的玩笑,并沒有人将慕雲漢放在眼裏。

慕容雲沖站在場上望着這些渾渾噩噩的人,心中竟然有些絕望,他們憑什麽會覺得,慕雲漢是那樣弱小的人呢?

“第一輪,拳腳武鬥。”武師中氣十足地開了場,“雙方點到為止,不得傷人性命!”

慕容雲沖嚴陣以待,拉開了架勢,而慕雲漢只是望着他直立着,并不起勢。

現場的氣氛随着慕容雲沖的全力進攻逐漸由輕松變得沉默,進而變得嚴肅了起來。慕雲漢只是左右招架,看上去似乎節節敗退的樣子,但是在場皆是武術世家,固然知道慕容雲沖向來是以快拳聞名,而慕雲漢的招架快若閃電,竟然令慕容雲沖讨不到絲毫便宜!

正當衆人以為慕雲漢會一直防守下去時,慕容雲沖一記猛拳直奔慕雲漢面門而去!他的手背險險略過慕雲漢的鼻尖,還來不及收拳回來,肚子上便吃了慕雲漢一腳,飛身了出去。他落地後接連後退好幾步,站定時一只腳已經踩在了武鬥場的邊緣。

“啊!”衆人發出了錯愕的驚叫聲,随即低聲的議論猶如黃蜂過境,嗡嗡低鳴。

慕容雲沖捂着肚子,只覺得腹內一陣翻江倒海的鈍痛,可是比□□更痛苦的是周遭人的眼神,他看到母親像繃直的弓弦一樣站在高臺上,眼睛幽深得像是寒潭。

作者有話要說:  沈漣漪:我就知道!

慕雲漢:你就知道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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