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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炏意識到古怪。
超市裏,那麽多人的目光暗中聚焦在他和杜仲的身上。
其實,上一回來超市,丁炏便有注意到這些目光。那時他心想,自己有些瘸,然後又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來這種地方,在超市可能會有露怯表現,所以被人注意也能理解。可是,今天的情況不同,複健異常順利的他因為自信,走路生風,又終于見識過超市,不再東張西望,在如此正常的表現下,居然還有那麽多人朝他們這邊望過來,甚至有人指指點點……
--我是一夜之間帥破天際了嗎?你們在看什麽?
丁炏一頭霧水走在貨架之間。杜仲會透視似的看到他的疑惑,忍笑開口替他解惑:“他們每個人都是有內心戲的。”
“什麽?”丁炏沒聽懂。
杜仲一一說起戲來,“那邊那個中年男人心想,真是世風日下,我以前有個特別帥的男同事,我都從來沒想過和他一起過日子,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些什麽。那邊那個中年婦女想的是,我一定要當心我兒子,一直就覺得他那個男同學對他不懷好意,回去一定要和兒子說斷絕掉和那個小子的關系。至于說酸奶冰櫃前的那兩個女生,她們則在讨論:你說他們誰攻誰受?你是不是傻,他們一看就是高大溫柔攻和冰山傲嬌受。”連動作帶表情,還帶分角色飾演,簡直惟妙惟肖。
一番解說把丁炏聽得目瞪口呆。
……你不怕受累地編排這麽一大套瞎話就是為了在這兒等着我吧!
作為宅男,完全聽得懂這一網絡用語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反擊是:“你才是受。”
杜仲不以為意,好說話地聳肩:“我倒是可以同意當受,但前提是你得先當我男朋友啊。”
丁炏不會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明知道對方只是在戲弄自己,卻信以為真還心跳加快。
他故作冷淡地随口回答,“想得美。”邊說邊繼續在巧克力牆前挑選。
然而,一整排巧克力,見鬼的挑不出一塊他想要的。
一旁杜仲陷入思考,他摸着下巴端詳丁炏,忽而問道:“就事論事,我真的不夠格當你男朋友嗎?像我那麽有魅力的帥哥,短板在哪裏?”
要數落對方,丁炏張嘴就來:“你太吊兒郎當,一點都不真誠,骨子裏還有一股傲慢,一看就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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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仲為自己辯護:“這是偏見。”
丁炏心想我們這是在演《傲慢與偏見》嗎?
杜仲兀自想不通地追問:“不真誠也就算了,我哪裏傲慢了?”
丁炏很少和人打交道,但這并不意味着他不擅長感知人與人之間微妙的真相:“你總是站在能看清一切的高處睥睨什麽也看不到的我,以醫生的姿态看待病人,這不是傲慢是什麽?”
面對這一責難,杜仲訝異張大了嘴,好一會兒後才說:“你對我有偏見,這是真心話。”
“所以,前面說偏見的時候,并不是真心的?”丁炏根據邏輯提問。
杜仲難得被問住,他思索了片刻,飛來一筆:“我曾經也對某人抱有偏見。”
面對突如其來的傾訴,丁炏疑惑地瞥向對方。
杜仲徑直繼續他的故事:“在還沒有見到那個人之前,我就認定她是被寵壞的任性大小姐。因為這個先入為主的想法,在見面後,我始終沒能和她好好相處--你知道這一偏見最後造成的後果嗎?”
這是應用題嗎?為什麽說得好好的忽然冒出一個問題來?
“我怎麽會知道?”
“你應該知道。”杜仲凝視向丁炏的眼睛,這讓後者差點以為對方會說出諸如“因為那個人就是你”之類的臺詞。
不過實際,杜仲說:“因為我告訴過你這個故事的結局。”
丁炏愣了一下,在他猛的反應過來的同時,杜仲也複習溫故到這一段--
“所以,盡管後來為了她我差點死去,但她也永遠都不會知道,就更不用說相信,我對她的真實心意。”
丁炏注意到杜仲眼睛深處的某種哀傷,在他看來這個世上最不真誠的人,最真誠的哀傷。
“所以,不要對人抱有偏見。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樣成為一個那麽愚蠢的人。”杜仲低聲緩緩對丁炏說。
一時之間,丁炏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怎麽回答對方。因為,他總不能說“我本來就是一個那麽愚蠢的人,即便是抱有偏見,卻仍對你産生了足夠的好感。”
“差點忘記買生粉了,今天的蝦仁需要生粉。”杜仲又輕描淡寫轉移話題。
丁炏趕緊問,“生粉是什麽東西?”他希望求知欲能夠将他從中邪一樣的狀态中拯救出來。
面對他的提問,杜仲頗為耐心地指點說:“生粉其實就是澱粉,澱粉你知道吧?”
“當然。”
“你知道澱粉派什麽用?”
“用來和碘酒混在一起做實驗。”
“我就猜到!”杜仲開心地笑起來。
丁炏當然聽得出這個人是在笑自己:“我的答案有什麽問題?”
“如果這是一道十分的題,你只能拿兩分幽默分。”
“你以為我不知道生粉是燒菜用的嗎?逗你玩呢。”丁炏裝模作樣說,其實只是忽然想起剛才杜仲是為了蝦仁才要買生粉的。
面對一本正經的丁炏,杜仲笑嘻嘻地點頭配合說:“你把我逗得好開心。”
……明明就是你在逗我玩吧?
可是丁炏就是受騙上當了--他真的被逗得挺開心的。
超市的采購任務完成後,丁炏和杜仲很快回到公寓。
晚餐時間将近,杜仲一到家就紮到廚房。擱平時丁炏是絕對好意思袖手旁觀回房間完成一些翻譯工作或者玩會兒游戲什麽的,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回,他在客廳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後卻來到廚房。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他問。
正在掂鍋的杜仲抽空回頭用意外的眼光瞥他,随即朝上排碗櫥努了努嘴:“幫我拿兩個盤子吧。”
聽得出,他是經過思考才好不容易找到這件丁炏力所能及的任務。
丁炏挺慶幸不認識打蛋器的自己至少認得盤子長什麽樣,根據方向指示,他走過去打開櫥櫃門,伸手往裏面取盤子。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證明,杜仲判斷錯誤--他以為丁炏有能力拿盤子,但他搞錯了。
丁炏不明白這件事是怎麽發生的,他的手一滑,緊接着,才剛拿起的盤子自他手中往下掉落下去。
掉落。
墜落……
丁炏下意識屏住呼吸等待盤子摔碎在地上,等待自己驚恐發作。
然而--
什麽都沒有發生。
杜仲伸手接住了盤子。
丁炏怔怔轉頭望向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邊的男人。
杜仲對他若無其事地笑:“看,我很擅長接住東西吧?”
丁炏依舊回不過神來地繼續盯着他看。
杜仲接着緩聲低語着說:“所以,沒有必要害怕。不管是什麽東西,在掉下去之前,我一定都會接住。”
--這是丁炏在這個下午的最後記憶。
當丁炏重新控制回自己的身體,他在一間異常陌生與簡陋的酒店房間。
在搞清楚自己身處何地前,如今何時之前,他首先注意到自己正面對着的酒店信箋--
不要回去,不然我就繞你所居住的小區裸奔。
……人格分裂還帶這麽玩的嗎?!
丁炏震驚地盯着這行如同小學生的字跡看,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分裂出來的人格的确是小學生--若非如此,他很難想象對方是如何創造出如此詭谲威脅手段的。
說實話,在此之前丁炏的确有想過與對方共存。這并不是什麽受歡迎或者樂見其成的事,但至少,他一點都不害怕對方。畢竟,他甚至見不到對方,對方難道還能打他?
這是第一次,丁炏驀地意識到藏在自己身體內的另外那重人格,或許是這世上最輕易便能夠傷害到他的人。
這和他對自己最近的身材不自信沒關系,也與裸奔這一行為可能導致的民事責任無關,最重要的事實是:如果他的另外那重人格想要控制他,他壓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衛。
他不知道的事太多。不知道失去意識的時候自己做了什麽,不知道自己将會做什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自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丁炏楞楞坐在那張簡陋的桌子前,盯着信箋上的留字。
關于下一步怎麽做,他首先想到的是聯絡杜仲。那麽一想,才發現自己壓根沒有對方的手機號碼--當然,這件事并不難解決。杜仲是父母為他請的心理醫生,只要打電話給母親,就能要到對方的手機號。可話說回來,一旦需要花費一些力氣來取得聯系方式,丁炏便得以足夠的時間與餘裕來思考,自己為何要聯系對方?
這一下意識冒出來的念頭,首先想要聯系杜仲的本能,究竟是怎麽回事?
從一開始到現在,他從來都沒在杜仲面前把自己當成病人,在未來他也不會那麽做,所以,遇到問題他不該求助杜仲……或者不假思索以為自己暫時回不了家對方會擔心……
紊亂的思緒中,丁炏很難理出一個線頭,為此他幾乎煩躁而不安。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的聲音傳來。
丁炏起身去開門。他有些擔心門後是丁B給他惹的什麽事,但同時又對門後可能出現的人物帶着一絲期待。
他希望自己能在打開的門後看到--
杜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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