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進入7月中旬後, 天氣越發熱得厲害了。哪怕是到了傍晚, 入了夜, 空氣都是悶悶的, 讓人渾身不舒服。

李國正不再像以前那樣老是往舞蹈班跑了。畢竟, 每次頂着一身的汗, 在那樣悶熱的天氣裏, 蹦蹦跳跳上一個鐘頭，任誰都不會舒服。

于是，李國正終于又更改了她的暑假生活。現在的她, 一吃完晚飯，就出門遛彎。

每天天色一黑，葡萄架下一準兒有不少出門納涼的人。出來閑晃蕩的李國正, 剛好可以湊在他們中間, 看看熱鬧，聊聊八卦。

這天, 李國正納完了涼回家, 給全家人拎回了個青皮紅囊的大西瓜。

李國正一進屋, 見桌上的飯菜沒怎麽動。她心裏奇怪, 便問正練啞鈴練得一身汗的李招娣道：“誰沒吃飯？”

李招娣往裏屋努了下嘴, 小聲說道：“聽說那個科幻小說，最近又有個獎金500元的征稿啓示。那兩個人, 正在卯足了勁寫呢！”

“惠美還沒放棄吶？”李國正無奈地搖了搖頭。關于上次李惠美被退稿的事，全家人其實早知道了。只不過, 為了不傷她的自尊心, 大家便都佯作沒這回事。

“反正，”李招娣一看有西瓜吃，立馬放下了手裏的啞鈴，往桌前走，“她說一定要寫出篇來，好給我們外星人争氣。”

李國正從廚房拿來了案板和菜刀。西瓜放在案板正中，菜刀從中一劈，瓜分兩半，鮮紅多汁的內瓤就露出來了。

“惠美來地球時候，就讀了個掃盲班，”李國正遞了個西瓜給李招娣後，又另拿了6塊，分放在兩個盤子裏，“你說，她這種水平，寫出來的東西，能好看麽？”

李招娣這才知道，原來李國正從來就沒期望李惠美能寫出來過。

“大媽，那前幾天還？”

“噓，”李國正沖李招娣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輕聲和他解釋道，“知道歸知道，但鼓勵還是要鼓勵她的。”

說罷，李國正把分好的兩盤西瓜，給李惠美和何啓弘送去了。

看着李招娣送瓜的背影，李招娣大啃了一口西瓜囊，甜汁灌了滿口，不覺得間，她感到身上沒那麽熱了。

Advertisement

“哎，”李招娣無奈地搖了下頭，“這都是大媽的套路啊！”

送過了西瓜後，李國正回來，又發現李明也不在家裏。

“你爺爺呢？”李國正還是問李招娣道。

“牛鮮花來找他，出去了。好像，是要請他吃飯。”

聽到是牛鮮花來，李國正不禁又皺了下眉。她倒不是對牛鮮花有偏見，只是，李明每次跟他出去，總沒好事。李國正有些迷信，按照人類的說法，她甚至懷疑李明和牛鮮花是不是有些八字不合。

李國正曾把自己的擔心說給李明聽。每一次，李明都笑他是胡思亂想，半點都沒聽進去。現在的李明，正沉浸在和牛鮮花越走越近的喜悅裏，像李國正的那種帶封建迷信因素的說法，他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

牛鮮花這次來找李明，是為了感謝他前些日子的幫忙，專程來請他來吃飯的。

牛鮮花請李明吃飯的地方，是本市有名的豪華酒樓。李明自從到地球以來，還從來沒到過這麽好的地方吃飯。牛鮮花對他大方得很，店裏貴的、有名的招牌菜，全被她點了個遍。

剛開始的時候，李明還是吃得挺不錯的。但随着後來，牛鮮花的菜，越點越多，李明一個老年人的胃便開始受不了了。有好幾次，李明想和牛鮮花說，用不着再點了。但每每這時，牛鮮花總是一副吃得比他還要狼吞虎咽的模樣，這讓李明到了嘴邊的話，就說不出來了。沒有辦法，李明只能繼續胃脹痛地陪着牛鮮花吃。

牛鮮花一系列的反常行為，讓李明隐隐地感到了種不安。他總覺得，在牛鮮花身上，似乎将要有件大事會發生。而眼下牛鮮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為那件大事而做準備的。

直到将近午夜的時候，李明才痛苦不已地拖着消化不良的身體回了家。當他到家時，只有廳裏餐桌邊亮了盞燈。李國正和李招娣已經睡了，而李惠美和何啓弘，則還在埋首伏案地寫着他們的小說。

李明吃了消化不良的藥後，就睡了。家裏仍醒着的人，又只剩下了李惠美和何啓弘。

“你有沒有想過，”李惠美的思路被卡在瓶頸處，她一時寫不出來，無所事事地想打發時間，便和何啓弘閑聊道，“或許宇宙裏真的有外星人呢？”

看李惠美問得認真，何啓弘放下了筆，仔細地考慮起她提的問題來。

“其實，人類也很希望宇宙裏能有外星人，”何啓弘想了片刻後，對李惠美說道，“要不然，作為宇宙裏唯一的生物，該多孤獨啊！”

何啓弘一本正經地回答的模樣，讓李惠美不禁在心裏發笑，她特別想對他說：“別做夢了，看看你的周圍吧，外星人多着呢！”

李惠美說的是真的。近些年，由于地球環境優良，移民這裏的價格雖然不便宜，但比起其他高價移民星球來說，卻絕對算得上物美價廉了。由此，許多星球的中低産們，擠破了頭地移民地球。而除了這些走正規途徑的人外，那些非法入境的人就更是數不勝數了。可以說，這些年，地球越發嚴峻的人口大爆炸和老齡化，有一半的原因，就是來自于那些外星移民的湧入。

“那，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身邊就有外星人，你是高興還是害怕？”

不知不覺的，李惠美近來總想着讓何啓弘有個心理準備，萬一哪天他們的秘密被拆穿了。何啓弘也不至于沖動地去報警。那樣，會害得他們全家被遣返回那美克星的。

何啓弘以為李惠美問他的話，全是因為她寫小說，碰上了某個情節，需要這方面的參考意見。

“我想，我會第一時間報警吧，”何啓弘實事求是地說道，“畢竟，這不是小事。我一個人代表不了全體人類。所以，沒法代表人類來和外星人談判。”

李惠美着實覺得何啓弘想得太多了。在宇宙裏，像地球這樣，尚未被完全開發，并且仍被星際總局列為“限定不向其公布宇宙信息”的星球。輕易，是不會有人來和他們談判的。

“那如果，”李惠美極力把話題引回到她要問的地方上，“只是一群普通的外星人，像人一樣生活在你的周圍。這樣的情況，你能接受嗎？”

“這不可能，”何啓弘笑道，“因為這不科學。”

“為什麽？”李惠美想不出自己的存在，有什麽不科學的。

“你不了解外星人，”何啓弘說話時自信的樣子，就好像他是研究外星人方面的專家似的，“這樣吧，明天我帶你去看些資料。了解過那些以後，你就知道，為什麽外星人不可能和我們一起，和平地生活在同一個星球裏了。”

第二天中午，“好滋味”包子鋪打烊後，何啓弘帶李惠美去了市中心圖書館。他對李惠美說，那裏有許多關于外星人的資料。

平日裏，很少有人逛圖書館。現在每天天熱得厲害，整個館裏就更是冷清了。何啓弘和李惠美下午到時，偌大的三層樓裏，竟一個讀者都沒有。工作人員也是懶懶的，都在電風扇前吹着風，或打瞌睡，或喝茶聊天。

從幾個不起眼的架子上，何啓弘整理了一沓各種記載外星人的資料出來。

“你看這個，”何啓弘給李惠美看一張舊報紙，報紙的上面有阿波羅的登月照片，“人類在1969年就登上過月球了。在月球上，沒有任何外星生命跡象被發現。”

“那或許，他們是生活在月球裏面，而不是表面呢？”

李惠美曾經在那美克星的教科書上學到過。生活在月球上的是長腿兔子人。他們不是居住在月球表面，而是在月球的裏面。

“你說的有道理。所以，你再看這個。”何啓弘又給李惠美看一本書。書的封面标題是《月球惡魔揭秘》。

“這書上說，”何啓弘簡略地概述了番書裏的內容，“據美國沒有公開的資料顯示，曾有一個宇航員誤入了月球表面的洞窟。洞窟裏的異形生物捕獲他後，就将他殘忍地吃了。”

“這不可能，”李惠美斬釘截鐵地為長腿兔子人辯護道，“他們都是單細胞動物，終身的素食主義者，是不可能吃人的！”

“你這說法是哪兒來的？”

李惠美不能說實話，便只好講是自己胡扯的。

“和你憑空想象不同，”何啓弘讓李惠美看書背面的簡介，“你看，這裏寫到，該書出自前登月宇航員妻子的弟弟的鄰居之口，真實度達99%。”

李惠美百口莫辯。

見李惠美不服氣，何啓弘又找出了本雜志來。雜志的封面上寫着《走近未解之謎》。

翻開雜志的一頁，何啓弘再讓李惠美看一篇名為《慘遇外星人》的文章。

“寫這文章的科學家，曾經參與過我國秘密尋找外星人的計劃。”

“我們國家也有？”

何啓弘說的事，越來越讓李惠美不敢相信了。

“我們國家有個叫羅布泊的地方，”何啓弘越說越激動，他的眼睛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聽說，在那裏發現了一個神秘的通道。這個通道，時有時無。曾經有個十多人的考察團去研究這通道，結果，竟無一人返回。”

“那這個和外星人有什麽關系？”

“雜志上的這篇文章懷疑，那些人或許都是被外星人擄走了。”

聽到這裏，對于何啓弘對外星人的看法，李惠美越發地搞不懂了。她不禁直截了當地問何啓弘道：“那，你到底算是相信有外星人呢，還是不相信有外星人啊？”

“從科學的角度，我不相信有外星人，”何啓弘将自己對外星人的看法總結出來道，“但事情總有概率，如果發生了小概率的事件，真的有外星人的話。那我想，他們對我們大多是不懷好意的……”

李惠美這下終于明白了。原來，何啓弘對外星人所有的概念和幻想，都是來自于他看的那些科幻小說、科幻雜志，甚至還有不少故事會上的連載文章。

經過何啓弘的指點，李惠美又看了不少類似的小說和報道。她發現，這些白紙黑字所塑造出的外星人形象，不是單細胞的吃人野獸，就是企圖要占領地球的野心狂魔。

“但現實情況，完全不是他們說的那麽回事，”李惠美在心裏，暗暗地幫同類辯解道，“就拿羅布泊的那個奇怪通道來說好了，一定是移民公司用來傳送新移民的，但後來發現出口修得離人類聚集地太遠，就将其棄用了。”

李惠美的默不作聲，讓何啓弘誤以為她這是承認了自己的說法。宇宙裏大多是沒有外星人的，即便是有，也不會像她說的那樣，可以和人類和平地生活在一起。

翻閱完資料後，李惠美跟着何啓弘從圖書館出來。

“我們去買兩根冰棍吧！”何啓弘指着街對面的一家紙煙店說道。

李惠美點了下頭，算是同意了。她還沒從剛才的那堆資料裏回過神呢。在過去，她以為自己移民來了地球，就該算是地球人了。可就在剛才，她看了那許多對外星人歧視的文字後，她不禁有些氣餒地承認道：“或許，我永遠都是外來星人吧。”

李惠美這下終于明白了。為什麽到地球的同胞裏，不管是結婚，還是交友，大家大多在自己的圈子裏找，少有去和人類一起的。原來，道理就在這裏啊！

“惠美，你想什麽呢？”

何啓弘看李惠美沒精打采的，自打進了圖書館後，她就一直提不起精神來。他将鹽水棒冰遞到了李惠美眼前，她也是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惠美，你快看！”

突然間，何啓弘好似看見了什麽不得了的奇景似的。

李惠美順着何啓弘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不遠處的一家飯館門口，正站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你弟弟李明？他不是該在活動中心上班嗎？”

何啓弘清楚地記得，他中午回家時，還陪李惠美給在活動中心上班的李明送飯。怎麽才最多兩小時的功夫，李明又跑到這裏來吃飯了。

李惠美一點不像何啓弘那樣大驚小怪的。她指了指李明身邊的人，提醒何啓弘道：“你看他邊上走的，不是牛鮮花嗎？一定是她來找他吃飯，兩人就一起出去了。”

吃過了冰棍後，李惠美沮喪的心情頓時好多了。她決定不再多想那些複雜的東西，還是像李國正常教她和李招娣的那樣，能高興地過一天，就高興地過一天，每天愁眉苦臉的，那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何啓弘看李惠美的臉上又重新有了笑容，只當是自己買的冰棍兒的功勞呢。他當即又買了冰棍和汽水，再請李惠美吃。

何啓弘和李惠美騎車回到家時，下午4點剛過，天仍大亮着。

李國正一見他們回來，忙招呼着兩人喝綠豆湯、吃西瓜。

“我看，今晚李明不會回來吃飯了。”李惠美聽李國正說要多加兩樣菜，她勸他用不着費力了，因為晚上肯定少一個人吃飯。

“他又和那個牛鮮花出去了？”

李惠美和何啓弘齊刷刷地點了下頭。

李國正無奈地長嘆了口氣道：“那我給他準備點助消化的藥吧！”

自打去過圖書館後，對于寫小說投稿的熱情，李惠美一下子就沒了。她既寫不出科幻雜志要求的那種外星人小說，也不想再向人類解釋真正的外星人究竟是什麽樣。索性，她就将自己這突然興起的愛好給放棄了。放棄了之後，李惠美頓時感到渾身輕松。

何啓弘寫的《土星英雄傳說》，又被科幻小說雜志錄用了。

雜志社寄給了何啓弘500元稿費。何啓弘買了個小豬的儲蓄罐，将500元投了進去。

“我們可以把錢這樣存着，”何啓弘對李惠美說道，“只要它越存越多，将來，總會湊夠數目買個電視機的。”

“是啊，”李惠美滿懷着對電視機的期望說道，“到時候，我們就能在家裏看大西洋底來的人了。”

一說起來電視劇《大西洋底來的人》，李惠美突然想起了劉桂花。就在兩天前，她到劉桂花家看電視時，曾和她提過最近何啓弘總投稿給科幻小說雜志的事。

“不是親眼看到，我真不相信，原來在雜志上刊登小說，會這麽賺錢呢！”

“你說的是科幻小說？”

“沒錯，怎麽了？”

李惠美聽劉桂花的話裏仿佛有些弦外之音，不禁心生好奇。

“其實投這種稿子，賺不了這麽多錢的，”劉桂花有個親戚是雜志主編，她将從這人那兒聽來的事，講給李惠美聽，“我曾聽人講，這個科幻小說雜志，最近遇上了個特別強勁的對手，嚴重影響了銷量，才這麽瘋狂征稿的。”

“那個對手是誰啊？”

“名字還挺特別的，好像叫，人類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