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近些日子來, 李明總是三更半夜才回家。李國正擔心他沒帶鑰匙, 又或是回來的時候, 吃得身體不舒服。她便和李惠美、李招娣和何啓弘三人商量定了, 決定大家輪流給李明留門。

這天, 恰好輪到了李惠美等門。

全家人都睡了, 李惠美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她輾轉反側的, 窗外陣陣不停的蛙叫和蟬鳴擾得她睡不着覺。

“怎麽這時候了，都沒回來？”

眼看着時針走過了3點，門外都沒一點動靜。李惠美不禁有些擔心起來。她開始站起來, 不耐煩地在廳裏來回地走。驀地，她看到餐桌腳下壓了張小字條。許是晚上大家各忙各的，因此竟沒一個人留意到它。

李惠美撿起字條, 借着窗外投進來的微光, 看紙上寫的內容。

“我出去幾天，不用為我擔心。李明留。”

李明寫在字條上的話, 讓李惠美松了口氣。她覺得既然他這樣說了, 那她也就不用再等下去了。于是, 她簡單收拾了下, 騎上自行車, 趕着到她的“好滋味”包子鋪，去準備當天要賣的包子了。

往包子鋪去的路上, 沒車又沒人。李惠美車子騎得飛快。不時的，有清爽的涼風拂過她的臉頰, 讓她不經意間興起的睡意, 被驅散的幹幹淨淨。

一到包子鋪，李惠美馬不停蹄地開始和面，拌餡，包包子。面是前天醒好的。餡料大多是早就剁碎了的，只等着她往裏拌料、調味道了。

在包包子的同時，李惠美将蒸籠放上了大竈。蒸籠下的水燒開時，她手裏的包子也包得差不多了。滾滾的水蒸氣直往上沖，趁着騰騰的熱氣，李惠美趕忙将包子放進籠屜。沒多一會兒，一股濃濃小麥香味，就在鋪子裏彌漫了開來。

清晨4點，第一屜的包子出籠了。

李惠美拉起店前門簾，推開窗子，挂上“開始營業”的牌子，一天的包子生意就算開始了。

李惠美剛挂上營業的牌子，一輛載着新一批外星人勞工的汽車，停靠在了她窗子對面的汽車站牌前。

“老板，來個包子！”

李惠美賣給外星人的包子，和賣給人的稍有不同。除了內裏的材料略少外，她還将包子的個頭做小了不少。這樣，她每個包子的成本就降了下來，那即便賣給外星人勞工包子的價格不高，她也能依然賺到些錢。雖然不多，但總算比剛開始的時候，完全不賺，甚至賠本的時候要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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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班運送外星人勞工的汽車，于清晨五點半開走了。

李惠美把籠屜裏剩下的小包子，裝在預先備好的大飯盒裏，準備帶回家當早飯。趕在何啓弘來換她的班前，她将售賣給人類的包子放進了籠屜裏。

咚咚咚～～～

一個晨練的老婆婆敲了敲窗子，沖着在裏面的李惠美喊道：“老板，來5個菜包！”

李惠美将菜包裝好，遞給老婆婆。她接老婆婆遞來的錢時，見到靠窗的櫃子上多了一本雜志。她心想，這或許是那些買包子的外星人勞工忘了的。

等老婆婆走後，李惠美一時手頭沒事，何啓弘又沒來，她無所事事，便翻起了臺子上的雜志看，想以此來打發時間。

雜志的封面标題是《人類趣聞》。

“人類趣聞？”李惠美心想，這不就是劉桂花和她說的，那個正在和科幻小說雜志搶市場的雜志麽。

霎時間，李惠美對雜志裏的內容感興趣了起來。她随手翻了一頁，看到一篇記述到地球旅游的雜記。這篇雜記的名字是《恐怖的地球之旅》。

“什麽亂七八糟的？”李惠美先看正文上的內容簡介，“單純善良的水星人，對美麗的藍色星球充滿了向往。有一天，他存夠了錢，終于來到了夢寐以求的地球，渴望度過一個惬意而難忘的假期。”

讀到這裏，李惠美還沒有覺出什麽不對的來。她跳過了一大段對地球美景的概述，直接看講劇情的內容，只見那上面寫着：在廣東，水星人被抓入了籠子，被關在一個被稱為廚房間的地方。在籠子裏，他眼睜睜地看見他的朋友土星人，被改了花刀，挂上面粉，油炸入鍋後，再澆上金紅色的料汁。水星人聽人類說，土星人這是被做成“松鼠茄汁土星人”了……

“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嘛！”李惠美再繼續看下去。在雜志的後面，她還看見了小說《火星人落入人皮客棧》，《專殺外星人的電鋸殺人狂》，《地球之外星人大逃殺》……

雜志裏的文章，看的李惠美目瞪口呆。她突然覺得，人類對外星人的妖魔化和這雜志裏對人類的胡亂造謠，簡直有異曲同工之處。

李惠美正全神貫注地看雜志時，何啓弘從店外走進來了。

“看什麽吶？”

李惠美還沒注意，何啓弘就一把從李惠美手裏搶過了《人類趣聞》。

李惠美擔心何啓弘看出不對勁的地方，便想着趕緊把雜志搶回來。正在她站起身，伸手要拿時，何啓弘已直接将雜志翻到了最後一頁。

“這裏面也有征文，說是求一切關于人類趣聞的故事，”何啓弘重點看征文啓事上的稿酬，“惠美，你看，它比科幻小說還要大方，說是過稿了，就有700～1000元的稿酬。”

說着，何啓弘撕下了《人類趣聞》的最後一頁，塞進了褲兜。

“多寫兩篇，我們的電視機就有着落了。”

何啓弘現在對自己是信心十足。覺得只要他寫了，就一定能過稿。

“可是，它要的是關于人類的稿子。”李惠美心裏知道，這雜志裏要的人類趣聞，跟何啓弘所理解的人類趣聞，完全不同。

“我知道，這可比寫外星人容易呢！放心吧！”

“這是外星人的刊物，哪裏有這麽容易啊！”李惠美在心裏暗想道。她看何啓弘信心滿滿的樣子，不忍心潑他冷水。可是，她又怕說多了，引得何啓弘懷疑。思量再三，最後，她還是決定讓他試試看吧。畢竟，誰又能說，何啓弘的稿子一定不會被看上呢？

三日後，何啓弘把《人類趣聞》的征稿寫出來了，按照啓示下的地址，寄了出去。

起初，何啓弘看見《人類趣聞》雜志社的地址時，心裏還覺得有些奇怪。

“這個雜志社，”何啓弘問李惠美道，“怎麽是在面粉廠裏啊？”

何啓弘覺得怪的事，李惠美倒覺得再正常不過了。為了節省成本，許多外星公司駐地球的代表處，都是設在糧油鋪、垃圾場之類門面便宜的地方。

“這種雜志社，用不着門面多好吧，”李惠美極力給《人類趣聞》找借口道，“你管它開在哪兒呢，它只要能給你稿費就行了！”

何啓弘寄過了稿子後。有一天，他又問李惠美要之前看到的那本《人類趣聞》。

“呃，已經找不到了。”

李惠美佯作苦苦找尋了番，仍沒有結果的樣子。何啓弘感到遺憾，想着自己光顧着投稿了，也沒看看那雜志裏面的內容。

“算了，你就耐心地等回信吧，”李惠美勸何啓弘道，“如果稿子過了，他們會再寄本新的來的。”

何啓弘覺得李惠美說得有道理，就不再多想了。他不知道，李惠美并不希望何啓弘看見那本雜志。因為裏面的內容，她總覺得對人類形象抹黑得有些過了。她打定了主意，即便何啓弘過了稿，她也要悄悄把雜志處理了，堅決不能讓何啓弘看到。

爺爺李明，已經三四天沒回來了。因為這種情況，過去也曾發生過。再加上他留過了字條，大家便也沒多擔心。

最高溫度突然升到了40度。李惠美和何啓弘商量下來，覺得反正近兩月生意還不錯，現在這麽熱了，實在不适合再開店了。于是，他們在包子鋪上挂了夏日休息的牌子。兩人就此徹底歇息了下來。

于是，屬于李惠美和何啓弘的暑假，也開始了。

每天上午，李惠美和何啓弘不再像往日那樣，要大清早就起來。他們總是一覺睡到中午，在李國正三番四次的催促下，才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

起床以後，李惠美和何啓弘會晃晃悠悠地去刷牙、洗臉。然後，他們開始吃那頓連着早飯一起的中飯。

中飯吃完以後，李惠美和何啓弘會靠在沙發上聽收音機裏的欄目。每天下午1點，收音機會準時播放評書《薛家将》。兩人總是聽得津津有味的。

剩下來的時間。有時候，李惠美會去找同樣放假在家的劉桂花，在她家裏吃冷飲，看電視。而何啓弘呢，要麽是蹲在路邊，陪李招娣賣冰棍，要麽是扛着他的魚竿去釣魚。

到了傍晚，李惠美、何啓弘和李招娣會陸續回家。

最近，李國正忙着和樓裏的其他主婦們在樓頂打掃衛生，他們想把頂樓露臺收拾出來。這可是項大工程。白天天氣太熱，沒法弄。他們就只好趁着傍晚涼快的時候，才上頂樓去整理。

李國正每天上樓之前，都會預先把晚飯，綠豆湯準備好。讓幾個孩子回來時，馬上就能填飽肚子。有的時候，她也會把冰鎮好的西瓜，切好放在大盆裏，讓李惠美他們随吃随拿。

在李惠美看來，沒什麽要比晚上這段時間更惬意得了。

沖過了澡後，李惠美、何啓弘和李招娣三人，就正對着電風扇吹着，并排坐在沙發上。吹在身上的風，涼涼的。他們或捧着西瓜，或喝着綠豆湯，或抱着拌了菜的飯碗，吃的吃，喝的喝。随心所欲。收音機裏放着的欄目裏，有的是音樂欄目，有的是情感調節欄目。反正，不管是哪一種，他們都聽得有滋有味。

不知不覺的，時間過了晚上11點，李國正從樓上回來了。他趕着大家回屋睡覺。直到這時，李惠美他們才會再晃晃悠悠的，躺回撲了席子的床上。

屋裏的燈全暗下來了，只有蚊香圈的一頭，還冒着光。光上，有徐徐的煙打着圈地往上升。

就這樣，李惠美和何啓弘的一天，結束了。到了第二天，他們會把前一天的內容，再一摸一樣地複制一遍。

《人類趣聞》終于來回信了。第一個拿到信的是李惠美。

根據以前的經驗，如果過稿了，信封裏不但有稿費，還會有登了文章的雜志。可是這一回，她竟收到了兩封信，都是來自《人類趣聞》的。其中，一封信是薄薄的，明顯除了退回來的稿子，什麽都沒有。而另一封，則是鼓鼓的，看來已經過了稿。

“何啓弘明明只投了一篇稿子，我也不寫了，到底是給誰的呢？”李惠美在心裏念叨着。她仔細看鼓着的信封上的收款人名字。

“李招娣？”李惠美大吃一驚，心想什麽時候她大哥也投過稿了。

李招娣和何啓弘，正光着腳，翹着二郎腿，悠閑地在屋子裏扇風閑聊呢。李惠美拿着信上來。他們一見是雜志社的來信，立即就搶過了各自的那封，迫不及待地打開來看。

何啓弘接到的退稿裏有評注。李惠美特意湊到他邊上看。

何啓弘寫的是一夥農民挖金豆子的趣聞。在他看來，絕對算妙趣橫生了。

可誰承想，編輯不但退了他的稿子，還在他的稿子上，寫了評注道：該故事裏的人物無聊乏味，缺乏故事性，不夠引人入勝。如将農民往金豆子殺人狂方向描寫，可能會更有閱讀性。

“你這個稿子是什麽時候投的？”李惠美又轉而看向李招娣。何啓弘也驚訝李招娣投的稿子竟然過了，而且拿了足足800塊錢。

“我啊，其實就是随便寫寫的！”李招娣故作謙虛地說道。

“你們還不知道吧，《科幻小說》的稿費也漲了，現在足足有1000～1200呢！”

說罷，李招娣拿新一期的《科幻小說》給李惠美和何啓弘看。

“你們看，”李招娣對兩人說道，“這是我從圖書館借來的，最後的征稿啓事寫着呢！”

李惠美和何啓弘将《科幻小說》翻到最後一頁。果然，他們在征稿啓事裏看到稿費真的漲到1000～1200了。

“我有辦法了！”猛然間，李惠美覺得她心心念念的電視機有着落了，“你們兩個繼續寫，一個寫給《科幻小說。，一個給《人類趣味》。按照他們現在這種漲稿費的頻率，我們很快就能買臺電視機了。”

“可是，它才從月刊改成周刊。最多一周要一篇稿子。我們會不會來不及啊？”何啓弘擔心雜志社要稿的頻率，不能滿足李惠美要錢的速度。萬一還沒等錢存夠，稿費又跌回去了，可怎麽辦。畢竟，這種不正常的天價稿酬，是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的。

“能行的，”李招娣又看了遍《人類趣聞》的最後一頁，“你們看，這上面說，這期過後，就從周刊改成日刊了。”

“那科幻小說？”

“說不定，也會跟着改成日刊的。”李惠美相信劉桂花給她的那個信息。她堅信《科幻小說》為了不落後于《人類趣聞》，就一定也會跟着從周刊改成日刊。

于是，李惠美、何啓弘和李招娣商量定了後，當夜就開始了“賺稿費買電視機計劃”。

首先，他們先去商場看中了臺一萬塊一臺的熊貓牌黑白電視機。接着，他們在最新一期的《科幻小說》雜志裏，确認了它也改成了日刊的消息。最後，李招娣和何啓弘日以繼夜地寫了起來。李惠美陪着他們，給他們端茶遞水，盡量滿足他們的一切要求。

李國正每每見到這三人忙碌的身影，都不禁搖頭道：“為了一臺電視機，這兩個男孩子都成碼字工人了。而惠美也是，就快要成工頭了。”

就這樣，在李惠美的督促下，李招娣和何啓弘朝着能擁有臺電視機，而努力奮鬥着。他們三個，沒一個人用心考慮過，一本人類的雜志和一本外星人看的刊物，是怎麽形成競争關系的。并且，這種競争關系還是你死我活的那種。

漸漸的，錢罐子豬的肚子滿了。李惠美家的第一臺電視機，在李招娣和何啓弘的努力下，也眼看着就要勝利在望。

一天，宋大媽突然沖上門來，緊張兮兮地對一屋子的人喊道：“不好啦，你們家李明被派出所拘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