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放下到站的乘客後, 電車重又開動起來。
在站臺邊, 李招娣仍在與人讨價還價, 絲毫沒注意到電車上的李惠美和何啓弘。
何啓弘醒來時, 電車剛剛開起來。他也正好注意到了車下的李招娣。
“她那箱子裏裝的是磁帶, ”何啓弘對李惠美說道, “我猜她一定是要把磁帶賣給那個人。”
“你看見過他箱子裏的東西?”李惠美看何啓弘說得肯定, 奇怪他是從哪裏知道的。
“你忘了,我們那次用汽水看過去,除了見到在寫信的李明, 還看見了她呢!”
“是啊,”經何啓弘的提醒,李惠美也記起來了, “她買了磁帶回來, 又用廢報紙包起來了。”
“表叔不是不贊成她總買磁帶嗎?”何啓弘繼續推測道,“她一定是想了這個法子來瞞表叔的。”
其實, 李招娣剛開始買磁帶的時候, 李國正只當她不過是多了一個愛好, 倒也從沒講過她什麽。
但随着近日來, 李招娣買的磁帶比以往多了許多。李國正終于看不下去了, 數落她道:“你說你,有那個錢, 不如都存下來,好再給自己換套合适的人皮衣服。”
就這樣, 漸漸地, 李招娣不像往常一樣,直接把磁帶拿回家了。她想了個辦法,每一盤新買回去的磁帶,她都會用廢報紙将其包上。然後,像垃圾一樣,全堆在床底。
李國正以為李招娣是終于改好,不亂花錢了。但其實,離火花節越近,她買的就越多。當到火花節來臨時,李招娣已經在床底下屯了整整一箱。
電車越開越遠,就像何啓弘猜的那樣,李惠美看見李招娣收了錢後,從箱子裏拿了兩包磁帶給外星人買家。
“真是的,”李惠美不禁在心裏笑道,“大媽偷偷去學跳交誼舞,爺爺竟然是個追星族,現在可好了,連大哥都開始偷偷倒賣磁帶,存私房錢了。”
火花節一天天地過着。對于李國正一家而言,這節日的前六天,都像是給別人過的。
李招娣日複一日地往來車站,接送那些遠道而來的親友們。在火車站等人的間隙。李招娣總是不忘兜售自己的磁帶。她用翻倍的價錢,把磁帶當成名特産,賣給那些頭回來地球的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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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正則是日複一日地給來人燒菜。引來送往的,李明也忙着招待,陪着聊天。一連多日,他們連個好覺都沒睡上。可即便這樣,在白天空閑的時候,李國正依舊每天雷打不動地去跳舞。李明也總要抽空去斟酌那封要寄給瑪莎莉的信。
終于,火花節裏,招待客人的部分結束了。送走了最後一波客人後,到了第七天,犒勞自己的日子總算到了。
這一天,李國正請了一天的假。
于是,全家集體睡了個懶覺,直到日上三竿,才有人陸續起來。
簡單地打掃了衛生後,一家人便齊齊地準備起當晚的大餐了。
何啓弘不知道什麽火花節。這天恰好是農歷8月15,他以為李國正一家弄那麽大的陣仗,是因為要過中秋呢!
“诶,”幫着洗菜時,何啓弘問李惠美道,“你們家過中秋節,怎麽不吃月餅啊?”
“我們家過節和別人不一樣,有自己的傳統嘛!”
看李惠美說的煞有其事,何啓弘不禁調笑她道:“看你說的,就好像我們過的節不一樣似的。”
李惠美笑而不語。她只能在心裏回敬何啓弘道:“是啊,其實,我們在過的是春田星系人專屬的火花節啊!”
傍晚時分,雖然天色漸漸黑下來,楊柳北裏各戶人家的窗戶裏的燈,一盞接着一盞亮起來了。
李國正還在廚房裏忙活着。外面的客廳裏,清一色的那美克星傳統美菜,已經擺滿了桌子。
李明拿出了那美克星特有的梅汁酒。這酒,他已經珍藏了好多年,就等着這次的火花節給大家喝呢。
李惠美、何啓弘和李招娣早就坐在了桌邊,都迫不及待地喊着李國正來吃飯。
終于,最後一道什錦大炖鍋燒完了。迎着全家人的期待目光,李國正将炖鍋擺在了餐桌的最中間。大家都手拿筷子,各個都對鍋裏的美味躍躍欲試。鍋蓋被掀開了。借着砂鍋的預熱,內裏的那美克星什錦菜仍冒着滾滾的熱氣,炖汁裏有汩汩的小泡在冒。
何啓弘看李惠美他們個個的筷子都夾上去,吃起來了。他也不客氣起來,學着他們的樣,夾兩筷子菜,再和着一口湯汁地吃了起來。
“好鮮啊,”才吃一口,何啓弘就不住地贊嘆起來,“太好吃了,這是什麽菜做的啊?”
一是時間,除了何啓弘,其他人的筷子都停了下來。大家都看向李惠美,等着她對何啓弘解釋菜的來歷。
那美克星的什錦菜,不是菜。它們看起來像菜,其實,是五顏六色的又長又細的魚。也是因為這樣,才會讓炖出來的湯汁格外得鮮美。
“它們野山菇絲做的,”李惠美向何啓弘胡謅道,“都是說不上名字的野山菇。我在農貿市場買的。”
最後一句,李惠美說的是實話。她确實是在農貿市場買的,只不過是外星人農貿市場罷了。
“那這條魚呢?”何啓弘又指着另一個糖醋菜問李惠美道。“這魚好怪,怎麽肚子那麽胖。”
說着,何啓弘嘗了一口,驚覺這魚的味道竟比什錦炖鍋還美味。
“那是深海魚,打上來的時候,漁民也不知道是什麽,”李惠美一邊解釋,一邊在心裏苦笑道,“這哪兒是什麽魚啊,其實是那美克星最常見的大蘑菇啊!”
上桌前,李國正打開了收音機。收音機裏,在介紹完嫦娥和吳剛的故事後,主持人放了首适合中秋節聽的曲子—彩雲追月。盡管,這曲子和火花節沒什麽關系,但它悠揚喜慶的曲調,還是給李國正他們增添了不少過節的氣氛。
吃到興頭上,李招娣吵着要喝酒。李明拿出了梅汁酒,給每個人都倒上了滿滿的一杯。
梅汁酒,味道酸甜,喝起來像果汁一樣,但後勁特別大。
在坐的人全是第一次喝梅汁酒,不知道這酒的厲害。于是,一圈酒喝完了後,每個人都不覺得什麽,還真把它當成飲料了,紛紛再又喝上了一整杯。當這一杯過後,先是李惠美、何啓弘,再是李國正和李明,最後是李招娣,一個個都醉了,又是胡言亂語,又是傻哭傻笑起來。
李招娣開始肆無忌憚地說起在那美克星上的那段日子。李國正和李明不但不攔着他,竟然還與李招娣聊了起來。
一桌的那美克星人把桌上唯有的地球人給忘了。而那唯有的地球人呢,何啓弘對于李招娣他們說的種種怪事,沒有絲毫的驚訝。他當李招娣他們是在說醉話,便也跟着一起津津有味地聽着。
酒足飯飽之後,李招娣還不盡興。她是全家之中,醉得最厲害的。
“我們去把五彩珠燒了吧!”
李招娣不想回屋睡覺,只想拉着全家人去燒五彩珠。
“對,對,”李明迷迷糊糊地應聲道,“這個應該燒掉,要不然,哪裏算上過了節呢?”
此刻,李國正和李惠美、何啓弘都醉得迷迷糊糊了。對于燒“五彩珠”的事,他們都沒什麽概念。在李明、李招娣抱着箱剩下來的五彩珠下樓時,他們也糊裏糊塗地跟上去了。
“燒五彩珠是什麽?”
何啓弘走在所有人的最後面。他不住地向前面的人問道:“五彩珠怎麽燒 ,燒起來是個什麽樣?”
“反正,非常壯觀。看了以後,你一輩子都不會忘。”李招娣走路搖搖晃晃地,半天才從嘴裏迸出了這麽句話,回答了何啓弘。
李招娣把裝了五彩珠的箱子,放在葡萄架下。李惠美、何啓弘和李國正則站在一邊,等着看五彩珠被燒起來。
在火花節,五彩珠是所有人彼此間互贈的禮物。不管是到別人家做客,還是坐在家裏等着人家上門拜訪。這兩種人家,都是要贈出五彩珠的。至于究竟要給多少,那就全憑運氣和各自的心意了。
每每到“火花節”的最後一天,各個外星人家都會核算一下,看自己拿進來的與送出去的五彩珠,是多了還是少了。多了的人家,像李惠美家這次一樣,會直接将剩下來的珠子,都放進個小紙箱裏。當夜深的時候,他們再将其燒了。而另一些發現“五彩珠”已經完全送出去,一點都沒留下的人,則只好到百貨公司去買一些類似的五彩珠。在火花節的當晚,象征性的燒過,也就算把節過了。
五彩珠的箱子裏有引線。按照李招娣和李明計劃的,這引線一被點燃,箱子即刻就會燒起來。
“咦,這個引線怎麽燒不起來啊?”
李招娣遲遲沒法把火柴燒起來。起初,李明還興致勃勃地等在他邊上。但當李招娣一連試了許久,都沒半點成效後,興許是梅汁酒的後勁都上來了,李明、李惠美、何啓弘他們各個眼皮重像鉛似的,全沒了看燒五彩珠的心思,各個都更想回家睡覺去了。
李國正和李明回家了,李惠美、何啓弘也是。葡萄架下,就剩下了李招娣一個人。她也沒再堅持多久。火柴完全用完了。現在的她,腦子裏除了想睡覺,就再沒別的了。
一旦過了火花節,五彩珠就沒任何價值了。
五彩珠怎麽都燒不起來,這讓李招娣回家時氣呼呼的。對手裏裝了五彩珠的小紙箱,她連看都沒看一眼,就将其扔進了門棟前的大垃圾箱。
紙箱被扔進垃圾箱時,本該會有珠子從箱子裏滑出來的聲音。李招娣沒有聽見,她也沒覺得奇怪。做完了這事後,她就急急地回家睡覺去了。
其實,但凡李招娣稍微清醒些,抑或好好看一下手裏的紙箱,她就會明白為什麽燒了那麽久,也沒點燃引線了。原來,竟是她弄錯了。在葡萄架下,有個和裝五彩珠箱子很像的廢紙箱。這個廢紙箱的一角被浸濕了,李招娣先是錯把這箱子當成了裝五彩珠的箱子。接着,他又用燃燒的火柴,不斷地去燒已經濕透了的紙板。
所有人都上樓了,葡萄架下,只有裝了五彩珠的紙殼箱,被孤伶伶地留在那裏。
夜裏的楊柳北裏,是沒有路燈的。就在所有人都沉沉地進入夢想之際,葡萄架邊走過了一個正在抽煙的男人。
眼看着煙就要燃到頭了,男人狠狠地嘬了它兩口後,随手就把煙頭扔在了一邊。
燃着火星的煙頭,恰好掉在了裝五彩珠的紙殼箱中。鬼使神差的,火星觸碰到五彩珠箱裏引線的同時,整個楊柳北裏,瞬時亮起了火一樣的光芒。這火光,映得牆發紅、發燙,只眨眼的功夫,就蔓延進了每一戶人的家裏。
所有人都被耀眼的紅光驚醒了。除了李惠美那一家人,大家都紛紛地跑出來看。他們以為是自己那棟樓着火了,可跑出了樓,卻又發現似乎并不是。放眼望去,整個楊柳北裏都好似在一片火海之中。人們驚吓得四處奔走,打電話給消防隊。電話那頭問他們到底是哪裏燒起來了,卻又沒有人能說清楚。
楊柳北裏起了大火,一時間,成了城裏的大事。不少住得離楊柳北裏很遠的人,都看到那裏沖天的紅光了。
從消防隊裏,接連開出了9輛消防車。鳴笛聲震得天響,咿咿呀呀地直往楊柳北裏趕。
與此同時,宋大媽帶領着居委會的大爺大媽們,把一棟又一棟的樓都跑遍了。他們急着讓還在熟睡的人們都出來,生怕火災一旦蔓延起來,這些人會因為來不及奔逃而喪命。
除了李惠美一家,所有的人都跑出來了。宋大媽砸了李惠美家的門許久。可不管她在外面怎麽喊,裏面愣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宋大媽不得不認為是李惠美家沒人。她哪裏知道,屋裏因為喝多了梅汁酒,而呼呼大睡的李惠美一家,正是這次“疑似火災”的罪魁禍首呢!
燒起來的那一箱五彩珠,忽然發出“嘣”的一聲巨響。随着這聲巨響,五顏六色珠子像箭一樣,直沖雲霄。
楊柳北裏的居民們,以及那些在找尋起火點的消防隊員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空中。
一時間,鴉雀無聲。
沖向夜空的五彩珠,突然噼裏啪啦地爆開了花。這些花,比絢爛的煙花還要美,五彩缤紛的,照亮了夜空。
李惠美睡得正香,忽的被何啓弘推醒了。
“快出來看!”
李惠美睡眼惺忪地被何啓弘拉到陽臺。
此時的夜空,已是一片煙花的海洋。李惠美被這片壯麗的景色驚醒了,她和許多人類一樣,仰望着此刻蒸騰着五彩星雲的夜空,被震撼地目瞪口呆。
“這是我們的五彩珠啊!”
不知是什麽時候,李招娣站在了李惠美和何啓弘的身後。李明和李國正也都醒來了,和他們一起站在了陽臺上。
“你們快看那個!”
李國正忽然指着空中的一道金光喊道。
“那是流星啊!”
何啓弘看那光如星火一般,只眨眼的瞬間,就在空中劃出了一道金色的弧線。
幾乎所有人都是像何啓弘這樣認為的。大家都以為,那是一閃而過的流星。
只有李惠美一家知道,那不是流星,而是一列離開地球的星際號列車。
在這輛列車裏,一個小個子的外星人,正向旁人炫耀自己買的地球名産—一盤以地球女人做封面的磁帶。所有人都讓他放來聽聽。小個子外星人欣然答應了。他拆開磁帶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要放出磁帶裏的歌曲,還得有錄音機才行。
絕大多數從李招娣手裏買磁帶的外星人,都是沒有錄音機的。于是,在他們陸續想起了這一缺憾後,都只好把磁帶當成一塊格外奇特的純觀賞品,放在擺家裏旅游紀念品的櫥櫃裏了。
火花節後,李惠美還是沒能找到那個離奇失蹤的儲蓄罐。她想用最後一瓶1883年的汽水再試試,卻無奈地發現,竟然連汽水都找不到了。
秋風起,天氣漸漸轉涼了。
用新發下來的獎金,李國正不光買了雙适腳的舞鞋,還給自己買了套呢子保暖、帶亮片的專業舞衣。
李招娣在郵儲銀行開了張存折。在存折裏,她把火花節賣磁帶的錢存了進去。
經過再三的斟酌,李明寫給大明星瑪莎莉的信,終于寫好了。
在信裏,李明附上了全家人的照片,李惠美和李招娣的,李惠美和李招娣的父親的,還有李國正的。
給瑪莎莉信的開頭,李明是這樣寫的:孩子們已經長大了。我遵守與你的承諾,沒有告訴他們,他們的奶奶是白羊星人瑪莎莉……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何啓弘忙完包子鋪的生意後就回家了。李惠美說要去百貨公司買東西,沒有跟他一起。
何啓弘到家時,家裏一個人都沒有。他看靠牆的櫃子往前挪了幾寸,本來放上面的雜物,散了一地。他想着,這興許是哪個人出門時,急着拿上面的東西,就給弄成這樣了。
他把櫃子挪回原位。驀地,他覺着櫃子與牆之間好像膈着什麽東西。于是,他将櫃子再挪開了些。赫然的,他看見了夾在櫃子底的小豬儲蓄罐和一瓶尚未開封的1883年的汽水。
何啓弘覺得閑暇無事,倒是可以蒸一瓶汽水來打發時間。
家裏的大多數東西都蒸過了,何啓弘想找個新鮮的來看。忽然間,他想起了自己開家門用的鑰匙。這鑰匙原是李惠美的。何啓弘剛搬進來時,李惠美把自己的鑰匙給了他用。
何啓弘突發奇想地想蒸鑰匙看看。他随手把汽水上的标簽改成了1977年。
和之前實驗過的情形一樣,滾開的汽水蒸汽沖起來後,何啓弘等了一會兒。當他關火,打開鍋蓋。鍋裏飄出來一陣奇香。就在這奇香的迷霧裏,何啓弘看見幾雙人的鞋子,有大有小,有男有女。
鑰匙被插進鎖芯裏後,生疏地轉動了兩圈。門開了,何啓弘看見鑰匙被就手扔在了一張桌子上。借着鑰匙被丢上桌,何啓弘的視角轉向了進門處,讓他得以看見走進來的四個人。
鑰匙所在的桌子有些矮。這讓何啓弘看不見那幾個人的臉。憑他們的衣着,何啓弘勉強辨出這四個人可能是一個老太太、一個中年男人還有一個年輕的女人與一個十多歲的男孩。
這四個人拎着大包小包,穿着過時而怪異的衣服,就像鄉下人進城一樣,笨拙地進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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