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李國正、李明還有李招娣, 都見過酒吞大師。雖然他們沒和酒吞大師說過話, 但對他的印象還是很深的。

每次回想起酒吞大師, 李國正都會贊嘆一句道:“大師可是個熱心人啊!”

那時候在向陽屯, 酒吞大師雖然只待了一夜, 但還是為鄉親們做了許多事。什麽給人看病, 為人縫補被子衣服, 替人看相、擇選風水好的墓地,等等。他幾乎忙了整整一夜。

因此,當後來李惠美告訴李國正, 他們是在酒吞大師打劫火車的時候認識的時,李國正怎麽都不信。

“那麽好的酒吞大師,”對李惠美的話, 李國正總是不可置信道, “怎麽會幹打劫的壞事呢?”

李惠美和何啓弘把酒吞大師帶回了家。

李國正、李明和李招娣都對大師的到來表示歡迎。李招娣把給大師睡的行軍床搬到了客廳。李明主動拿出了最好的茶葉給大師喝。而李國正,更是單獨為他做了素齋。

李惠美和何啓弘一個勁兒地讓酒吞大師別客氣, 讓他盡管住到警察那邊來消息為止。

就這麽的, 酒吞大師在李惠美家舒服地住了下來。

每天早上, 李惠美和何啓弘照例去包子鋪。李國正他們也是各忙各的工作。唯有酒吞大師沒事做。

酒吞大師三天兩頭地往公安局跑。他每天都問一遍案子破的怎麽樣了。警察給他的答複, 無不是讓他再耐心等等。久而久之, 酒吞大師越發地心裏沒底,心情愈發地沮喪起來。

“這才一周不到, ”不時的,何啓弘會勸酒吞大師道, “警察辦案, 總要些時間。您別多想了,一定會有個好結果的。”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何啓弘勸的次數多了後,酒吞大師也就只好這樣安慰自己了。

于是,酒吞大師不再上警察局去問消息。每個白天,他要麽在家裏打坐念經,要麽就在好生活廣場練攤,免費幫人修補東西。

有一天,李招娣趁酒吞大師不在家時,把李惠美和何啓弘叫到一邊,對他們說了一件關于酒吞大師的怪事。

“已經好幾次了,”明明酒吞大師不在家,但李招娣還是壓低了聲音說話,仿佛生怕被他聽了去似的,“我晚上去廁所的時候,老是看見大師面對着牆坐着。他一邊鼓搗着個破紙盒,一邊怪笑。那聲音,哼哼唧唧的,像是唱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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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惠美和何啓弘面面相觑。李招娣說的這事太詭異了,讓他們都一時不敢相信。

“是真的,”李明剛好從外面回來,他聽見了李招娣說的,也在旁附和道,“我也聽見那怪聲了。”

何啓弘看李明也這麽說,不由得又記起了酒吞大師用榴蓮炸彈打劫火車的事。

“難道?”何啓弘欲言又止,對自己所懷疑的,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

“大師會不會,”李惠美用手指比劃了下自己的頭,“這裏又出問題了。”

“先別這麽說,”何啓弘還是覺得再确認下的好,“我們今天再看一晚再說吧!”

李國正回到家後,聽了李招娣和李明講的事,也同意何啓弘的做法。

“還是要再确認一下,”李國正略想了下後,謹慎地決定道,“總不能平白無故地冤枉人家啊。”

于是,在當晚,李國正、李惠美他們都照着平日睡覺的時間進屋。當屋內外所有的燈都暗下來後,每個人都不是躺在床上,而是齊刷刷地貼着門,仔細地聽客廳裏的動靜。

“什麽都沒有啊,”李惠美聽了會兒後,抱怨李招娣道,“你會不會是把夢裏看到當真了。你聽聽外面,什麽聲音都沒有,哪兒來的怪笑啊?”

“怎麽可能?”李招娣等得不耐煩了。她悄悄地開了條門縫。透過這門縫,他見到酒吞大師還是像往常一樣,面對着牆坐着。

“你看,”李招娣拉李惠美到門口,讓她看酒吞大師面壁的背影,“我每次見到他,他都是這麽坐着的。”

李惠美定睛一看,酒吞大師的姿勢,還真像李招娣說的那樣。只見他面對着牆,同時在低頭擺弄着個四方的紙盒子。

“還真是呢!”李惠美不禁在心裏疑惑道,“他在做什麽?”

“搞不清楚,”李招娣搖了搖頭,他回憶自己每次見到酒吞大師的場景道,“每次,我都看見他在弄個箱子樣的東西。可那裏面具體裝的是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不好了,”李惠美忽然突發奇想道,“難道他在做炸彈?”

李惠美的推測,着實地也讓李招娣吓了一跳。正當他們不知所措之時,何啓弘、李招娣、李明那邊先他們一步從房間裏出來了。

何啓弘一進到客廳裏,就回頭對李惠美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李惠美和李招娣看他們都出來了,便也從自己的屋子裏走了出來。

這一家五口才在客廳裏聚頭,酒吞大師那裏突然又有動靜了。

“他眼睛一直閉着,這是在夢游。”何啓弘簡短地對李惠美和李招娣說道。何啓弘的那個房間,離酒吞大師更近,因此看的也更清楚。

何啓弘的話音剛落,酒吞大師就從行軍床上跳下來了。在衆人的注視下,他抱着自制的炸彈,徑直沖出了門外。

何啓弘來不及對李惠美解釋更多了。他們立時追了上去。酒吞大師越走越快,到了後面,幾乎是小跑。沒一會兒的功夫,他就跑出了楊柳北裏。李惠美他們氣喘籲籲地緊跟在他後面,都生怕把他跟丢了。

就這樣,加上酒吞大師,這一行六人,在馬路上魚貫而行。酒吞大師穿着暗黃色的僧衣。李惠美他們因為走得急,身上只穿了李國正新做的、清一色的紅色棉衣。遠遠一看,這六人簡直就是一根行走着的冰糖葫蘆。

“我知道他要去哪兒了!”

跟着酒吞大師走得越遠。李惠美就越覺得眼前的路眼熟。

“這是去那個國營酒店的路!”李惠美一想到就說了出來。

“難道他是要去炸,”何啓弘這時也想到了,“是要去炸之前那三個騙子的公司。”

酒吞和尚曾經對李惠美和何啓弘說過。他來的時候,三個騙子将公司開在那個國營酒店的一個房間裏。也就是說,他的錢即是在酒店裏被騙掉的。

“這很有可能,”對酒吞大師的奇怪行徑,李明作出推斷道,“他一定對那個騙走他錢的地方有執念。清醒的時候,他做不了什麽,就只好在夢裏報複了。”

李惠美他們又跟着酒吞大師走了會兒。果然,就像李惠美推測的那樣,酒吞大師果然離國營酒店越來越近了。在眼看着就要到達國營酒店時,酒吞大師忽然興奮地唱起歌來。由于是他是在夢裏唱的,因此無論是音色還是調子,都有些不自覺地跑偏。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

“你們聽,大師唱起歌來了!”何啓弘和李惠美正在後面說話,走在最前面的李國正忽然打斷了他們。他讓李惠美和何啓弘聽前面酒吞大師唱的歌詞。

“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小書包……”

“這是我小學時候唱的歌。”何啓弘奇怪酒吞大師怎麽唱起了這個。

酒吞大師将何啓弘小學時代唱的兒歌唱了一遍後,又唱了第二遍。這一次,他唱歌的歌詞,和上一次略有了些不同。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炸藥包……”

“他把歌詞改了!”這一回,連李惠美都聽出酒吞大師歌裏的異樣了。

“我去炸酒店,誰也不知道,一拉線……”

就在李惠美他們聽着酒吞大師歌聲發呆的功夫,酒吞大師已經邁向國營酒店的臺階了。

李招娣和何啓弘半句廢話都沒有。他們立刻沖上前去,重重地将酒吞大師撲倒在地。

李國正火速搶下了酒吞大師懷裏緊緊抱着的自制炸藥。李明從李國正手裏接過炸彈。所謂的炸彈,竟是一個裝滿了小番茄的四方盒子。在番茄之間,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紅藍線。

“這是什麽炸彈?”李明好奇地拉斷了根番茄的線。

街道上,寂靜無聲。除了李惠美他們,再沒有其他人了。

在李明拉斷藍線的一刻,所有人都能聽見李明手裏紙盒忽然響起的滴滴答答聲。

“不好,要炸了!”何啓弘激動地搶過了李明手裏的炸彈,将其狠狠地朝遠處扔去。

紙箱還沒落地,就轟的一聲炸開來了。一時間,鮮紅的番茄碎肉随處可見。它們就如同血跡一般,牢牢地黏在柏油馬路上。

和所有夢游的人一樣,酒吞大師自行折騰了半天後,便沉沉地睡去了。

李招娣和何啓弘輪流将酒吞大師背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全家人都問酒吞大師,記不記得前夜發生的事。

酒吞大師被問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再三地表示前夜自己很早就睡了,至于後面的事,他全都不記得。

李國正覺得酒吞大師老這麽夢游,可不是辦法。他決定帶酒吞大師去看下醫生。畢竟,萬一下次,酒吞大師再去炸什麽,可就不一定會剛好被他們幸運地發現了。

借着給酒吞大師免費體檢的借口,李國正他們把他帶到了醫院。

“這是街道辦發的體檢票,”李招娣以老年人的身份對酒吞大師說道,“反正是免費的,我們就去體檢一下好了。”

酒吞大師以為自己是陪李招娣去的醫院。可實際上,要看醫生的主角是他。

醫生給酒吞大師做了一番詳細的檢查。最後,他背着酒吞大師,将結論告訴了李惠美幾人道:“他患的是無定向喪心病狂間歇性精神疾病。”

“這病,還有救嗎?”

李惠美聽醫生說了長長的一段病名。她以為這是絕症,不免的,她為酒吞大師傷心難過起來。

“倒是不影響身體健康,”醫生把話說得模棱兩可的,“只是,他會間歇性地把他潛意識裏想做的事做出來。”

“那,”何啓弘又問醫生道,“這病有什麽誘因嗎?比如,我們怎樣做,才能抑制他發病的頻率?”

“最好不要讓他受刺激。類似于受到挫折、欺騙後的很多負面情緒,都會讓他犯病。”醫生回答何啓弘道。接着,他又在病歷本上寫了幾個藥名。在何啓弘接過藥單時,他又叮囑了幾句道:“這幾樣藥可以緩解他的症狀。至于以後,盡量讓他避免受到刺激,或是一些負面情緒的影響。”

從醫院回來後,李國正對李惠美和何啓弘再三地囑咐道:“你們兩個這段時間,多陪陪大師。他在我們家住的這段時間,盡量讓他一切都順順利利的。可別再出什麽幺蛾子了。”

回想起酒吞大師自制的番茄炸彈,李國正不禁還有些後怕。每每想起這些,他都覺得背脊陣陣發涼。

其實不用李國正叮囑,對于酒吞大師,李惠美和何啓弘也是不敢掉以輕心的。每天包子鋪一打烊,他們立時就馬不停蹄地往回趕。生怕他們不在的時候,酒吞大師遇上了什麽挫折,又犯病了。

只要一到家,李惠美和何啓弘就會找各種理由,形影不離地陪在酒吞大師的身邊。有的時候,甚至連宋大媽攤派他們做街道辦裏的活兒時,他們都非要把酒吞大師帶上。

“大師,您就當幫我們忙吧!”

每每要去街道辦幹活時,李惠美都會這樣央求酒吞大師道。酒吞大師覺得自己左右也是沒事做,因此對李惠美的請求,他總會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這一天,酒吞大師又陪着李惠美和何啓弘到街道辦打掃衛生。他們進去的時候,宋大媽正被三戶人家圍在中間。屋子裏吵吵嚷嚷的,全是圍着宋大媽的那三戶人家的聲音。

“他們怎麽了?”李惠美一邊擦玻璃,一邊向街道辦的何伯打聽道,“因為什麽吵架?”

何伯看那三戶人家吵的正歡,沒人注意到他這裏。他悄聲對李惠美說道:“那三戶人家,各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他們在我們這裏住了好一段日子了,昨天突然發現,原來男方跟兩戶人家的女兒,都結了婚。”

“那不就是重婚罪了嗎?”李惠美沒想到是這麽勁爆的新聞,不禁脫口驚呼道。

何伯搖了搖頭,長嘆了口氣後,繼續說道,“反正現在的小年輕啊,真是。那兩家小姑娘,還都大着肚子呢!這不,他們來找宋大媽調解了。”

“你們不要再吵了,”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突然委屈地大喊道,“你們就不能在一起,好好地相處嗎?”

這年輕男人,是對另兩個彼此針鋒相對的年輕女人喊的。

李惠美和何啓弘都停下了手裏的活,全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争吵中的幾個主角身上。

“阿彌陀佛!”

冷不防的,李惠美和何啓弘也不知道,酒吞大師是什麽時候走到了那三個小年輕的身邊。只見他兩手合十,對着吵鬧不休的那三人說道:“幾位施主,可否聽老衲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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