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恨不得

陽光從雲層中鑽出來,撕開夜色照落下來。點滴細碎的光從窗中漏進來,透過床帳落在白衣的女子毫無血色的臉頰上,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約可見,在晨曦的微光中顯得虛無而脆弱,随時都要消失一般。

似是被刺目的陽光所擾,冷疏源不安地皺着眉頭,她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沉默地躺在床上,冷疏源茫然地望着床帳的頂子,好半天才找回神智。

原來是他來過了。她微微冷笑。

身體疼得很厲害,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在瘋狂地叫嚣,白衣被肌膚下滲出的血染得斑駁,汗水濡濕的長發還未全幹,濕答答的黏在臉上。她掙紮着站起來,随便取了一件白衣換上,去夠地上的劍。

脫力之後的冷疏源異常虛弱,哪還能握住凜煜劍?劍當啷一聲掉到地上,她靠着牆,努力壓抑着自己的喘息。

匆匆而來的“囚牛”月銘聽到淇烨閣主屋裏奇怪的動靜心中一驚,他略一查探就發現昨晚冷疏源布下的結界竟然已經破了,心知情況不對,月銘兩步沖到門前,扣門問。

“閣主?閣主!”連敲了幾次門都沒回應,月銘的臉色一變再變,正在他準備強行破門而入的時候,裏面傳出冷疏源的聲音。

“無事。”那個聲音和平常沒什麽區別,但月銘卻隐約覺得不安。

“本座不是讓你給聖君護法嗎?你來這裏做什麽。”隔了一小會兒,那個聲音又問。

“禀報閣主,聖君失蹤了。”月銘這才想起自己此來的目的,忙回禀道。

“你說什麽?”冷疏源的語聲一厲。

“昨夜閣主您走後不久,聖君就不在房裏了。”月銘硬着頭皮道,“我帶着‘十四聖使’和‘螭吻’、‘赑屃’、‘睚眦’找了半個晚上,但……一無所獲。”

門裏的聲音停了。

檀木雕花的大門嘩啦一下打開,白衣的女子提着劍緩步而出,烏黑長發潑墨一般垂到腿邊,将她的臉孔映得素白。

“帶我去。”短劍在她手裏轉折出淩厲的光,她看着月銘,那雙冰琢一般的眸子裏冷得令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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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淇烨閣主的意思,月銘應了一聲,轉身就往重寒的院落跑。倏然一陣冽冽薄風擦身而過,他下意識地回頭,只看到一片翻飛的衣角。淇烨閣主跑得飛快,她足尖像是藏了風,一下子就沒了影子。月銘從不知道那個蒼白羸弱的女子竟能跑得那樣快,他加快步子跟上她,心裏卻有什麽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很清楚聖君的修為究竟到了何種地步,當世能與他抗衡的人寥寥可數,而在此處,有這般能力的,就只有……千秋城主——蒼夙少祭司冷淵沉!

若當真是少祭司所為,那源主她……又當如何?

趕到重寒屋前,冷疏源卻似一瞬間失去了推門而入的勇氣,站在門前許久未動。十四個黑衣人并三個白衣人領了近百名分壇弟子将此處團團圍住,見她前來,齊齊單膝下跪。

“屬下參見閣主!”

這一句禮聲恍若驚雷炸響,将冷疏源驚醒,她的手顫了顫,終于緩緩推開門走了進去。

沒有,什麽都沒有。

除了昨夜重寒和她殘存的氣息外她沒有發現其他任何人的痕跡,并不像是外敵侵入。可若非事出有因,重寒又是因何故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消失不見?

心頭恍惚的不祥感越來越重,冷疏源強行凝聚起潰散的靈力,努力探知着周圍的蛛絲馬跡,然而她依舊什麽都沒有發現。

心神激蕩下再也控制不住體內紊亂的靈力,冷疏源的嘴角溢出一縷鮮紅,接着哇地吐出一口血來,身體虛軟無力地晃動了兩下。身邊的下屬齊齊上前想要扶她,卻被她一個眼神生生逼退。想到素日裏閣主身體不适時素來不許聖君以外的任何人近身一丈之內,幾個下屬對視一眼,緩緩退開幾步。随後趕來的月銘見此情景快跑兩步,在她倒地之前将她攙住。

冷疏源一臉茫然地被他扶着,她眼神很空,如同歷了生命盡頭而行至末路的空無。月銘擔憂地看着她,又不敢出聲,只能像十多年前那樣,極輕極輕地拍着她的後背。

“月銘,帶人去找!”良久之後,冷疏源低低地說了一句,“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一定要找到他!”

說完這句話,冷疏源一把推開月銘,奪了一匹快馬直向千秋城的方向奔去。長發在晨光中翻飛,她的背影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月銘的視線裏。月銘遠遠地看着她,那一刻的冷疏源才像是那把飽含無盡殺伐的凜煜劍,這本是他和族裏所有人最希望看到的,然而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那個女子似乎在漸漸死去。

“淇烨閣主不請自來,怕是有些不太禮貌吧。”在淵瀾閣前攔下了強闖入千秋城的冷疏源,夏子安戒備地盯着她,握着折扇的手隐隐泛青。那女子白衣上染着不少血跡,臉色在陽光下依稀泛着冰霜一樣蒼白的顏色,一支殘箭斜插在她肩頭,斷口處平滑如玉,一望而知是一劍削斷的。

“帶我去見淩飛塵。”淇烨閣主道。她的目光冷定沉重,卻又似乎有一絲顫栗般脆弱的情緒沉在夏子安看不真切的地方。

“恐怕我家城主不會想見閣主的,閣主還是請回吧。”想到淩飛塵對這個妹妹的态度,夏子安斷然拒絕,他臉上保持着笑,客氣又疏離。

“帶我去見他!”一語未落,冰冷的劍刃已經貼上了夏子安的咽喉,那把劍上猶自滴着血,溫熱的殘血沿着劍刃淌入他的領口。冷疏源仿佛瞬間變了一個人,一身的彷徨單薄去得幹幹淨淨,強大的殺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蜿蜒在骨血中的臣服欲掙紮着冒出頭來,夏子安額上沁出一滴一滴的冷汗,他直面着這個女子,竟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那是一種滔天殺孽中淬煉而出的勢,這樣的氣勢,全然不弱于那夜将他打成重傷的聖君重寒,甚至于在她的身上,還多了一份重寒所沒有的,無可阻擋的鋒銳凜冽。

這就是遺失之地最強的殺戮之劍!

夏子安垂目看着自己頸間橫着的劍,那把劍鋒利卻又透明,非金非玉,薄如冰淩,淡得近乎無色,偏偏劍身中卻肆意蔓延着妖嬈的火焰紋,将這把過分寡淡的短劍渲染得奪目生光,呈現出一種極豔的藍,如同生命最後一刻猝然爆發出的傾世瑰麗。的确是無雙利劍。他在心中暗暗點頭,目光又轉到那白衣女子的臉上,神情卻不緊張,反倒是有些古怪的。

劍的确是殺戮的劍,而人……卻不是殺戮的人。原本不曾見過她倒也不覺得往昔之事有什麽奇怪的,畢竟除了上一任征伐劍主以外,歷來執掌征伐之劍凜煜的人無一不是手染鮮血生性厲辣之輩。可如今這一見,卻讓他實在想不通,這樣的一個人究竟為什麽會做下那樣的事。

不,應該說,她這樣的人和上一任征伐劍主明音一樣,根本就不應該握住凜煜劍!

“帶我去見淩飛塵!”見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說話,冷疏源再次重複,她手上微微用力,一道血線自他頸間裂開,不深不淺,正好不會傷及性命。

“不知淇烨閣主孤身前來,有何貴幹?”淩飛塵的聲音從淵瀾閣內傳來,他緩步而出,手上彎刀染着月光,如同玉斷金折。他揮手命夏子安退下,停在一尺之外漠然看着她。

“哥哥……”冷疏源垂下手,“你做了什麽?”

“什麽做了什麽?”淩飛塵似笑非笑地看她,透着說不出的涼薄詭異,“淩某不知道閣主在說什麽。”

“哥哥,你怎麽對我都沒關系。”冷疏源抹去嘴角溢出的血,定定地盯着他,那一刻她的神情幾乎像是在祈求,“但那些事情和重寒沒有關系,你不要把他卷到那些事裏來,那和他沒關系。”

“哦?是嗎?”白衣男子輕扣着刀鋒,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子,眼裏并沒有什麽殺意,可那份反常的平靜卻偏偏讓人不寒而栗,“他與當年舊事無關又如何?誰讓他是你要護着的人。冷疏源,你難道不知道嗎?欠了債就要還,這是規矩!你自己欠的債你不願還,總是要有人替你還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微微湊近她,臉上細微的表情清晰地映入她眼中,那神情決絕到近乎于殘忍。冷疏源感覺身上有些發冷,她不敢相信面前這個幾近癫狂的人會是她的兄長。她第一次感到這個人是如此的陌生,記憶中的哥哥明明是那樣溫柔的一個人。她本以為就算是他再恨她,也不會把這份恨牽連到旁人身上去。

可是是她……是她親手把他削成了一個惡鬼。

“你究竟對他做了什麽?”過了很久很久,冷疏源茫然地問,她眼裏微弱的光芒陡然熄滅,連同那一點殘存的生氣都一點一點寂滅下去。

“你有資格質問我嗎?”淩飛塵嗤笑一聲,“我就算做了什麽又如何?怎麽說也是你身邊的人,誰知道幹了多少惡事,就算是他死了也是因果循環,怨得了誰?”

重寒是她身邊的人又怎麽樣?她身邊的人難道就該死嗎?她難道……就活該落到這樣進退維谷的境地嗎?

冷疏源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眼裏一瞬間溢出一絲怨恨和委屈,旋即又被她飛快地壓下去。

她根本就沒有憎恨的資格。

“一個是父輩背叛‘蒼夙’自己軟弱逃避,一個是殺人如麻滿手自己親人的鮮血,你們兩個還真是湊成一對了。”淩飛塵惡毒地說。

這句話驚雷一般炸響在冷疏源耳邊,她忽然失控一般沖向了淩飛塵,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明明是你先丢下我的!”她厲聲喝道。

“你說什麽?”淩飛塵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半晌冷笑道,“冷疏源,你瘋了吧?”

“你自己幹過什麽是不是還要讓我再告訴你一遍?咱們全家上下二十七人的命,難道不是挂在你手上的嗎!”

冷疏源沒有再說話,她後退了一步,死死盯着淩飛塵,忽然低笑了一聲。

“是我,又如何?”

淩飛塵聽着她這樣滿不在乎的語氣愣了一下,然後橫刀向前,寒聲道:“你再說一次!”

“是我,又如何?”冷疏源挑了挑眉,一字一字地重複了一遍。

淩飛塵的怒火瞬間被點燃,他握緊了斷月彎刀,眼底的憎恨終于噴薄而出。

“你真是一個畜生。”

殺念一起就再無法抑制,淩飛塵手中斷月彎刀輕挑,刀勢縱橫而過。冷疏源恍惚之下下意識地向後仰去,卻慢了片刻,雪白的彎刀輕輕一橫,削斷她頸間一片衣襟。只聽輕微的咔的一聲,薄冰應聲而碎,鎖骨下隐約透骨的陳舊傷痕暴露在空氣中,微寒的涼意令冷疏源清醒了過來,她飛快地掩上衣襟,轉身就往外面跑。

然而已經遲了,淩飛塵鬼魅一樣攔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他臉色鐵青,刀鋒直指那處傷口。

“那是什麽?”

幽微而隐秘的紫光從冷疏源的指縫間漏出來,她臉色難看得出奇,手中劍峰一橫,逼開了淩飛塵的刀。

“無可奉告!”她厲聲道。

淩飛塵注視着她,驚疑不定的目光在他眼中徘徊,他從那些異光中察覺出了熟悉的氣息,一者是他自己,而另一者……這怎麽可能?

反複探查了數次都得到了相同的結果,淩飛塵握刀的手不易察覺地起了顫抖,他垂下眼睫,極力掩飾着自己的情緒。

怎麽會是祭司大人呢?祭司大人怎麽可能……會害他呢?

那分明是蒼夙族中最為霸道的血靈共生之術!共生者的生死于持契者并無影響,而持契者卻可以在頃刻之間奪去共生者的生命。

“那是什麽!”他再次逼問。

冷疏源臉上血色全無,她知道淩飛塵已經察覺了什麽,那是他決不應該觸碰的真相。哥哥從來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這樣的真相,足以讓他崩潰。

她明明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麽他還是逃不掉!

眼尾含苞的蓮印猝然盛放,冷疏源的長發無風自動,虛無的藍色火焰從她指端逼出,缭繞在凜煜劍上,那把殺戮的劍一瞬間竟瑰麗得奪人心魄。刺目的光從劍上發出,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在這樣的勢壓下,淩飛塵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步步後退。與此同時,被這裏的動靜所驚動的千秋城弟子終于趕到,見此情景立刻團團圍了上去。

凜煜的劍光沖天而起,在冷疏源的手中大開大合,恣意揮灑,飄忽的劍光游走在她身側四方。那把劍太利,斷人骨肉如削腐土。她揮劍在人潮中厮殺,滾燙的鮮血濺在她的臉上,也濺在淩飛塵的臉上。

不過半刻就在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冷疏源提劍從血泊中穿出,她身上布滿了傷口,一襲白衣色已殷紅。她在這一片死寂中沉默着前行,步履蹒跚。明明她才是勝者,可此時此刻,那個單薄的背影卻如倉皇逃離。

淩飛塵沒有阻止冷疏源,他獨自站在冷疏源身後的血泊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忽然很想知道,那夜他離開後,阿源獨自一個人留在血海中是怎樣的感覺,那時的她還那麽小,而那片血海卻那樣冷,那樣孤獨。

在那一瞬間,她是不是,也在害怕呢?

揮去心頭紛繁的想法,淩飛塵咬了咬牙,轉身向淵瀾閣走去,血色從他足下纏上來,一寸寸漫上他無塵的白衣。

他這是在想什麽?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她罪有應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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