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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進的院子不算小,雖然和東宮沒得比,但是在寶兒看來,已經很好了,她來之前還以為圈禁就是蹲大牢。

長青帶着寶兒出了正堂,一路來到後罩房,後罩房一排六間,都不算大,寶兒一眼就看到長青那間挂上了簾子的,高高興興的跟他往裏擠。

房間不大,一張小床撐着蚊帳,南邊一個衣櫃靠牆放着,邊上是洗臉架子,其餘就是一片空蕩,都不像個住處。

她帶的東西不多,一卷被褥裏裹着個小得可憐的包裹,拿在手裏輕飄飄的,長青看着寶兒,她人也是小小的一團,臉上還帶着稚氣,就是這麽個小東西,敢帶着一卷被褥從皇宮深院裏出來,跟着他待在這兒,也許一待就是一輩子。

“這床有點小,我看隔壁還有個床,我們把它搬過來,拼起來睡,好不好?”寶兒抱着被褥比劃半天,有些失望的撅了撅嘴,扭頭對長青說道。

長青忽然笑了,寶兒從沒見他笑得這麽好看過,不由得呆了呆,臉頰都有些紅了,小聲的說道,“你別笑了,你笑得我心好慌的。”

“嗯,不笑了,我去搬床。”長青輕聲說了一句,眉眼裏卻還帶着些微的笑意,寶兒幾乎不敢看他,低着頭跟他一起去。

整理好床榻,長青帶着寶兒看了一圈新住處,宗人府不敢慢待廢太子,一應的東西準備得都很停當。前院耳房二十個侍衛日夜輪流換崗,後頭靠西廂有書房,經史子集一應俱全,都是太子從前的書,正堂的東西瞧着素淨,也是尋常人家望塵莫及的清貴。

看完一圈,寶兒嘴巴都閉不上了,這哪裏是圈禁,明明就是清修。

長青如今怎麽看寶兒怎麽覺得可愛,彎了彎眼睛,柔聲道:“宗人府不在皇城裏,前院的侍衛禁的是太子的自由,孫婆婆平日出入采買不拘時辰,你要是嘴甜些,幫着孫婆婆做些事,沒準她能帶你出去。”

寶兒都好久沒出過宮了,聽到這話差點沒高興得跳起來,她喜滋滋的說道:“這可比在宮裏好多了,自在,我之前還以為是跟着太子一起在牢裏,每天吃牢飯,還得幹活呢。”

長青輕聲嘆了一口氣,“是我帶累了你。”

寶兒搖搖頭,抱着長青小聲說道:“都是伺候人,在哪裏伺候不是伺候,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長青的手頓了頓,還是落在了寶兒的腰間,這一落,仿佛有一顆種子落地,生根發芽,漸漸長成一棵參天巨樹,開花結果。

太子倒臺,是令許多人猝不及防的事,然而這只是一個開端,應天帝似乎狠狠憋了一口氣,整肅朝政,清理官場,嚴打貪墨,午門外天天有官員被推出去斬首,鮮血染紅了地上的青石磚,連着幾日的秋雨連綿,都未曾滌蕩幹淨空氣裏彌留的血氣。

孫婆婆撐着油紙傘走在前頭,寶兒一只手打着傘,一只手提着籃子跟在她身後,地面有些滑,她走的小心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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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的衣服太紮眼,寶兒穿的是剛進宮那會兒換在王容那兒的衣服,江南的樣式,蘇繡的碎花,是來京城前特意找了繡娘做的。只是她長了一歲,衣服有點小了,穿着不太合身。

“說起來,二十年頭前,也有過一回,那時候也是殺貪官,殺得接連幾個月,都沒人敢出門啊。”孫婆婆上了年紀,就愛把年輕時候的事翻來覆去的講,寶兒聽得耳朵裏都要長了繭,還不得不做出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附和。

孫婆婆的步子邁得很小,卻不要寶兒扶,為此她每天出門都要早半個時辰,免得趕不上飯點,這回又下了雨,她走得更慢了。

才出菜市口,前頭忽然鬧哄哄的,有童聲嬉笑着叫:“殺頭啦!殺頭啦!”

寶兒握着油紙傘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孫婆婆說道:“閨女,大清早撞見死人是好兆頭,而且殺的是貪官,都是該殺……”

她話未說完,前頭押送囚犯的囚車行來,周圍都是圍着的人,寶兒連忙拉着孫婆婆往邊上走,忽然就聽一聲蒼老的悲呼:“陛下!臣李晉深受皇恩,不敢懈怠,一生為國為民,從未有半句怨言,今陛下殺臣,臣不敢喊冤,只是臣對天發誓,從未結黨營私,收受賄賂!”

那人的名字聽起來耳熟得很,寶兒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百姓中有人哭嚎道:“青天大老爺!李大人是個好官,陛下為什麽不開開眼,不開開眼啊!”

“我們一路從颍州追到京城,就是為了替李大人喊一聲冤,不能殺了李大人!”

寶兒愣愣的看向囚車,囚車裏的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他身後的囚車裏該是他的家眷,年紀小一點的哭哭啼啼,稍大一些的,臉上已經有了赴死的決然,即便是女眷,也沒有太多害怕的神色,實在和以前那些腦滿腸肥的貪官不太一樣。

孫婆婆忽然念叨了一句,“造孽,造孽啊……”

一直到回了宗人府,孫婆婆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寶兒也是剝了一半豆子才反應過來,那個李晉就是她以前聽的說書裏傳唱的,颍州太守李晉李青天。

最近這些事實在有點多,寶兒撞見過幾次,已經能看得出來,方才那一行囚車,即便是縮在角落裏的幼童背上都插着斬字令牌,顯然是滿門抄斬,之前那些貪官,都有好多人只是殺頭,家眷流放的。

寶兒想了半天也無果,剝了半碗豆子,漸漸的也就放開了,左右是和自己無關的事情,想再多也無益。

在宗人府待了也有小半個月了,寶兒覺得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很安逸的,太子整日裏待在正堂不出去,大部分時候喝酒,喝醉了就睡,餓醒了就吃,吃飽了接着睡,簡直好養活得很,雖然有些對不起太子,但是寶兒覺得,這樣的太子比以前讨人喜歡多了。

長青習慣了事無巨細的照顧太子,然而太子自己都懶得打理自己,得到太子的許可後,他空閑的時候就去書房看看書,很能打發時間。

太子的書和學子們平日讀的書是不一樣的,更別提長青只是尋常太監識字的水準,看起來很是吃力,好在上面有太傅的注釋,看了一兩本之後再看別的,就有些融會貫通。寶兒跟着認了些字,她不喜歡那些看着一點內容都沒有的大道理,反而很喜歡寫着許多故事的史書。

因為太子才睡下沒多久,孫婆婆也就沒做什麽大菜,買好的雞鴨捆在竈臺下,把幾樣清淡的炒菜端上了桌。

兩個通房就有些不樂意,覺得被慢待了,這裏唯一能給她們做主的人是太子,但太子清醒的時候少得可憐,而且信任身邊的太監多過信任她們兩個只睡過幾回的通房,只得咬牙忍下。

寶兒很喜歡孫婆婆的手藝,膳房做的菜都是千篇一律的,長青做的東西她都吃膩了,偶爾換換口味,愛得不得了,即便只是清淡的炒菜,也吃得香噴噴的。

五個人圍着一張桌子吃飯,都沒人出聲,吃完,兩個通房理直氣壯的把碗筷撂下,袅袅婷婷的回房,寶兒把筷子收了,回頭正要把碗拿去廚房,就見長青端着碗進來,什麽也沒說,和她一起收拾。

“今天菜市口又有人殺頭了,還是滿門抄斬,孫婆婆開始還跟我說是殺貪官,沒想到殺的是颍州的那個李青天。”寶兒說着閑話,手腳麻利的洗涮着。

長青用幹淨的抹布擦洗寶兒洗完的碗筷,聞言一頓,手裏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寶兒奇怪的看他一眼,“怎麽了?”

“沒事,”長青低頭繼續洗碗,緩聲道:“只是想起了昨天講的一個故事,前朝武帝帶着太子游園那個。”

寶兒不知道一個殺頭怎麽讓長青扯到歷史故事上去了,她歪了歪頭,說道:“就是那個給了太子一根長刺的荊棘,然後講了一篇亂七八糟的大道理的那個?”

長青忍不住笑了,擦洗着手裏的碗筷,低聲道:“杖有刺,吾代爾除之,方可握。”

太子畢竟做了三十年的太子,或許品性有誤,但能力毋庸置疑。三位皇子早已成年,廢去太子,想再從頭教導兩位皇子已經來不及,可無論是治水治了一年不見一絲成果的三皇子,還是出身卑微沒有震懾朝臣之力的二皇子,都是擔不起太子這個擔子的。

杖有刺,吾代爾除之,方可握……大概是真的回不去了,長青微微垂下眸子,看着半池油污,輕聲嘆了一口氣。

寶兒哼了兩句小曲,扭頭見長青還在思索着什麽,有些不高興了,嘀咕着說道:“那故事沒意思得很,也怪怪的,哪有人特意拿了荊棘,還要把刺削掉的,削了刺,打人都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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