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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園的屍坑不算多,多的是當年翻園子的時候被刨開尋屍的坑洞,藏下兩百人綽綽有餘,寶兒抱着瑟瑟發抖的鈴铛兒,連呼吸聲都不敢放重,很快就聽到一陣腳步聲。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被太子妃抱在懷裏的大公子卻是醒了,兩三歲的孩子正是愛鬧騰的時候,見到寶兒懷裏毛茸茸的鈴铛兒,頓時歡喜地叫了一聲,落葉底下,寶兒的心一緊,随即就聽見姬威一聲令下,周遭坑洞裏衆人頓時不再躲藏,毫不遲疑迎了上去。
五城兵馬司派來東宮一千餘人,和兩百家兵纏鬥一個日夜,不僅沒有碰到姬威一根寒毛,還損兵折将,這會兒正是怒火高熾的時候,本就占着人數的優勢,姬府家兵又失了先手,不多時竟然就死傷了十幾個人,姬威咬牙,拔劍砍下身後偷襲之人的頭顱,一把扔開,沖進戰圈。
頭顱一路滾到姬婉和寶兒藏身的坑洞裏,正落在寶兒身側,寶兒臉色慘白,看了看正捂着江開嘴的太子妃,太子妃的臉上雖然也有驚色,然而卻比她鎮靜得多,寶兒似乎受到了鼓舞,連忙咬牙移開視線,不讓自己去看那還圓睜着雙眼的頭顱。
正在這時,就聽一人高喊道:“剛才那一定是大公子的叫聲,先找太子妃!”
姬威眯了眯眼睛,一把拔出刺進一人胸膛的劍,折斷劍尖,對準出聲那人,随即劍尖飛出,正中那人眉心,然而出聲那人倒下,他的話卻是傳進了衆人耳朵裏。
張鵬雖然命令不得傷害姬家姐弟,然而姬威如此兇悍,便是抱着殺他的心思和他對上,都占不到一絲便宜,相比之下,不會武功的太子妃和大公子就好拿捏得多,寶兒幾乎是立時就聽見好幾個人的腳步聲朝着這邊奔來。
姬婉看着懷裏懵懵懂懂的江開,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對着寶兒說道:“你叫什麽名字,家裏可還有親人?”
“娘娘,我……”寶兒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姬婉的打算,她似乎想說什麽,然而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口,她怕自己一出口,就是罵人的話。
姬婉解開江開的外衣,看了鈴铛兒一眼,寶兒握了握拳頭,還是默不作聲地接過了衣服,姬婉看着寶兒,低聲說道:“你若活着,我和開兒承你的情,你若不幸,我會讓人重賞你的家人。”
寶兒顫着手,慢慢地把頭發散了,披上太子妃的素色披風,給鈴铛兒系上江開的外衣,遮蓋住它一身雪白皮毛,外間喊殺聲越來越大,好幾個沖着這邊來的腳步聲猝然變成倒地的聲響,然而姬府家兵終究人少,還是有兩個腳步聲越靠越近。
來不及猶豫,寶兒從坑洞裏爬上去,死死地抱着鈴铛兒朝正堂方向跑,身後的腳步聲果然也沒有遲疑,朝着她追來。
“在這兒!太子妃在這兒!還有大公子!”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頓時又有幾個人追了過來。
寶兒低着頭抱着鈴铛兒拼命地跑,這一刻她的大腦完全是空白的,身後追着她的人似乎不是人了,而是一些奇怪的扭曲的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身邊的空間也似乎變成了詭異的紙片,耳邊只有風聲和她自己的心跳聲,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有過這種感覺,只知道這感覺莫名的熟悉,卻又想不起來。
腿彎似乎被什麽重物狠狠地擊打了一下,身子迅速失去了平衡,随即額角撞在青石鋪成的路面上,散亂的頭發遮蓋住了眼簾,似乎有什麽模糊了視線。
最後的最後,寶兒似乎看到了滿天星辰,月朗風清,打着燈籠的長青在走廊上微微側過頭,低眼看她,他眸子裏星星點點的笑意浮現上來,然後,唇角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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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的黑暗頓時将她籠罩,耳邊喧鬧聲一剎那消失不見,神志被一絲一縷從身體裏抽離,寶兒朦朦胧胧地想着,這下是真的結束了……她的人生,她的一生,就像李良媛那樣,因為某件更值錢的東西,輕易地在別人的手裏完成了皆大歡喜的交換。
張鵬跪在承乾殿外,身側都是在朝的官員,帝王駕崩不是小事,按理守過一夜靈,就該太子接旨即位,然後再以新君身份操持大行事宜,然而京畿巡防守備軍已經圍住京城,又有應天帝親筆诏書在手,他們的勝局已經定了,唯一讓他煩躁的是,東宮那邊還沒有好消息傳來。
整整一天一夜,一千對兩百,竟然還讓他們退守到南園去了,那姓姬的小子把皇宮當成他的西北戰場了不成?要是按他的脾氣,能直接放火燒了東宮,只是如今皇位的事還在扯皮,姬鎮手握十五萬大軍,這事不僅不能鬧大,他還得幫着瞞着,一絲風聲都不能傳出去。
張賢妃紅着眼圈從內殿裏出來,看着殿前跪了滿朝文武,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從李湛英手裏接過诏書,剛要打開,就聽戶部尚書說道:“賢妃娘娘,微臣鬥膽,只是陛下大行,诏書該由皇後宣讀,這是規矩。”
“陛下去時,交代過讓姐姐殉葬,”張賢妃輕輕地抽泣了一聲,“現下姐姐正在準備,怕是不能來了,這诏書還是由本宮來宣讀吧。”
帝王駕崩,無子妃嫔殉葬,這是前朝的規矩,高祖看不慣這個,立國之初就廢了,而且即便是前朝,也沒有讓皇後陪葬的道理,戶部尚書還想說什麽,陡然又想到帝後之間的糾葛,以陛下的性子,這事确實做得出來,也就不再出聲了。
張賢妃和跪在下首的左相張兆對視一眼,張兆對她不着痕跡地點點頭,她頓時安心不少,打開封好的诏書,正待念出,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大宮女秋心忽然跪了下來,發出一聲響亮的抽泣:“娘娘,你不要再錯下去了!害死陛下,矯诏謀反,這是要滅九族的呀……”
秋心人在抽泣,話卻擲地有聲,張賢妃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等到她反應過來,秋心已經連連磕了好幾個頭,對着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哭道:“各位大人,奴婢實在不想的,陛下是被我家娘娘和張将軍一起害死的,陛下昏睡了十天,娘娘矯诏想要立四皇子為帝,等不及,就和張将軍拿枕頭把陛下活生生給捂死了……”
“賤人,你說什麽!”張鵬眼睛都要瞪出來了,霍然起身,一腳踹在秋心胸前,秋心被踹得吐了一口血,爬起來繼續對着百官磕頭,聲聲血淚,絲毫不似作假。
正在這時,周孝先和幾個同僚都站了起來,周孝先說道:“李總管,不知陛下去時,殿中可有人在?”
李湛英愣了愣,主子沒了,奴才的天也塌了,他這一日夜幾乎成了個游魂,忽然被問起來,他一張口,聲音都是沙啞的,“回周大人的話,主子爺去的時候,賢妃娘娘讓奴才去叫禦醫給主子爺請脈,當時殿中只有賢妃娘娘,張将軍和這個宮女,奴才回來的時候,主子爺已經沒了……”
周孝先道:“如此,不如請李總管宣讀一下诏書,看看這宮女的話是對,還是不對,諸位大人看,可好?”
左相張兆冷着一張臉站了起來,斥道:“一派胡言,區區一個奴婢的話,就能指正當朝賢妃并二品京畿巡防守備将軍?笑話!”
“奴婢,奴婢人微言輕,願以性命證明!”秋心顫聲說了一句,随即狠狠地沖向承乾殿外的龍紋柱,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秋心的身子已經軟了,只在龍紋柱上留下一道血痕。
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撞柱身亡,這決心實在不能再用一句胡說八道蓋過了,張兆頓了頓,說道:“即便如此,也該先尋太醫檢查陛下死因,豈能以诏書證明賢妃二人罪責,若陛下臨終心裏屬意的人選就是四皇子,你周孝先又當何罪?”
張兆提出讓太醫來檢查應天帝的死因,然而周孝先知道那是一句廢話,他們都在這裏跪了一夜了,太醫要是檢查出了個什麽,早就大白天下,哪裏還能到這會兒?
禦史李從今當即就道:“太醫一家之言,不可盡信,不如從大理寺尋兩名仵作來為陛下查驗。”
“放肆!”張兆還沒說話,張鵬已經跳了起來,他氣急敗壞地說道,“陛下萬金之體,怎麽能讓下賤的仵作觸碰!李從今,你好大的膽子!”
要是張鵬不跳出來,衆臣還沒有那麽懷疑,然而張鵬這一番話說得更像是欲蓋彌彰,周孝先當即冷笑了一聲。
“陛下教導太子多年,愛之深責之切,宮裏幾位皇子裏,除了太子無人能當大任,如今君王駕崩,儲君在外,你們不說等太子歸來,反而急着宣诏,若說心裏沒有鬼,我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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