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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孝先話說得直白,讓張鵬和張賢妃一齊變了臉色,張兆卻是絲毫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周孝先,你想造反嗎?”

“不及丞相。”周孝先冷笑一聲,“丞相大人也不必和周某扯皮,周某知道,這皇城內外全是你們的人,可笑陛下将京畿巡防重任交于大人之手,本是愛重,大人如今倒是回報得好啊!”

他這話說完,跟着他站起來的官員也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話裏話外,無非是張家人居心叵測,意圖謀反。

文武百官誰也不傻,太子在外,本該由皇後宣讀诏書,突然一下換成了張賢妃,這裏頭的東西就很值得說道了,何況就張鵬被擠兌了幾句之後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簡直就是明擺着說明了這事不簡單,然而除了堅定不移的太子黨,誰也不敢蹚這趟渾水,就是周孝先一脈,怕也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只為讓四皇子名不正言不順地登基,好給太子一個日後興師的理由罷了。

張兆正是清楚這點,才不耐煩了,在他看來,區區一個周孝先,還打不破他在朝多年盤恒的勢力網,就像蚊子叮一口不痛不癢,卻很能惡心人。

“陛下駕崩,周大人憂思過度,壞了腦子,一時犯了糊塗,諸位大人看,不如讓周大人下去休息休息?”得到張兆的眼神,立刻就有一個官員起身說道。

張兆點點頭,淡淡地說道:“說的是,來人,帶周大人下去休息,陛下的死因稍後會由太醫檢驗,現在還請娘娘繼續宣讀诏書。”

聽到父親發話,張賢妃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連忙整理了一下儀容,深吸一口氣,打開手裏的诏書,念完,情真意切地捂着臉低聲抽泣,似是十分感動于皇恩浩蕩。

“承蒙陛下恩典,老臣感激不盡。”張兆仍舊是那副公正不阿的神色,淡聲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我看今日就讓新君即位,明日為陛下操持大行事宜。”

正在這時,禮部尚書猶豫着說道:“張相,這,按照從前的規矩,該是文武百官口頭參拜新君,待大行事宜過後,再行即位……”

張兆頓了頓,他是真的被周孝先氣急了,差點都沒想起來這一出,他算了算,本朝帝王大行一切從簡,三日盡夠,太子遠在益州,哪怕驿站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傳到他的耳朵裏也要六天,想從益州趕回來,更要十日之久。半個月,一切早已成定局。

時間充裕,張兆也就不急在一時了,無視了張鵬快要殺人的臉色,微微點頭,這下直至文武百官參拜新君畢,也沒有再鬧出什麽花樣。

張鵬憋了一肚子氣,又被自家老子的冷臉吓退,回來越想越氣,聽到派去東宮抓人的一千士卒全軍覆沒,連個報信的都是腿快的逃兵,更是氣得要吐血,只是這幾天正是風口浪尖,張兆讓他消停些,左右是拿捏姬鎮,人在皇宮就是在他們的手裏。

困守,這情景對姬威而言絕不陌生,七年的行軍生涯,他遇到過的困境比這多得多,然而人會麻木,心卻不會。

“行了,別數了,七十三個人,我記得清楚。”姬威擡袖想要擦去臉頰上的血跡,然而他的袖子也沾滿了血污,一擦上去,倒是半邊臉都紅了。

章寧喘了一口氣,把幾個五城兵馬司的人屍體搬開,“老吳是個好漢子,四個鼈孫疊一起把他栽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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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威看了看滿地傷兵,低聲嘆了一口氣,“是我連累大家了……”

“少将軍,這話是怎麽說的?”離他最近的傷兵咧嘴笑了,“兄弟們在京城這麽久,一直都沒能殺個痛快,還是在皇宮裏,啧,要是能活着出去,這話我得跟我兒子說,跟我孫子說。”

話音剛落,四下裏都是哄笑附和聲,姬威知道他們這是在安慰自己,心裏承情,多說無益,拍了拍傷兵的肩膀,站了起來。

章金倒提着兩個人頭大步走過來,就有人取笑道:“老章,剛才殺到一半你人不見了,我還當你跑了,原來是去抓落單了?”

擦一把臉上的血汗,章金把人頭扔地上了,一句話沒說,又往回走,那人納悶,然而不多時,章金就抱了個頭發散亂的宮女回來。

“沒跑多遠,撞着腦袋了。”姬威擡手摸了摸寶兒額角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有些不耐,“她好好的跑什麽……”

話音未落,就看到寶兒身上的披風,頓時一愣,剛才他一直注意着最後面的落葉坑,那幾個雜碎叫着太子妃的時候,他還朝着那邊殺過去了,自然比別人看得清楚。

他看到的是個側面,宮女服飾清晰入目,雪白貓尾看得真切,沒注意到什麽披風不披風的,電光火石間只以為那些雜碎瞎了眼認錯人,雖然不耐,還是讓章金追上去,沒想到……

手裏的動作不由自主放得輕柔了些,姬威看看自己一身血污,就這一個探傷的工夫,已經把寶兒衣裳蹭了幾道血痕,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把臉抹成了個花貓。

說話的工夫章寧兜着鈴铛兒回來了,鈴铛兒還裹着江開的外衣,大概是嫌棄章寧身上的血腥味,不住地在外衣裏撲騰着,雪白的尾巴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你認識她?”姬婉從落葉坑裏出來,正見姬威抱着寶兒,眉頭微微蹙了蹙,問道。

姬威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點點頭,說道:“剛回來住在東宮那陣認識的,她是管事的宮人,不算太熟悉。”

“那就好。”姬婉淡淡地說道:“我在太子書房見過她,大約是個通房,太子還挺樂意帶着她的。”

姬威手一頓,給寶兒探脈象的動作也停滞了一下,随即他就笑了:“特意跟我說這個,還怕我跟太子搶女人不成?”

姬婉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姬威身上,走近幾步,說道:“受傷沒有?”

姬威受傷慣了,尋常的刀傷箭傷對他來說已經不算是傷了,雖然身上有幾處火辣辣的,但他還是搖搖頭,目光落在寶兒撞得慘烈的額頭上,低嘆一聲:“身上的傷養養就成,撞着腦袋,可不是小事。”

姬婉還沒說話,就見姬威把人放平在地上,站起了身,走向幾具五城兵馬司服飾的屍體,她不明所以,然而下一刻,她的臉色刷地一下就變了,因為姬威竟然一把拎起了一具屍體,扯開屍體的衣裳,随手拿了把劍,活生生從屍體的腿上割下一塊肉來!

“外間什麽情況誰也不清楚,大家将就一下吧,去幾個能動的,找些樹枝回來。”姬威很尋常地吩咐,章寧也很尋常的應了一聲,滿地的家兵裏,雖然有人面帶苦色,倒是沒一個露出驚訝神色來的。

姬婉愣愣地看着姬威下了吩咐,看着家兵們皺着眉頭在屍體堆裏挑挑揀揀,這才明白了之前姬威讓人把路上殺的幾個人帶回來是什麽意思。

一回頭就見姬婉慘白的神色,姬威這才反應過來,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倒是章金給他把話說了:“大小姐,您別犯惡心,不是逼得沒法子了,誰吃人肉?又不是呼延那些狗雜種,這是前些年沒得糧食吃,西北軍有人活生生餓死……大将軍帶的頭。”

姬婉不相信,明明之前姬威還能那樣義正言辭地指責薩娜公主的驸馬吃人取樂,結果一轉眼,他自己也這樣。

見她神色,姬威沒再說什麽,嘆了一口氣,道:“你可以不吃,我去找找有沒有活物,實在不成,把那貓給你殺了吃。”

姬婉擰着眉頭,微微後退了一步,目光落在章寧懷裏不住撲騰着的鈴铛兒身上,更是背心發涼。

帝王大行三日,姬府家兵也就困守南園了三日,第四日喪鐘不再高鳴,天色也難得晴朗,有雲霞蔓延開去,遠遠看去,竟似皇城上空紫氣升騰。

這情景和當日四皇子出生何其相似,百姓明裏暗裏地嘀咕,莫不成真是紫微星降世?有了這天象輔助,就連文武百官都似找到了什麽好借口,紛紛理直氣壯起來。

四皇子江宸将将抱在手裏的年紀,話都說不利索,穿着一身小小的龍袍,被張賢妃抱着一步步朝上首龍椅走去,禁軍首領站在張兆身後半步,禁軍分列大殿內外,張兆捧着傳國玉玺,只待四皇子坐上皇位,按上玉玺,百官三呼萬歲,就算禮成。

這其實是有些禮制崩壞的意思在裏面的,前朝即位大典絕沒有這麽随意,然而本朝高祖是個泥腿子出身,最不耐煩這些繁文缛節,當年他劈手從相國手裏奪過玉玺,自己一溜小跑坐上龍椅。有了這個先例,子不越父,父不越祖,後世子孫自然也不好辦得隆重。

張賢妃心裏着急,步子邁得雖然小,走得卻很快,然而她穿的是繁重的袍服,步子一急,在上禦階的時候一個不留神,撲通摔了一跤,她懷裏的四皇子撞了腦袋,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張兆臉色難看了一下,冷聲道:“還不快去把娘娘扶起來。”

正在這時,外間一聲輕笑傳來:“依奴才看,這就不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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