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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洪澇一直持續到了六月中, 撥去各地的赈災款項基本用在了重建上, 更有數個州府開始實行以工代赈,從各地上呈的情況來看, 這次大災總算是過去了。

前線士氣正盛, 軍費支出必不可少,算過西北軍的人數, 江承其實頗為震驚, 如今還好些, 從前打仗那幾年,朝廷撥給西北的軍費,哪怕一分也不花在軍備上全撥給将士做軍饷之用, 平均分攤下來也才一人二兩銀子一年, 算起來連一個尋常五口之家一個月的嚼用都不夠。

到底是抵禦外敵的時候, 即使對姬威再有意見, 江承也沒有在軍費上刁難他的打算,但也不會多給, 讓他有餘力去想些別的事情,這其中分寸把握,都是戶部一條條計算出來, 用最簡明扼要的方式上呈給他的。

周孝先也苦, 江承從前做太子的時候還願意裝一裝樣子,做出個禮賢下士的模樣來,如今當了天子,坐了龍椅, 本性也就放出來了,皇位是最考驗人心志的地方,暴戾之君放出本性,是貪圖享樂不顧百姓疾苦,賢明之君放出本性,是勵精圖治想有一番作為,而江承卻微妙地占了兩者的一部分。

他貪圖享樂,然而到了關鍵時刻腦子又轉得很快,基本上就是髒活累活給別人幹,到了分薄名利的時候又跳得老高,天生适合當皇帝的性子。

西北打了這麽多年的仗,軍備從來沒有這麽充足過,有了底氣,姬威前一日剛打下嘉峪關,就想着一鼓作氣直接把呼延人打回老家,一衆将領只覺得自從跟了周疆之後,就沒打過這麽痛快的仗了,自然答應得爽快。

衆人之中,只有周疆臉色青白,旁人只當他失了面子,還有那和他交好的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為将為帥天注定,周疆是個将才,有出色統帥統禦之時也曾所向披靡,但他撐不起全盤戰事,衆人怨他,也到不了恨的地步。

周疆的手心發汗,他臉色難看并不是為姬威的戰功,而是昨夜呼延人又聯系他了,這次不再是溫聲細語好言相勸,而是直白的威脅。

說到底他當初也是鬼迷了心竅,原本他的戰功就不到做西北軍二把手的資格,是先帝提拔,然而做了幾年副帥,他的心思就漸漸不複從前了,姬鎮就是壓在他頭上的一座大山,搬去了也就海闊天空了,只是沒想到他還沒享受到號令三軍的權柄,就先掉進了呼延人的陷阱。

那個內鬼是呼延人扔給他的棄子,呼延人的手上有他的把柄,他們根本不顧忌他的死活,要他像上次那樣,再害一次現在坐在軍帳裏的大将軍。

姬鎮是個正直的統帥,他沒能娶成姬婉,在姬鎮的眼裏也和半子沒有區別,很容易就能找到下手的機會,然而姬威不同,這個瘋子打小就在戰場長大,喝過人血,吃過人肉,睡覺都睜開一只眼睛,更別提他和他的關系一直不親近。

周疆怕死,更怕死後的罵名,呼延人顯然也清楚這一點,要他不惜一切代價拿回兵權,否則就算他死了,他們也會把他謀害大将軍的事情公之于衆。

“周傳峰,你手底下的将士暫時交給李将軍帶,”姬威擡手用馬鞭指了指周疆的鼻子,直白地說道:“這些天魂不守舍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呼延人是你爹,明日大軍開拔,你當我幾天親衛,跟在我身邊哪也別去,省得戰場走神,讓人割了腦袋。”

姬威這話說得有人羨慕有人同情,羨慕是姬威身邊的親衛從來死不了幾個,大多數将軍養親衛是用來擋刀擋槍的,姬威卻能把自己身邊一衆親衛護得密不透風,甚至跟姬威有血海深仇的呼延人上了戰場,都不敢靠近他。

同情則是自從聖旨來後,周疆的身份就一直不尴不尬,聖旨裏就差沒點名罵他是個廢物點心不中用了,江承是格外給姬威賣個好,讓他自行處置周疆,姬威也不知道會沒會意,仍舊讓周疆帶着他從前的人手,看來如今,也是裝不下去了。

周疆的唇抖了抖,似乎想說什麽,對上青年武将銳利桀骜的眸子,還是低下了頭,算是默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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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正是一年裏最炎熱的時候,京城尤甚,寶兒最不喜歡這樣的天氣,好在今年不用在宮裏伺候,外頭賣的冰雖然貴些,但用着踏實。

自從東廠給江承背了一回鍋,明面上的刁難多了,背地裏的路子卻廣了起來,連着好幾個身居高位卻不大安穩的官員給長青遞了信,嘴上話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也就是靠過來的意思,放在從前,這些人長青是理也不會理的,可經歷過一些事情之後,人心總是會變的。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偏僻的城外孤宅附近就多了許多人走動,更有那心思多的直接把外宅安到了近鄰,大夏天的,一天敲四五回門,不是笑吟吟送東西的,就是打招呼混臉熟的,都是女眷,寶兒開始還驚喜了一陣子,直到發覺這些來的人并不是來和她做鄰居的,而是送禮的。

這些女眷也不是什麽正房,好一點是一頂小轎擡進門的妾,差一點的索性連名分都沒有,眼神勾勾繞繞,話裏話外都是房中事,用過來人的語氣教她怎麽伺候男人,好像多談一些這些話題,就是好姐妹了。偏生寶兒一開始沒看明白,等人混得熟了,又拉不下臉把這些人關在門外,長青回來的時候,就見寶兒對着牆生悶氣。

“自己和自己倒是氣得起來,跟別人怎麽就軟了?”這些天的事情長青都看在眼裏,不由笑問道。

寶兒氣得渾身都發抖,把桌子上精美的檀木盒打開給長青看,“她自己是個污糟人,就非要把旁人看得和她一樣,你瞧瞧,你瞧瞧……”

檀木盒裏是三根不同大小的玉勢,還有一小盒脂膏,長青悶笑幾聲,見寶兒氣得都要哭了,才收斂了笑意。

“你還笑!”寶兒這下眼圈是真的紅了,那送東西的是吏部徐侍郎的外室,自稱倩夫人,她讓金望江打探過,那就是個青樓裏贖出來的女人,整天過來拉着她說那些污糟事,逢人就說她們是好姐妹,幾回撞見長青,眼裏的鈎子都要鈎到長青衣襟上去了。

長青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我倒是能和徐線說一聲,讓他收斂着些,可你也知道,那個倩夫人出身賤籍,我去說了,必要惹她夫君惱恨,賣回青樓都是輕的,一個不好就是活活打死,你只是惱她,要讓她為這個丢了性命,你也是不安心的。”

寶兒沒想到這麽多,她是讨厭那個倩夫人沒錯,可要是好端端的人就為這麽點事被打死了,她得生生愧疚死。

見寶兒洩氣委屈的樣子,長青輕輕地攏了攏她垂落在臉頰的發絲,柔聲說道:“你不喜歡她,不見她就是了,過幾日是吏部尚書六十大壽,我帶你去,你多認識些人,和正經女眷來往得多了,這些人自然也就退避了。”

“一定要去嗎?”寶兒有點害怕了,她是真沒見過世面,按說太子都伺候過,見幾個官員女眷算不了什麽,但是讓她去伺候她不害怕,怕的是和她們站在一起,丢了長青的面子。

長青知道寶兒的想法,但不贊同,人都是一點點成長的,他從內侍轉為外臣的時候也無所适從了一陣子,但習慣了也就沒什麽了,要是現在讓他回宮,去過從前的日子,他反而會感到落差。

人總是要越變越好的,不能總把自己關起來,不去看外面的世界,寶兒被長青溫言細語寬慰了一會兒,态度也軟了,等到第二天,已經開始高高興興準備去赴宴的衣裳了。

官員的俸祿從高祖朝起就沒變過,這點錢從來都是明面上的,沒有幾個官員手底下幹淨,即便是正直的清流,也得靠着從戶部借銀子才能維持在京城的日常嚼用。長青對這一點适應得最慢,後來發覺這是官場上的常态,明裏暗裏向江承彙報了一些,瞧見數目,江承安心了,還告訴他這是正常的,他不收反而成了異類。

長青并沒有什麽花銀子的地方,舉凡官員,手裏銀子的流向無非兩個地方,一是女人,二是官場,而他沒有需要打點的上司,平日裏東廠的人也有的是上下賞賜,銀子的流向就只剩了一個地方。

寶兒原本只想裁一身料子稍微好一點的,能不丢面子就成,長青沒有駁她,讓人給她量了身圍,挑着今年最好的樣式,最好的料子,一共做了十來身,讓她選着穿。

衣裳料子這些寶兒不懂,還是倩夫人驚訝連連告訴她的,寶兒心裏甜滋滋,連帶着看倩夫人都沒那麽讨厭了,然而沒想到長青一回來,倩夫人看他的眼神更加直白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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