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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待了一夜, 隔日長青回城, 寶兒賴着不想讓他走,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才罷休, 回去的時候天光大亮, 若還在內閣,這是要被孫老罵的。

想起前事, 長青的心情晦暗了一些, 正巧昨日朝會, 這會兒該是進宮的時候,車駕索性就沒停,過了六部, 直往宮門方向去。

進宮行了不多遠就到了承乾殿, 迎頭撞見小松子一行, 如今他不在皇宮, 江承身邊近身伺候的太監就成了小松子,好在宮裏是最不看資歷的地方, 小松子即便年紀小,這麽多年東宮的情分下來,在承乾殿還是很能立得住腳的。

“大人!”見了長青, 小松子歡喜地叫了一聲, 随即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麽,輕咳一聲,讓跟着他的幾個小太監去忙。

長青進宮是熟門熟路了,身邊并沒有引路的宮人, 等到小松子身邊的人都散了,小松子把他拉到一邊,看看四下無人,小聲地說道:“大人,你這是要去見主子嗎?”

長青直覺有事,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大人你不知道,昨天宮裏都快鬧出人命了!”小松子壓低聲音,“昨天皇後娘娘去燕嫔的清露殿鬧了一場,燕嫔小産,主子氣得要殺人,不知道是誰多提了一嘴,主子讓人從興華苑把二皇子抱出來,要交給燕嫔娘娘養……”

二皇子是李良媛所出,天生臉上帶了胎記,因為江承不喜,生母連個追封都沒有,高位的妃嫔瞧不上,低位的妃嫔配不上,是皇後主動要過去的,說給小太子做個伴。

說到二皇子,小松子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沒想到啊,二皇子一路被抱來一路哭,還是燕嫔娘娘哄了幾句,二皇子的衣裳一掀開,全是掐的青紫印子,還有好幾塊燙傷,下身啊……栓的是那玩意兒!”

長青一頓,“主子讓人去查了?”

“哪兒啊!”小松子搖頭,“皇後倒說是被人陷害的呢,可誰不知道她那興華苑鐵桶一樣,幾個伺候二皇子的宮人都要被打死了,還一口咬定不知情,主子讓人在皇後面前把那幾個宮人的舌頭割了,想起來就駭人。”

見長青不說話了,小松子小心地說道:“大人,昨夜鬧了大半夜,主子氣得把皇後關進冷宮了,這會兒剛睡下,要不你還是早點回去吧,過兩天再來,這幾天宮裏不太平,等主子心情好點了,我讓人去東廠給你捎信。”

從承乾殿出來,長青直接轉頭去了南園,昨夜發生這麽大的事情,宮人們走路的步子都小心翼翼的,低着頭生怕惹了麻煩,他繞了僻靜的路,徑直往南園去。

三位皇子已經序齒,再也沒人記得南園裏還有一個小主子,好在江麟和如意也懂事了許多,長青時常會來看他們,然而這一回黃河洪澇忙了許久,算起來也有半個月沒有過去了。

去南園的路上,遠遠的就能聽見興華苑裏的喧鬧聲響,長青步子沒停,然而一過轉角就撞上了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燕兒。

“你,廠督大人!”燕兒臉上還帶着些淚痕,見了長青一副又驚又喜的樣子,一伸手就扯住了長青的袖子,“大人,求求你幫幫皇後娘娘吧,陛下他不分青紅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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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青後退一步,眉頭擰了起來,“燕兒姑娘,這個奴才幫不了你。”

燕兒連忙說道:“不,不是廠督想的那樣,奴婢是想求大人幫幫忙,給西北送個信,好讓少爺他知道。”

長青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往回扯了扯袖子,然而燕兒死死的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放,一時沒辦法掙脫,他無奈道:“燕兒姑娘,如今戰事正緊,鬧到寧骁侯那裏,豈不是讓前線不得安寧?”

“是陛下他是非不分!”燕兒哭道,“大人,上次許氏的事情鬧出來,不就是您在暗中幫我們的嗎?求求您了,再幫我們一次吧,皇後娘娘一定會感激您的!”

四下無人,長青的臉色微冷,“你這是在威脅我?”

燕兒擦了擦眼淚,拖着哭腔道:“奴婢不敢,但是娘娘她真的是冤枉的……”

“許氏之事證據确鑿,那四個人也并非死于我手。”長青一字一句地說道:“姑娘想鬧,盡管去鬧,鬧大了,皇後娘娘再添一道罪名,奴才不過一死而已,當奴才的命賤,只怕娘娘賭不起。”

燕兒吓住了,眼淚挂在臉頰上要掉不掉,看上去楚楚可憐極了,長青卻絲毫憐惜都沒有,主子對奴才從來都是記仇不記恩,他拒了燕兒的對食,順勢在許氏的事情上推一把,只求一個不結仇,卻不是落了把柄在別人手裏。

直到走出很遠,燕兒的哭聲才漸漸聽不見了,臨近夏季,連日陰雨,江麟和如意都呆在屋子裏,江麟正手把手地教如意寫字,用的是他寫的字帖。

“趙大人!”如意甜甜的叫了一聲,江麟才擡起頭,臉上有些意外,也有些驚喜。

長青笑了笑,從懷裏摸出一本手抄的冊子,放在桌上,“之前事忙,沒能來看你們,最近過得還好嗎?”

江麟眼睛亮亮的,“都好,就是大人給的書都看完了,翻了好多遍,就等着呢!”

長青也沒驚訝,江麟繼承了許氏的機敏,很多東西和他一樣過目不忘,若非被許氏帶累,他才是陛下最優秀的皇子。

雨天屋裏昏暗,兩個孩子沒點燈,江麟拿了冊子翻看,臉靠得很近,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長青看在眼裏,卻沒說什麽,寫了幾張新字帖給江麟,留了十幾兩銀子在裏屋,如今小松子是能看顧他們一些了,但平日裏的開銷還是很少,長青懂宮裏的規矩,給他們手裏留點銀子總是沒錯的。

出入宮都有專人記錄,他如今是外臣,又沒得陛下召見,在宮裏待的時間不能太長,和江麟說了幾句話就得走。

江麟倒是沒在意這個,只是說道:“姑姑想起來了是好事,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姑姑了。”

“會有機會的,很快。”長青揉了揉他的頭發,語氣溫柔,如意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出宮已經臨近午時,長青直接去了東廠,這些日子東廠的名聲不太好,連帶着衆人的心情都不太好,見了長青回來,才打起了一點精神,把最近幾天的事務整理出來拿給長青過目。

東廠不像內閣,高位宦官不多,長青最常入眼的都是原先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年紀都不大,這會兒四五個小太監正委委屈屈地站着,把這些天在府衙裏受的委屈都跟他說了,個個輕聲細語,一看就不是能惹事的。

東廠的職務完全照搬了前朝,然而前朝并入了錦衣衛,很多地方用的并不是太監,所以有亂權之說,吸取前朝教訓,江承撥來的人手全是太監,于是這也成了東廠被人嘲弄的一個理由。

幾個太監受的委屈在長青看來其實不算什麽,很多人罵太監,也只會反反複複揪着太監不能人道說事,但凡自己不在意這點了,旁人罵幾句也不痛不癢,然而打小進宮的太監很少,大部分是做過男人的,被罵了只覺得是天大的事情。

長青一邊翻看,一邊勸了幾句,這時一個負責督察刑部的小太監低聲說道:“回督公的話,屬下在刑部未曾受到刁難,刑部李懷玉大人勒令上下嚴守本分,還說督公所行之事是義舉,不容旁人嚼舌。”

刑部尚書李懷玉剛剛上任沒多久,原先在地方供職,滿朝上下了解他的人不多,沒想到是個剛正的,長青頓了頓,把李懷玉這個名字記下,面上卻沒表露什麽。

公務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還有一些是格外混進來的雜事,長青把這些都整理了,準備隔幾日一起上呈,他原本進宮就是想告狀,東廠剛剛成立,朝堂上連一個能為他說話的人都沒有,能靠的只有江承。

臨近傍晚,積壓一日的公務才将将處理完,長青接過侍從端來的茶水,忽聽外間官道上一聲高喝:“八百裏加急,閑人退避,報西北大捷,大将軍已奪嘉峪關!”

捷報連傳五六聲,漸漸遠了,長青從府衙裏出來,想起宮裏發生的事情,眉頭不禁皺了起來,這件事發生的太過湊巧,放在尋常人看來,這是皇後的運氣,剛出事寧骁侯就立了一大功,即便是為安西北軍将士的心,陛下也不會對皇後做什麽。

但仔細想想,這何嘗不是寧骁侯的厄運,天大的功勞就這樣在帝王的心裏和內闱陰私挂上了鈎,即便口中嘉獎,心裏也是不甘心的。

一切的一切,仿佛背後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操縱着,想得深了,讓人不由背後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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